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眾小妖擁話仙進洞府的時候，那妖王正在石椅上四仰八叉地長睡不醒，一頂草帽蓋住了半張臉，帽繩耷拉胸口，台下滿地的酒水瓜果生熟肉，瓶瓶罐罐杯碟碗，一片狼藉，無處下腳。

話仙不由皺眉，這浮玉山也忒窮了些。再看那妖王，赤身裸體地躺着，瘦骨嶙峋，說是妖孽，其實就是個半大孩子

你家大王叫什麼名號

金冕大王

話仙不由輕蔑，真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一頂草帽也敢稱冕

叫起來。

叫不醒。小妖都搖頭

要睡多久

再搖頭

話仙望一眼兀自酣睡的山公大王，睡醒了叫過來見我。

到窮山惡水的地方辦差也不是頭一回了，急不得，他得耐着性子

只是小妖把這事給忘了

等話仙耐不住再去找的時候，依舊一地狼藉，妖王已經不知去向了。

去哪了？

誰？----不是原來那幾個小妖了。

你家大王呢？

不知道

話仙按捺住火氣，他來是有任務的，詔安是一道幌子，投到哪面旗下才是關鍵。天地孕育的靈胎，短短三百年的修行就能驚動玉帝，禹王廟的那個神鐵他聽說過，可不是誰有力氣就能拿起來那麼簡單

話仙順勢改了計劃，等妖王歸來時，洞府已經修葺一新，上下井井有條，大妖小妖各有分工，山前山後都設把守，這就是來自天庭官方的實力和水準，即使是一個傳話的小仙，數以萬計的人馬，可以是盤據一方的妖眾，也可以是整裝待發的一支大軍，或者是一顆說不定什麼時候能左右時局的棋子

這些妖王毫不在意，讓他感興趣的是話仙調教出來的，前所未見地一套從睜眼起床到躺下就寢的完整的山大王之禮，這讓他着實高興，真正的高興，如此舒心愜意的享受，可不是簡單地吃吃睡睡，遊山玩水可比的，等話仙說再告訴他一個好消息的時候，妖王還不知道，一生中唯一的快樂時光就這樣結束了

什麼？上天做神仙！

妖王興奮地從寶座上躍下，一面高喊我要做神仙啦，一面幾步跳出山洞，在山間縱橫飛躍，引得原各有司職的妖精們沒來由的加入狂歡———管他，大王高興我就高興，一瞬間連片的山嶺躁動起來，受驚亂竄的野獸，一鬨而散的鳥兒，兀自奔騰的山泉和天邊悠閑的雲，故事的開始總是充滿了喜慶，慢慢～慢慢的就變了味兒。

初上天界，註冊入籍，暫時安置在登仙閣，顧名思義，三界萬物，凡有點道行受了上天垂青，想再進一步位列仙班，這裏是最後一道門檻

那這是清凈修為之所？當然不是，登仙閣號稱三界最大的騙子市場，三教九流，魚目混雜，曾經都是雄踞一方的人物，但想從這裏再脫穎而出，除了能耐，還要有出身，品行，際遇，圈子，和最重要的好好活着——神仙可不是那麼容易當的，這其中水深且渾，沒人告訴妖王該怎麼表現自己，和一樣重要的如何保護自己，也無從得知一派歌舞昇平之下好端端的怎麼就丟了性命，來登仙閣只是話仙一句看似輕描淡寫的的竄唆，但享受着帝王待遇讓妖王得意忘形過了頭，腦袋一熱就撇下老小跟話仙走了，但他那麼歡天喜地的上來，真的是想成仙嗎？不，他只是稀奇的東西都想摸一摸，踏進那扇沉重的南天門前，他以為天庭只是個高一點的浮玉山

然而等上來才知道，光是登仙閣就不知比他浮玉山大了多少倍，

而四面圍起的高牆就像一個大獄，困住了無數跟他一樣或是有不同的可憐人，妖王兩天就褪去了狂喜，因為就在那天傍晚得知，若遲遲登不上仙列，想要離開登仙閣，只能橫着出去。其中意味讓人不寒而慄，兩天後妖王無師自通學會了各級禮數，知曉了各級仙家，各路英豪的名號和神通，而像他這般處境，在這裏，最好沒有自己的名字——因為生得短小，-又一身皮包骨相，經常被叫做癆病鬼，癆病鬼——縱然帶着濃濃的輕蔑和不屑，但妖王並無異議，因為這稱呼代表着安全

由於明裡暗裏的勢力劃分，能閑逛的區域只有一小塊，但比起拜師時的辛苦和浮玉山的頹廢，這裏逐漸讓他感到了一絲踏實。說到師父，總感酸楚，好久不見，也杳無音訊，師父非常嚴厲，無名，也無尊號，他喊師父，師父叫他石生，貼身跟隨了六年，學藝還待精進的時候，忽然就一夜之間師父不見了，連師兄師弟也不知所蹤，醒來只有空蕩蕩的石洞，兀自飛流的水門和昨夜睡夢中師父的幽幽長嘆——

遭逢堪困苦，天產難善終，有緣後人續，死亦一念生

什麼叫難善終？還有什麼困苦？師父，為什麼有緣後人續，石生不明白啊。。。

每每想到這裏，石生總覺深陷一種困境，這感覺自上天愈發強烈，闖禹王廟，佔山為王，渡海拜師這些事雖都是他所為，但走到如今這步總覺身不由己，就像他天性見樹就上，見門就敲，但每每他都是被推到了一棵棵樹下，一扇扇門前，樹上是什麼，門後有什麼，他無從得知，只是爬上這棵樹，須臾又在另一棵樹下，敲開一扇門，又是兩塊合上的門板，反反覆復，無休無止。這讓他感覺自己之於周圍的妖眾，大相同，又大不同，說不清，也無人可說，想不通就索性由他去了，尤其師傅留給他這幾句莫名其妙的話更像是一個預言——須到遇時方得解，在此之前，權當未發生的不會發生，眼下，他要應付更緊要的事

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