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書

舊書

我家祖上沒出過達官顯貴,沒什麼祖產,爺爺過世的早,過世前,將我爸兄弟幾個叫到床前,床頭攤放着一些雜物,要分給幾個兒子,算是留個念想。我父親分到的,是一本舊書。

九十年代初,我父親在京郊廢品站打零工,跟着老闆上門收廢品,時間長了,偶爾能收到一些老舊物件,每次遇到這類東西,總有人單獨過來談買賣,價格還不算低,我父親和這老闆幹了十幾年,算是他的親信,逐漸的,這類舊貨的買賣就讓我父親跟着去談,久而久之,我父親和來的這些主顧也都熟絡了。

這些來收舊貨的,都是城裏舊貨市場的攤主,以東城外潘家園居多,也有前門琉璃廠那附近練攤的。這舊貨的買賣相比其他廢品賺的多不少,但是裏面也有門道,比如一次,我父親在一堆廢品中挑出一件大碗,碗挺乾淨,上面佈滿藍色花紋,看着挺高級,結果來收的人偏偏看中大碗旁邊一隻黑不溜秋的罐子,拍拍我父親肩膀笑道:“老哥,這碗瞧着乾淨,年頭比我家老爺子大不了幾歲,也就忽悠忽悠那幫老外的份。這罐子不起眼,外人如果給您一百塊錢,收您這碗,順道讓您搭個罐子,您指定樂呵的搭出去,讓人蒙了還替人家數錢。咱們兄弟時間長了,我交個底,五百塊錢,您把這罐子給我,虧不了您。”

那天晚上,我父親特意買了天福號的醬肘子,請了大伯三叔兩家人過來,家裏熱鬧的像過年。哥仨那晚上喝了很多酒,我父親滿臉潮紅,信誓旦旦的說:“大哥,這倒騰舊貨是個一本萬利的買賣,我不想在廢品站幹了,自己支攤,另起爐灶。”

我那時候年紀太小,記不住太多事情,只記得那晚他們兄弟三人喝了好多酒,大伯和三叔最後是被我大娘和三嬸揪着耳朵拽回家的。那之後不久,我父親辭去了廢品站的工作,開始不定期的往鄉下跑。家裏的瓶瓶罐罐越來越多,三天兩頭的有人來家裏看貨。

聽家裏長輩說,父親開始入行的幾年,好像不太順,折了不少錢,和我母親也正是那會兒離的婚。

印象里,最慘的時候,家裏大件電器都被父親當了換錢。接近家徒四壁的日子裏,我記得父親從柜子底拿出過一個舊布包,那是爺爺留給他的遺物。

那個年代,一本品相好點的舊書,能換一頓燒雞。這晚,父親在燈下盯着這包袱良久,最終還是把布包折了回去,父親告訴我,等他有那麼一天,得給我留個念想。

父親的翻身也是頗有運氣,那年他下鄉收貨,意外收到一件品相極好的天青釉膽瓶,回來找人鑒定,竟是汝窯官造。也得虧我父親入行幾年有了些眼力,這一件東西沒在園子裏找買主,直接上了個拍賣行,結果被一個香港富商高價拍走。

這一次交易,把我父親前些年出的血全補了回來。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在往後,父親的買賣開始有了轉機,隨着眼力的提升,運氣的加持,父親連續倒手了幾單生意,算是賺了些錢。再加上幾年間連續收得了幾件上品,在潘家園也弄了間門臉兒,裏面真真假假擺滿了各種物件,挺像那麼回事兒。

2008年,BJ奧運普天同慶,恰逢我高考報志願。父親想讓我繼承家裏這間古董鋪子,推薦我報考歷史專業或考古專業,我從小接觸古玩舊貨,對這行也有些興趣,加上我這人天生坐不住,一想到每天鑽研史書經典就渾身不自在,所以我報考了京大考古專業。

收到錄取通知書那天,父親把爺爺留給他的遺物交給我,告訴我這書是本講墓葬風水的工具書,如今我既然學習了考古,多看看這些舊書有好處。我將這本紙張焦黃破爛的舊書重新包了書皮兒,希望爺爺在天有靈,保佑我四年後能順利畢業。

大學畢業那年,同班同學大都選擇繼續深造,原因是考古系本科工作不算好找。我這人天生沒有搞學問的基因,能老老實實地讀完四年已經是燒了高香了。加上我父親年紀越來越大,古董店也需要人照料,因此我便和父親商量着回家幫他看店。

後來,我一直在家裏的古董店照看,憑藉著從小耳濡目染的經歷和大學混出來的半吊子學歷,勉強支持着店面。古懂行老話說:“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近些年,古玩的價格也是越來越透明,三年不開張的情況倒是沒變,開張吃三年的好事可是再也不好找了,鋪子裏生意也不算忙,每天清閑自在,勉勉強強對付個溫飽,也就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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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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