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044 試戲

第四十四章

朱書光導演這部電影暫時定名為《少年情詩》,故事的主人公顧山是一位在山間長大、卻酷愛看星星的少年，當同齡人在山野間奔跑嬉戲的時候，他在觀察星星,入學以後，他如饑似渴地吸收着和星星有關的知識，成年之後，他依舊在觀察星星。

不理世俗,不管家庭,他生命里所有的熱愛和專註都給了星星，在多數人眼中,顧山是個十足的怪胎。

季晏只拿到了一小部分劇本，所以他不知道這部電影裏主人公的最終結局是什麼,也不知道朱書光是會批判或是讚頌這個角色，還是僅僅把角色呈現在觀眾面前，好與壞由觀眾去評判。

還有幾天時間,季晏乾脆跑了一趟書店,拿了一本流行小說，這是一位英國作家的代表作，講述了一位人到中年突然迷戀上藝術的主人公的故事。

在月亮和六便士之間,這位主人公選擇了月亮。

季晏覺得這兩個故事有一點相似之處。

劇本只有薄薄的三頁,有對話，也有人物的心理活動，據季晏判斷,這是劇本里一個高潮的點所在，所以很考驗演員的發揮。

季晏對自己的演技至今信心不足。

從《我，無名》上映到長空獎頒獎典禮，外界給予他的讚美實在太多了,他們誇自己的話讓季晏覺得自己似乎已經成為了新生代演員里的領軍人物，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可季晏也不想在朱書光導演面前丟臉。

他好歹是入圍過長空獎最佳男配的，就得拿出長空獎提名的本事，總不能讓人覺得他是個大水貨。

而且季晏覺得，他在《我，無名》裏的表演多半得益於黎響導演，黎響導演和朱書光導演的關係又好像不怎麼樣，他要是演得太差的話，丟的恐怕是黎響導演的面子。

……

於是，季晏又默默蹲到了窗檯邊，手上握着筆，把幾頁劇本寫得滿滿當當，他努力回憶自己拍《我，無名》時候的狀態，把黎響導演教他的話全部記下來，再用自己的想法去揣摩《少年情詩》中的這位主人公。

劇本上的台詞季晏早已背得滾瓜爛熟，他一邊默念着台詞，一邊思考着自己該怎麼去演繹，大腦一直處於高度活躍的狀態。

在拍《我，無名》的過程中，季晏學到的最豐富的經驗就是解析角色，從自己的角度去思考角色，他認真去設想，把自己完全投入到角色中去，再一遍遍地完善人物小傳。

《少年情詩》的主人公顧山和賀棠是截然不同的兩個角色，賀棠如同陽光一般溫暖着所有人，顧山這個角色在外人看來則很陰鬱，性格沉悶，情感從不外露，唯有看星星的時候他才會露出喜悅。

“季老師，是不是很有難度？”

方嶼端着水杯默默靠過來，一看外面陽光燦爛，季晏靠着窗戶，半邊身子都被太陽曬到了，鼻子上還冒着汗。

“你怎麼就不怕熱，要不要來根雪糕？”

季晏搖了搖頭，默默瞅了他一眼。

“看，季老師這悟透人生的眼神，我感覺你今晚就要出家了。”

季晏有氣無力道：“我快崩潰了。”

劇本里，主人公的情緒太內斂了，人物間的互動只能通過幾句簡單的台詞來表達，絕大多數時候這個人都是悶不吭聲的，那就對季晏的內心戲要求很高。

他要通過面部肌肉的不同變化展現出人物的情緒，還要讓自己的表演充滿感染力。

季晏在微博上刷到過觀眾批判演員，說某演員演繹的角色是冷酷內斂的大俠，結果大俠整部戲面無表情，殺人面無表情，老婆死了面無表情，就連捍衛正義的時候臉上也只寫着“我很冷酷”這四個大字。

觀眾說：“這個角色就該找台冰箱來演，好歹還能放放東西。”

季晏可不想有一天被觀眾說，他面無表情的樣子就像只藏狐。

看劇本累了，季晏往沙發上一癱，感覺此刻的自己就是一個絕望的文盲。

陸葦主動來幫季晏對台詞，他後面也有電影要拍，正好提前練練手。

朱書光提供的劇本里，顧山的妻子忍受不了他的失職與沉默，吼叫着砸壞了所有東西帶着孩子離開家，顧山卻依舊一言不發，妻子離開時，他的眼神與女兒對上，他想去牽女兒的手，女兒卻閃躲開。

顧山低着頭，過了一會兒，視線又看向頭頂的天空。

“那我來演老婆，你來演女兒？”陸葦喊着方嶼。

“我來演老婆，你演女兒。”

然後，他倆因為誰演老婆誰演女兒的問題battle了半個小時，季晏乾脆用劇本蓋住臉，直接睡過去了。

在他醒來的時候，經過猜拳決定，謝鳴軒演他的女兒。

季晏：“……”

他不理解，為什麼陸葦和方嶼battle的結果是謝鳴軒演女兒？

遺憾的是，對戲的過程依舊沒有進行下去，因為看着陸葦砸東西要帶謝鳴軒離開這個家的時候，季晏就很想笑場。

“不，你倆還是別走了，該走的是我才對。”

方嶼躺在一邊瘋狂笑着捶沙發：“根本沒有誰敢當老謝的爸爸好嗎？”

季晏感覺自己剛剛感情還挺充沛的，結果一對上謝鳴軒那張冷漠臉，他好不容易積攢的感情全泄了。

“讓我靜靜。”

“季老師，淡定。”方嶼拍拍季晏肩膀，“你到時候只要相信自己就行了，該怎麼演就怎麼演，我是覺得，你只要努力鑽研劇本，把你對角色的理解表達出來，導演應該會懂的，觀眾也會懂的。”

方嶼覺得，季晏就是對他要做的事情過於認真了，才會每一次都這麼糾結。

這當然不是壞事，一直以來季晏就是這麼努力的，不過季晏也應該放鬆放鬆，再對自己多一點信心。

季晏還是選擇慢慢去揣摩角色，對着鏡子觀察自己最細微的表情，可能是劇本看了太多遍的原因，季晏慢慢也能看出不同的眼神、不同的面部表情以及不同的動作所展現出的人物情緒的變化。

只是這些變化很微小，具體恐怕得看朱書光導演那邊的標準了。

不知道對方是希望他演得更內斂一些，還是更外放一些。

等到試戲的前一天，季晏反倒很淡定了，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一刀，試不成功他就繼續回來準備專輯。

“沒問題的季老師。”方嶼和季晏碰了碰拳頭，“加油加油！”

“季老師加油！！”試戲的地點在A城影視基地外的一間工作室，朱書光的公司就在附近，他的電影基本外景戲居多，少有的文戲就在影視基地這邊完成。

今天來試戲的只有季晏一個人，電影的製作人盧瑜、導演朱書光和編劇秦鎮坐在前面，女主角尤可思也被喊來和季晏對戲。

試戲還未開始，盧瑜就忍不住問朱書光：“老朱，你不是因為和老黎鬧矛盾才挑了這個演員的吧？”

“我是那種人？”朱書光眼睛一瞪，模樣看上去還挺凶。

盧瑜可不吃他這一套，他和朱書光是老搭檔了，朱書光在業內向來有燒錢大王之稱，拍戲必實景，一個鏡頭他敢拍30遍，花起錢來彷彿製作公司是印鈔廠，別的製作人見了他就繞路。

盧瑜自己不差錢，在院線那邊也有不少股份，加上很會運作文藝片，因而總會想辦法把製作成本壓縮到最低，比如演員的片酬，又比如說場地租用的花費，剩下的錢就留給朱書光可勁造。

見盧瑜似笑非笑，朱書光哼了一聲：“哪怕我說是，你又有什麼不放心的？那個老東西挑演員的眼光你又不是不知道。”

就是一個字——毒。

在這一點上，朱書光嘴上不服氣，心裏也是服氣的。

在導演這個圈子能混出地位的必然有兩把刷子，黎響這幾年拍的片子他沒去看，可也知道質量必然不錯。

“不過還是盡量謹慎一點。”盧瑜道，“這個題材不好拍，演員也難挑。”

劇本中的人物內心戲太多，如果主角是個中年人倒是好拍，偏偏設定里是個年輕人，那拍起來難度直線飆升。

能夠達到要求的男演員可以說是幾乎沒有。

盧瑜從一開始就不是特別看好朱書光這個片子，不過兩人是多年的老交情了，風風雨雨走過來，又到了現在這個年紀，就想不受拘束拍點自己想拍的東西。

還嫌年輕時候受的拘束不夠多嗎？

季晏進來之後，盧瑜眼前就是一亮。

季晏這臉演電影男主角是綽綽有餘了，五官一看就是很上鏡的五官，不會被鏡頭拉成奇形怪狀的樣子，眉宇開闊，一雙眼睛又黑又亮，三庭五眼組合起來特別合觀眾眼緣，乍一眼看過去他是皮相更出色的那類演員，可仔細觀察的話，他的骨相也相當不賴。

不得不說，黎響還是會挑人。

朱書光並未多做寒暄，只示意季晏和尤可思，表演可以開始了。

季晏深吸一口氣，試戲開始。

“你看看你每天……這些破星星有什麼好看的？這些破玩意兒，你說這是生活？你告訴我這是生活？！！”

在最開始，尤可思就進入了聲嘶力竭的爆髮狀態，她是青年一代公認的實力強勁的女演員，合作的導演清一色大咖，她尤其擅長飾演這類情感波動大的角色，一般演員對上她根本接不住戲。

盧瑜、朱書光和秦鎮俱都一臉好奇地等待着季晏接下來的發揮。

是和尤可思旗鼓相當還是被對方徹底壓制住，就看季晏接下來的表現了。

在尤可思情緒接近崩潰的時候，季晏只靜靜瞥着她，這一眼裏，有一點不被理解的委屈，但稍縱即逝，很快就趨於平靜。

因為這就是顧山的人生，他從未被理解，即使對方是他的枕邊人，他也曾嘗試對她熱烈表達過他對星空的愛，但她毫無興趣。

季晏的面部表情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但在這一刻，他從進門時還比較活潑的模樣變換為沉默寡言的顧山。

只是沉默而已，並非獃滯。

盧瑜和朱書光對視一眼，繼續看了下去。

接下來是重頭戲，儘管扮演女兒的演員不在，季晏只能對着空氣去表演。

然後，他們看到——

小心翼翼的試探、父親對女兒的愛、被閃躲那一刻的受傷以及妻女離去時的悵惘。

顧山的內心並非石頭，他並非沒有對人類的情感。

只是他對星星的熱愛更長久，似乎星星才可以傾聽他的心聲，才可以理解他、回應他。

——這些都被季晏完完整整地演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