1,把短褲還我
說起打工這事，就想起自己的經歷來，那時候年輕氣盛，跟人打了一架，回家被父親拿着火鉗追得滿屋子上躥下跳，最後一氣之下，穿着雙人字拖就南下廣州打工去了……
1、把內褲還我
1996年初夏，廣州市，廣州火車站。
楊笑韓穿着雙人字拖，隨着擁擠的人流，走出火車站時，已經是下午時分。
他漫無目的出了站，來到站前的廣場上，整個人一下子懵了。
看着來來往往的人流，完全不知道該往哪裏去。
事實上，這是他第一次來廣州。
他只聽說廣州市遍地工廠，隨便找家工廠打工，一個月賺幾千塊跟玩兒似的，具體去哪裏，進什麼廠卻是毫無頭緒。
他找個靠邊的地方蹲下來，放下手中的運動挎包，想抽支煙冷靜一下，看看應該去哪裏？
點燃了香煙，卻很少去吸，直到一支香煙燃盡，燒灼了指頭，他也沒想出個頭緒。
看看腕上的手錶，眼看着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再不找個地方，難道在廣場上露宿一晚？
球，活人還能讓尿憋死？他才不信這個邪。
想到這裏，隨手把煙頭往地上一丟，用左腳踏上去，先均勻而緩慢的用力，繼而狠狠地碾壓着，彷彿要把這幾天的糟心事和不愉快都一起碾碎似的。
“喂，亂丟煙頭，罰款一百元！”一名帶着紅袖套的老頭指着他，顫巍巍地跑過來。
楊笑韓聽見了“罰款一百元”這句，下意識里立即蹦出了一個字，就是“跑”。
沒等老頭跑到身邊，他一把抓起地上的挎包，轉身就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開玩笑，罰款一百元，這可是他此時此刻的全部身家，他連今晚住哪裏都還沒有着落呢！
老頭居然緊追不放，口中還罵罵咧咧的說著什麼。管他呢，想抓住他，這實屬有點開玩笑了，楊笑韓當年可是校運會長跑第一名。
順着行人路一陣急奔，早把老頭摔在身後一大截，眼看前邊出現一個地下通道口，楊笑韓毫不猶豫的進入地下隧道。
跑了一會，回過頭看，老頭已經沒再追來。想必腿腳不便，下隧道的幾十級石階，對他來說是一個不小的挑戰吧。
楊笑韓看看手裏的挎包，裏面裝着他一條牛仔褲，兩件t恤和一條內褲，幸好剛才沒跑丟掉。
融入熙熙攘攘的人流，身不由己的緩緩往前走。出了地下通道，再上幾十級石階，又是一片茫然，去哪裏呢？
他一抬眼，看見路邊有兩張供給路人歇息的椅子，就過去坐下，隨手將挎包放在旁邊。此時，肚子已經不爭氣的“咕嚕咕嚕”叫喚起來了。
他悄悄摸摸口袋裏的一百元大鈔，還是再等等吧，等一會再吃，就當晚飯了，晚上睡哪都還沒有着落呢！
這麼想着，旁邊又坐下了一位，頭髮老長，看着比他還要落魄幾分的格子襯衫青年，他警惕的把挎包拉近一些。
格子青年根本不看他，點燃了一支香煙，悠然自得而有節奏地吐着煙圈，一個，一個，再一個……
一陣“轟隆隆”的響聲從頭頂上飄過，格子青年抬起頭來，向上瞧，“卧槽，飛這麼低，不怕掉下來啊？”
楊笑韓聞言，不由自主的抬頭去看天上的飛機。
這特么是剛剛起飛，正在爬高而已，懂個鎚子，就瞎嚷嚷呢！
心裏不免有幾分得意，老子還是比你懂得多呀，傻帽一個，回過頭，鄙夷的去看那青年人。
咦，人呢？他發覺不對，趕忙去抓身旁的挎包，卻抓了個空。
一抬眼，青年正提着他的挎包，已經跑出去幾十米遠了。
楊笑韓趕忙追下去，一邊追一邊喊：“哎，兄弟，裏邊沒錢，就幾件換洗衣服，能不能還我？”
青年回頭看了一眼，見離得遠，還邊跑邊回他話，“老子也沒有換洗衣服啊，先借我穿兩天吧！”
卧槽，果然比我還慘！楊笑韓無法，只得一邊追一邊跟他打商量，“兄弟，衣服我也不要了，你還我一條短褲行不行？哥兩天沒換短褲了。”
“廢他媽什麼話，老子還一周都沒有換過了，不給！”青年說話斬釘截鐵，沒有絲毫商量餘地。
好啊，小子，這是你逼我的，看老子追上你，打斷你狗腿！
楊笑韓本想着腹中無食，節省點體力，可對方一點不給面子，連條內褲都不肯還他。
這可把他氣瘋了，一狠心，忍住飢腸轆轆，把人字拖脫在手裏，足下開始發力狂追。
青年已經拐進一條狹窄巷子，楊笑韓卻漸漸拉近了距離，不消片刻，就跟他齊頭並進了。
“兄弟，就你這速度也敢提別人包呢，還不趕緊還我？”
他看着青年氣喘吁吁的樣子，覺得又好笑，又好氣。
“老子就偏不還你！”青年再次拐進右邊巷子，又把他甩開了一截。
“卧槽，那你大爺我還就跟你卯上了，你跑到天涯海角，老子也要追上你！”青年把他火氣給激起來了。
穿出巷道，很快到了一處荒廢的建築工地，眼看楊笑韓就要追上自己，青年慌忙叫道：“老二老三，快出來幫忙，狗日的追到家門口來了！”
廢舊的建築物里鑽出來一胖一瘦二人，一看楊笑韓緊緊追着青年不放，各自在地上撿起一截木棒跑過來。
楊笑韓見有人過來幫忙，就站住了。
青年看老二老三出來幫忙，趾高氣揚的回過頭來，三個人呈三角形將他團團圍住。
“你不是……說包里沒錢么？現在……把你身上的錢掏出來吧！”青年一邊撫着胸口喘氣，一邊手指着楊笑韓。
楊笑韓笑了，這陣勢跟當年他第一次踏入鎮上中學時，何其相像。
那時候，楊笑韓十六歲，身上穿一件運動服和堂哥的一條舊軍褲。兩條並不粗壯的大長腿，在肥大的軍褲里，顯得空空蕩蕩的，活像兩根竹竿似的支撐着。
左腿褲腳堆在解放鞋面，右腿褲腳卻卷到膝蓋。當他左手夾着幾本書，走進中學的校門時，其轟動效應不亞於發生了一場裏氏5.3級地震。
校園裏，幾乎所有的同學都在看他，就如同看外星來客或是動物園裏的獅子老虎。
下午放學，楊笑韓沒走出多遠，就被七八名同學攔住了。
那天的情景跟今天幾乎一模一樣，所不同的是，那天的人更多，而今天的人看起來更兇狠一些。
不過，這些在楊笑韓看來，兩次的結果卻不會有太大差異。
“我這裏就一百元錢，肚子還餓着呢，所以錢是不能給你的，你還要把包還我！”他淡淡笑着，彷彿在跟朋友敘舊，而不跟對手談判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