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智斗
這一眾人熱熱鬧鬧地進了清風閣,穿過一個長長的穿堂之後,就來到了一處大院落,正面五間大正房,廊檐之下高懸一匾,上書“吉慶堂”三個字。兩邊廂房鹿頂耳房鑽山,四通八達,軒昂壯麗。小廝們並不去正房,而是引着徐刺邪來到東邊的耳房,裏面都是合著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
眾人相互謙讓着落座后,早就有房內的小丫鬟忙捧上茶來。司馬長風屏退了左右的僕役,問道:“少總鏢頭不遠萬里來我清風閣,不知道有何見教?”
徐刺邪道:“在下此來,並非擅造潭府,皆因上月我大盛懷為宣鎮押送的二萬兩餉銀在口外被劫。經多方探查,此次參與劫鏢的歹人中有三清宗的弟子,敢煩兩位閣主主持公道,懲治兇惡,歸還被劫餉銀。如此,非但官家知情,我大盛懷上下亦感激不盡。”
司馬修之聽他講罷原委,掐着蘭花指冷笑道:“莫名其妙,荒謬絕倫!我們三清宗地處中原,與塞北有千里之遙,這裏田肥地沃,國富民豐,歲無水旱之憂,時有管弦之樂,又何苦千里迢迢地到口外去劫鏢?此其一。其二,塞北遍地的牛鬼蛇神,到處都是靠打家劫舍為生的馬匪、刀客,你又憑什麼斷定真兇、鏢銀就一定在我們三清宗啊?”
徐刺邪低頭吃了一口茶,淡淡地說道:“按照常理來推測,我們塞北與中原是風牛馬不相及的。但跑回來的鏢局夥計們都說,那伙蒙面歹人使得正是江湖上的大名鼎鼎的三清劍法,劍招飄逸輕靈,令人防不勝防,必是出自名師高門,絕非那些濫竽充數之輩。我也曾到口外探查,十停人裏面倒有八停人說,前些時日確有一夥兒操着中原口音的客商自稱來口外販茶,他們人手一把寶劍,說話行事都帶着一股子狠戾之氣,不像是做買賣的商客,倒與那些刀頭舔血的刀客很是相像。所以,我認為這一夥歹人必和三清宗有很大的淵源,這才不辭勞苦來中原討還公道。”
那些個掌門幫主聽他此言,都搖頭冷笑起來,說道:“小子,你可知道這三清神劍不是你們這些鄉巴佬們街頭巷尾賣藝雜耍的花把式。這是天下第一等的武林絕學,江湖上不少人都在偷師學藝,以至於打着三清劍幌子來巧取豪奪的奸詐之徒遍地皆是。所以,你們在口外看到能使一兩招三清劍的人,並不一定就與三清宗有關係。”
堂上眾人正理論間,忽見丫鬟慌慌張張地跑過來稟報道:“不好了,大閣主聽說二公子被一個鄉巴佬欺負了,正往這裏趕過來哩。”一句話未了,只聽窗外有人罵罵咧咧地說道:“媽媽的,欺負我的兒子,是哪裏來的野小子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眾人正要出來迎接,那司馬長清已經提着寶劍,帶着一幫徒子徒孫闖進屋來。徐刺邪看時,但見此人雙手渾如鐵棒,兩眼有似銅鈴。面上雖有五分醉意,眉間卻帶一股殺氣。一對鐵拳獅子心寒;兩條銅臂蚖蛇喪膽。怒氣一起定生橫禍,青鋒出鞘必降非災。
司馬長風還要上前來勸解,那司馬長清早就紅了一對烏珠,“哇呀呀”地一陣怪叫,手中寶劍發出一聲龍鳴,登時滿屋寒光乍起,似有萬千銀蛇亂掣,一齊向徐刺邪攻來。徐刺邪哪裏見過這等陣勢?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趕緊拔刀抵擋。但鋼刀只拔出來寸許,劍光就已經晃到了眼前,只一眨眼的功夫,他的羊皮襖上已經被戳了七、八處窟窿出來。
陳萍慌了神,跑上前查看,才發現劍刃雖然劃破了外面的衣服,但只在徐刺邪的胸膛上面留下幾處紅印而已,
並沒有什麼見血,知道是司馬長清手下留情了。
眾掌門看司馬長清露了一手絕活,都覺臉上有光,紛紛洋洋得意地說道:“就憑你這點道行,也想往中原武林中插進一腳來?還要稱王?可笑!你年輕,不懂事,才這樣輕狂。我們可以告明白你,打你沒生下來,這世上的每一寸地面上都有名有姓。你想立足,談何容易?”
徐刺邪早就給這一陣劍雨晃得魂兒都沒了,哪裏還敢犟嘴?他強自穩住心神,嘴裏喃喃地說道:“這就是一氣化三清么?”
“丟了魂啦,胡說什麼?哎呀,你不中用,倒辜負了我這一片好意呢。快閃開!”陳萍把他推到一旁,挺着不高的個頭,獨自走到司馬長清面前,義正詞嚴地說道:“咱們三清宗有弟子違背江湖道義,隨歹人到口外參與劫鏢本就理虧在先。現在,人家找上門來跟咱們評理,大閣主不與人家主持公道,反而恃強凌弱,這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司馬長清把眼珠兒一翻,沖她呵斥道:“陳萍你也是三清宗的傳人,為何要在這裏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呢?”
陳萍並不畏懼,繼續慷慨激昂地說道:“路不平有人鏟,事不平有人管。我陳萍既然是三清宗的傳人,就要替江湖主持公道,為天下伸張正義,幫親不幫理又算什麼三清宗的傳人呢?”
清風閣的一眾弟子不快道:“陳姑娘,這鄉巴佬是不是給你下了什麼迷魂藥,怎麼連你也說這糊塗話呢?俗話道,拿賊拿贓,捉姦捉雙。這小子也就紅口白牙的渾說,又莫得什麼真憑實據,要是告到官府,老爺們倒要問他個‘謗言良善’之罪!”
陳萍掃了一眼他們,笑道:“是不是謗言一問便知。敢問二閣主,近來閣中的首席大弟子方誠方大哥可安好?”
司馬長風一愣,旋即說道:“方誠他挺好的。”
陳萍搖頭笑道:“不對吧,方大哥是不是左手手腕近來頗有不便?”
司馬修之與司馬長風面面相覷了一會兒,改口道:“哦,是的,是的。這刀劍無眼啊,他近來練劍的時候,不小心割傷了手腕,得虧救治及時,這才無甚大礙。”
陳萍把胳臂抱在胸前,歪着腦瓜兒說道:“陳少總鏢頭說,陳老爺子臨死前曾扯下賊人的蒙面,並用刀砍傷了他左手手腕。好巧不巧,從口外逃回來的鏢師里就有人到過中原,還認出了此人。你們猜猜那賊人會是誰?”
司馬長清斜眼瞅了一下司馬長風,也不待他說話,大喝道:“快叫方誠來!”滿屋子的幫主掌門見司馬長清這個情景,也都知道他的脾性,怕不是要給自家兄弟一個難堪?於是,個個啖指咬舌,連忙退了出去。
俄而,跑去叫人的小廝帶着方誠來到房內。司馬長清一見他左手手腕處纏着的紗布,眼睛都紅紫了,當下又抄起寶劍就衝著方誠的胸口刺來。只說這一劍刺來,勢若風雲突變,屋內自生一陣虎嘯龍吟,力道何止千鈞,等閑之輩哪個敢露頭阻攔?只有司馬長風飛身過去擋在方誠前面,他雙臂一圈起一個太極手勢,腰間發勁一抖,右臂順着寶劍上的力道只往斜刺里輕輕一推,那劍鋒堪堪擦着方誠的衣襟劃過。
司馬長清一劍落空,還要回身再刺。司馬長風立即伸手攥住他的劍鋏勸道:“大哥,事還未定,不可妄殺啊。”
司馬長清余怒未消,拄着寶劍坐到了方誠對面,斜眼瞅着司馬長風罵道:“該死的狗東西!你在家渾鬧也罷了,怎麼敢夥同歹人打劫大盛懷押送的官銀?做出這些無法無天的事來,如今禍及於我清風閣!”
方誠聽了,忙跪在地上回道:“弟子歷來謹遵師伯和師父教誨,為人處世時時以道義當先,又怎敢做出夥同賊人打家劫舍的骯髒勾當呢?此中真情還望師伯明察!”
陳萍在一旁看足了熱鬧,低頭吃了一口茶,淡淡地說道:“既然方大哥說自己是被冤枉的,那麼敢問方大哥左腕上的傷是怎麼來的?”
方誠道:“這是我前幾日吃醉了酒,在台階上不慎摔傷的。”
陳萍扭頭看向司馬長風。司馬長風臉上一臊,好不尷尬地說道:“對、對!方誠左腕上的劍傷原是舊傷,本來已經痊癒。但前幾日因為吃醉了酒,從樓梯上栽了跟頭,又把左腕上的老傷磕破了。”
陳萍點頭道:“啊,原來是這個樣子啊。既然如此,看來我特意向陳少總鏢頭討來的大盛懷的金瘡葯,方大哥是用不上了。”
聽說陳萍帶來了金瘡葯,方誠登時兩眼放光,下意識地脫口問道:“葯?什麼葯?”
陳萍說道:“哦,你們有所不知啦,大盛懷地堂刀之所以能橫行大漠無敵手,刀法精妙還在其次,最令人忌憚的是刀刃上淬的毒藥。這毒藥是從黃毛番子那裏得來的,人中此毒后,起初只是傷處隱隱作痛並無甚大礙。但時日一久,毒性就會慢慢散入血肉之中,傷處稍一觸碰用勁便會疼痛難忍。此時若不對症下藥,再過月餘毒性會到達骨髓,那是司命神管轄的事情了,縱是扁鵲再世,華佗復生也沒有辦法醫治了。”
方誠聽罷,看了看一旁還沒還魂的徐刺邪,不動聲色地說道:“我這左手又不是被大盛懷的地堂刀刀所傷,要他們家的金瘡葯作甚!”
陳萍拍了拍胸口,說道:“哼,你不稀罕要,我還不願意給呢,告辭了!”說罷,就要拉着徐刺邪離開這裏。
司馬修之登時着急了起來,跳出來攔住他們的去路,說道:“哎,徐姑娘好不容易來一趟,這凳子還沒坐熱怎麼就能走呢?這幾日恰逢我伯父他老人家的六十大壽,伯父老人家可是念叨你好長時間了。徐姑娘要不在這裏住上幾天,也未免太失禮了吧?到時候,叫外人看了胡說什麼‘三清山與清風閣互生嫌隙’的閑話,這也於老師祖的面上不甚光彩。”說著,他又轉回頭看向了司馬長風:“伯父、父親你們說對不對?”
司馬長風也笑得分外可親,點頭附和道:“是啊,修之所言不差。小徐子你常年在山上陪伴師父他老人家清修,好不容易來清風閣一趟,若不住上幾日便走,實在是說不過去的。至於大盛懷丟失鏢銀的事情,此事既然牽扯到三清宗,為維護師門清譽,我清風閣自然不能袖手旁觀。請少總鏢頭放心,我們一定會查明真相,找出兇手,給大盛懷一個滿意的交代!”
不等徐刺邪反對,陳萍卻笑道:“難得二閣主如此殷勤周到,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嘍。”
“這怎麼能成?”徐刺邪還要站出來阻止。陳萍忙湊到他的耳畔,輕聲細語地說道:“這還看不明白呢。這打劫鏢銀的賊人八九不離十就在清風閣,你不在這裏找線索,還要跑哪裏去瞎鬧騰?”
徐刺邪把她拉到一旁,說道:“正因為賊人極有可能就躲在清風閣,我們才不能在這裏住啊。我看這二閣主有意無意地維護自家弟子,不是誠心幫我探察案情的。倘若真要查出清風閣有人參與搶劫官銀,他們會不會來一出殺人滅口呢?人家的功夫又好生了得,動起手來我是真打不過啊。到時候,住在這裏的我們就成了瓮中之鱉,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兒了。”
陳萍氣道:“你要是想着被官府治罪,那就出去住吧。我告訴你啊,出了這個門兒再想進來可就難了。徐老爺子一世英雄,怎麼生出了你這樣一個膽小如鼠的兒子!他怎麼會想到現在就因為你的怯懦,大盛懷要被滅族啦!”
徐刺邪終於羞愧地低下頭不再做聲了。陳萍看着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心中就不免犯起嘀咕來:“就這膽子也不知是怎地當上這個少總鏢頭的。哎呦,他這個少總鏢頭該不會真是一個帶汁兒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