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託付的世界

第1章 託付的世界

遷山大陸北方,一片農耕稻田望而無際,散落着一些農耕小屋,此時正是陽光明媚。

生活在這裏的人們早耕晚織,村道上漢子們挑擔去往溪道淘水,崎嶇不平的山道上,一個個身形穩當,擔子裏的水輕浮晃動。

稻田外圍聚着一些普通村鎮,因坐落三山之中被環繞在內名為水集鎮。山中雨季的積水順着山麓流下,最初的沖積扇被村鎮建設的人挖成了一條條長渠,再將分流引水匯入稻田之中,以確保其充盈而不淹溺作物。其餘一道或如池塘或入溪流。

其中一座位於東北丘陵地帶,屬於水集鎮的鎮尾,村道與山道在這裏相通聯,村鎮裏的老獵戶都會從這裏入山狩獵。

原先這裏的山腳較為陡峭,後來被一次次的滑坡沖緩,當時水集鎮也沒那麼多戶人家,房屋並未建設到這邊,所以沒有傷亡。

後來野草長滿的荒路,逐漸被進出山林的人們踩出了道路。

鎮尾的屋子裏住的基本都是獵戶,家中獵槍有的掛在牆上,這多半是鎮重心的住戶。

而鎮頭鎮尾的住戶是要把槍放在床頭上的,白天倒是沒有什麼邪祟可以避,主要晚上以備不時之需,打熊。

從水集鎮開始的故事,便是少年的悲劇。

某日,夜幕降臨。

鎮尾的屋主紛紛熄了燈。

仉沭與父親仉漢年可以說是相依為命,誰知半夜卻遭了熊瞎子的黑掌,扒着窗戶給仉漢年掏了。

這一幕可嚇壞了八歲的仉沭,慘遭熊手的父親為仉沭爭取時間,希望鎮上人早些趕到,驅走黑瞎子,這是讓孩子逃過一劫的唯一辦法。

獵槍鬧出的動靜不小,周圍屋裏的都是獵戶,聽這動靜就知道是哪家出事了求援。

夜幕中隱約可見那大黑影,竟是哪家倒霉被熊瞎子給惦記上了。

熟睡的李豐白聽到槍響,從睡夢中驚起。

穿着棉背心的中年漢子回了回神,剛剛是槍響?

看了眼身邊也醒來的媳婦兒,下炕提着自家的槍,打開屋門露頭往外探。

周邊的屋內都亮起了燈火,對街的也是。

身後在炕上的媳婦也被槍響和李豐白的動靜醒了過來,支着上半身輕聲詢問李豐白外面的情況:“是人嗎,還是畜生。”

懷裏是微微皺眉的睡夢中的孩子。

“是畜生,糟了,可能是漢年他們家。”李豐白的屋子隔了四五個屋戶才到大黑影鑽的屋。

土路對街已經有一家獵戶左手舉着火摺子,右手提着上了膛的獵槍,嘴裏大喊着去去去他媽的畜生驅趕着。

尹老頭反應最快,應對也最快。

李豐白看陸陸續續街兩邊亮起燈火,回過頭衝著炕上着急道:“別出來,我一會兒回來”也不等媳婦回應,便門關上了屋門,提着槍沖向鎮尾那頭的黑影,高聲叫罵:“狗東西的半夜擾你祖宗們的清靜!”

又回頭沖街里叫:“老吳,別睡了,去叫顧醫生,出來救命啊。”

街里不遠處老吳打開屋門,手裏還拎着刀,用力揉眼睛后定睛望去,神情巨變,刀往屋一甩,門都來不及關,揚着眉撒丫子奔向鎮裏:“顧醫生,顧醫生,熊瞎子傷了人啊,快醒醒,顧醫生!”

黑瞎子的光臨,讓半個水集鎮被迫加班營業,似乎這熊瞎子,光臨自己家般着急上火。

李豐白與尹老頭至鎮尾,孤零零的一戶人家就像毛刺一樣突出、扎眼。

黑瞎子從窗戶上下來,

與趕來的眾獵戶對峙。臉大的熊掌沾着血撐在地上,身上的腱子肉一顫一綳渾身都是勁兒。

李豐白看那黑瞎子嘴上的殷紅,臉色發慘,皺着眉頭講着葷話:“真他媽的孽畜啊,敢上鎮上偷人來,老子明天就要吃你的狗肉!”

似狗者皆狗,在李豐白眼裏,黑瞎子也是狗,

大狗。

尹老頭在火源映射下的臉色不好看,手臂一甩將火摺子丟了出去,落在黑瞎子不遠處,光源散發打在黑瞎子烏黑的毛髮上進入尹老頭的眼睛。

老頭子眼睛並不花,反而炯炯有神,銳芒環繞瞳孔一閃而逝。

皮膚鬆弛卻穩穩有力的手平端着獵槍移動,穩到在李豐白的餘光里,槍是靜止的,土路及周邊景物向後平移着。

“嗙”

念頭剛剛閃過,槍管炸響。

待到李豐白扭頭去細看,尹老頭已經有力的扣下扳機,槍口硝煙升起。

整個過程,不過一瞬。

......

......

顧誠是水集鎮為數不多的醫生之一,他心向善,嘗嘗不求回報的照顧鎮上的人,為其祛病,因此受眾人敬重。

原來僅有那麼些許本領,直至轉機到來。

一位路至水集鎮的赤腳老仙被顧誠的赤誠與善良所打動。

那老醫仙並未做收徒之舉,留下了《止觀錄》,供其在這知識資源匱乏的山水美地習醫,其行醫為善的本領,便由此而來。

老赤腳便離開前,留給顧誠一句話后,便再次踏上行醫天下之途。

“心正葯自真。”

顧誠始終銘記在心。

外面傳來吵吵鬧鬧的聲音,顧誠耳朵微動,在床鋪上醒來。他隱約聽到有人在喊自己,聲音越來越近,還有急促的木質腳步聲。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

“顧醫生,熊瞎子半夜傷了鎮尾的獵戶,請您快去一趟,救人命啊。”老吳着急的高聲大叫,鎮裏周邊的住戶都能聽得到。

這一吼,徹底吼醒了之前聽到兩聲動靜,卻仍不知發生什麼的人。

“有熊來掏人了?”

“是鎮上的吳肥。”

顧誠心中一驚,趕忙收拾東西動身:“這就去,這就去。”

因人們發自內心的敬重這中年人,其住所是村民一起幫忙搭建的木房,下層開的藥鋪,顧誠急忙抓一些藥草進箱子,都是獵戶們進山順手幫忙採集的,消毒的佘蘭,以及些許凝血散,。

即便之前聽到吳肥咚咚爬樓有要緊事,也沒想到居然比家中有要生娃的還要嚴重,頭一次遇。

黑瞎子掌下,九死一生啊。

吳肥名不副實,那腳力快的不是一星半點。

顧醫生來不及換上坐堂正服,再加上提着箱子,起初還行有餘力,到現在已經吃力,卻根本不敢耽擱。

這是一場與人命的賽跑。

到達人群外圍的時候,顧誠出汗喘氣。

黑瞎子受重傷便沒再傷人,跑掉了。

可這夜裏的深山,上哪兒追去?

十條命都不夠霍霍的。

眾人都有些憤慨。

“顧醫生來了。”有人看到吳肥後面跟着的顧誠,沖人群大叫。

人群趕緊讓開一條路,直通張漢年家屋門。

顧誠提着箱子調整呼吸快步走進去。

迎面而來是鮮血淋漓的三道爪印在仉漢年的後背上綻開,顧誠眉頭不忍一顫,躺在地上的仉漢年已經因為失血而昏迷。

“顧醫生,您可來了,快看看漢年還有救嗎。”李豐白正照顧着受驚嚇的仉沭,仉沭的手裏死死抱着獵槍。前者看到行家到了,心頭如蒙大赦,卻又不禁想,這樣的傷,仉漢年能救回來嗎。

尹老頭坐在炕上看着那破敗的窗戶和炕上的血跡,抱着槍沉默不語。

“大家先回去休息吧,今晚的事吳某感激不盡。明兒天亮了,怎麼也得追着那畜生給他宰了。”

吳肥在外面感謝鎮裏起來幫忙的民眾,招呼明天要追着血跡把熊宰了。

眾人不解氣,臨走時紛紛叫罵那畜生生熊仔沒腚眼。

眾人前來,有端着槍來幫忙打熊的獵戶,有好心送來乾淨裹布的鋪商,當然也不乏見人多湊過來的。

遺憾的是,即便顧醫生全力救治,但沒有通天之能,奈何不了流出去,被地面玷污的血。

仉漢年終究是沒挺過,死在了熊掌下。

仉沭在高強度的神經緊繃下已經筋疲力盡,這時眾人在身邊,鬆懈下來,在汗流浹背中昏昏睡去。

相熟之人皆沉默不語。

漢年家媳婦兒生下仉沭便早早走了,仉沭和父親相依為命,八九歲大的男孩還未學會父親的本事,便在父親最濃厚,也是最後的愛下,永遠失去了機會。

熊的爬窗,男孩沒有哭,即便見到鮮血淋漓面部扭曲的痛苦的父親,張雨太不斷地顫抖着身體,一點點被恐懼吞噬,也沒有哭。

不是忍着不哭,只是仉沭知道,哭僅僅是情感的表達,他深知在某種場合下,是一種無能的表現。

而當時的心情,更多的是血脈帶來的憤怒,以及恐懼賜予的理智。

哭沒有用,俯瞰當初,想讓我活下去是父親最後的夙願,即便最壞的結局是他也不願意接受的,在這樣的取捨下,他的決定......

作兒子有什麼理由不去尊重。

翌日。

尹老頭家,仉沭睜開了雙眼,看向打進朝陽的窗戶,陌生的炕和被褥氣味,思考下記憶湧來,昨日曆歷在目。

父親曾說過,靠打獵吃飯的我們,本事,是一次次從山中走回來的保障,當然運氣使然,或許哪一天便回不來了。

那時你要學會自力更生,還要明白,能活多長時間不重要。

父親笑着捧起少年的臉。

重要的,是如何使用自己的生命。

年幼的仉沭聽到這話時以為父親要離開自己而大哭過,父親還安慰好久。可真當父親在自己面前以凄慘的形式離開的時候,他一滴眼淚也沒流出來,或許是因為,沒有人能為他擦拭而不落淚,又或是少年的那點倔強驅使,在憤怒與悔恨中化為了武器與成長的根基。

不光是仉漢年,水集鎮挨家的獵戶們對孩子的教育,都是遵循自然最現實的殘酷與美艷,以及對後輩們的鼓勵。

尹老頭坐在仉漢年家的炕上,靠着牆望向窗外的街道,炕上的被褥什麼都不見了,只有凝固的不規則血跡,以及敲碎血末的煙斗。

昨晚昏睡的仉沭在尹老頭的提議下,被李豐白抱到老人屋睡下。

李豐白善後了仉漢年的後事,妻子直到半夜還沒見男人回來,以為出事甚至有可能再也見不到,出門找來,這才看到滿臉疲態,慘淡難看的老李。

吳肥對於漢年的死還有些自責,顧醫生終究還是叫慢了。

顧誠則有些無力與迷茫,躺在床上感覺手上的熾熱,似乎還沾着什麼,這是對生命的敬畏,也是對死亡的恐懼。

水集鎮隨着朝陽升起而漸漸蘇醒,平凡的一天,有條不紊的運作。

仉沭下炕,站在窗邊,看向窗外稻田。

太陽的光輝,慢慢灑落在稻田中,滋潤着作物。水流娟娟,蘊含無機與養分,供給生產者的吸收。

回想昨日的情景,黑瞎子眼中的凶芒,獠牙和巨掌,槍響與恐懼,顫抖與理智,這份回憶與眼中的場景格格不入,卻又是真實一體的。

“正常的孩子大概會哭吧,仉沭才不要哭,這些可都是父親...在最後託付給我的啊。”男孩咬着牙緊閉雙眼,抓着胸口的衣服。

陽光透過窗戶打入,墜落的晶瑩在空中一閃劃過,終究只有八歲而已。

隨着溫暖打在身上,陣陣哽咽聲響起,

父親給予兒子的新生,

正在仉沭的心底,

悄然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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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第奇術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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