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觀眾席中，桑崇原的目光緊緊盯着出現在屏幕中的26-4，很快就認出對方就是自己要找的那個人。

鏡頭掃過虞意滑雪服肩膀處的號碼牌，赫然寫着“96”的字樣。

“Sang，九十六號是你朋友嗎？”

江年順着桑崇原的視線看去，九十六號，並不是一個起眼的數字，但是江年並不會將自己的想法表露在臉上，而且對方既然能是桑崇原的朋友，想來也是很有潛力的新人。

這麼想着，她忍不住有些惋惜地開口：“看來你朋友運氣不太好啊。”

眾所周知，競速比賽受同組選手影響最為明顯，一個強有力的競爭對手說不定能幫助運動員超越自己的極限，但這前提是在兩者成績相近的情況下，對於一個新人而言，遠超自己水平的對手並不是一個好的比賽對象。

被其他人遙遙甩下、望着前人無法超越的後背，你會心生恐懼，你會產生質疑，你會失去信心，最終你也許就會放棄。

聽江年這麼說，桑崇原卻是搖了搖頭。

“未必。”

他重新將視線投向屏幕，對方的身影和那天在野雪區追逐雪地摩托時一樣堅定，不可阻擋。

似乎她總是在挑戰不可能的事情。

這次也一樣。

電子提示音結束，起點處的四個人影也倏地動了起來。

比賽賽道的起始高度是2307米，終點高度是1480米，垂直落差827米，十分陡峭，賽道全長2400米，設置有32個旗門，必須成功穿越所有旗門才算完成滑行。

虞意壓低重心，藉助雪杖在出發點獲得了一個巨大的加速度，彈射起步，率先衝出。

和普通的雪道不同，高山滑雪比賽用的雪道會進行注水冰凍場地，形成冰狀雪，介於冰與雪之間的賽道摩擦更小，會讓運動員的速度變得更快。

當雪板下壓的第一個瞬間，虞意就已經感覺到堅硬而又光滑的觸感，像是凝結成霜的白雪，與雙板摩擦發出一陣輕微的聲響。

“4號道的九十六號選手率先起步，3號道的一號選手緊隨其後出發，迅速追平，一如既往的穩定！”

幾乎只是一瞬間，虞意就感覺到3號道的人追了上來，但是她根本無暇去看，眼下她已經來到第一個旗門。

後腳迅速發力外蹬，入彎，換刃，迅速改變身體重心，出彎。

雙板后揚起一陣稀薄的白霧，像是四散開來的冰雪，又像是因為高速震動從雪地上升騰而起的雪塵，虞意完美地通過第一個旗門，在旗門后緊接着就是一小段直滑區，這也就是加速的最好地點！

在這如此陡峭的賽道上，想要遠遠甩下對手，就必須在直滑區取得優勢。

虞意深吸口氣，所有的聲音都被呼嘯的風聲猛烈蓋過，甚至連周圍景色的變幻都讓人無法在意，虞意唯一能看見的就是那雪白的賽道，宛如一條從天邊垂下的冰霜絲帶，順着山勢蜿蜒而下，望不見頭。

直線，直線，點與點之間直線最短，在這落差超過800米的賽道上，旗門與旗門之間最短的距離不在雪道上，而是在空中。

所以——

降低重心，團身下蹲，巨大的慣性讓雪板在衝出雪面的那刻凌空而起，帶起無數雪沫在空中劃過一道稍縱即逝的直線。

直播間裏頓時一片驚呼。

【我的天飛起來了！】

【啊啊啊這也太刺激了吧？！】

【誰來告訴我是不是眼花了？人滑得都要飛了！】

解說員的聲音也驚訝地陡然抬高，激動地喊道：“九十六號迅速出彎，她選擇了加速起跳，五米、十米、二十米！九十六號成功越過2號道和3號道的選手，率先來到下個旗門！”

短暫擺脫地心重力，虞意的雪板帶着她在空中越過數十米的距離，然後才重重落下，她身體也隨之劇烈一震，看得觀眾忍不住為她捏了把汗。

可是會跳躍並不是只有虞意一個！

僅僅是一剎那，解說員驚詫的聲音再度響起：“一號！一號選手團身起跳，天哪，他直接來到了旗門前，再次超過了九十六號選手，暫時位列第一！”

夏夏已經看得瞠目結舌，當看見虞意飛身起跳的那一刻，她的心簡直要跳了出來，直到虞意平穩降落也不能平靜下來。

本來她以為這就已經夠嚇人的了，誰想到下一秒，不，甚至一秒都沒到，3號道的選手竟然也在雪道跳躍飛起，甚至距離比虞意還要遠，看到這裏夏夏已經快要被嚇昏過去。

天哪，虞意姐到底參加的是什麼比賽啊！

“Yi，加油！”

儘管知道高速滑行中的虞意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但是情到此處，不由自主，沈微微沒忍住在護欄外大聲地為虞意吶喊助威，虞意實在是太讓她驚訝了，她簡直就是個奇迹！

賽場一角的LED屏幕上，出現了幾位選手的速度曲線圖，所有人可以清楚地看見，儘管比賽進行得如此激烈，但四位選手的速度其實十分接近，就算是1號道和2號道的參賽選手與前方的差距也不到一個身位，但就是這樣微妙的差距，卻可以敲定每位選手的成敗。

“第二，我們是第二，說不定還能第一呢！”

夏夏緊張地念叨着，雙眼已經無法從屏幕上離開，極限運動的魅力就在於這裏，即便什麼都不懂，也能感受到超越極限時所帶來的的刺激，這來源於人類對自然、對人體探索的最原始的欲/望，是所有人共通的欲/望。

沈微微卻是複雜地眯起了眼，沒說話。

不，這還不一定。

對於絕大多數的選手而言，困難的未必是最快速度，而是體力，同樣距離的賽道，女選手的體力會下降得更快，因此對於男選手來說，他們的優勢還在後頭。

現在賽程還未過半，一切還是未知數。

虞意不知道嗎？

她當然知道，可以說沒有人會比正在比賽的虞意更加清楚。

3號道的一號，是個不折不扣的強敵。

恍惚間，虞意好像突然看見了一座巍峨高峻的大山，冰冷無聲地佇立在她的面前，帶着一股難言的壓迫感，駭人的氣勢排山倒海般朝她襲來。

望着這座山，你會心生畏懼。

在高大的山峰之前，一切都變得那樣渺小，不值一提。

虞意站在高山之前，渺小的身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不可逾越、不可逾越……真的就那樣不可逾越嗎？

虞意不相信。

在珠穆朗瑪，沒有不可逾越之山峰，只有無法逾越的自己。

她也曾目睹其他雪豹去往更高的海拔，而在五千米之下，還有許多同類也在仰望着她。

超越的這個人，不在她，也在別人，既然可以有人，那為何不能是她？

就算暫時無法超越，她也要做到靠近、再靠近，這樣才能距離她的目標更近一點。

【九十六號瘋了吧？追一號追得這麼死？萬一摔了這得出人命啊！】

【服了！我真TM服了！從今天起我就是九十六號的粉絲了！】

【這姐妹也太拼了，照這速度穩穩進前十啊】

解說員也覺得虞意瘋了，屏幕上顯示的實時速度已經超過了一百二十公里每小時，他們現在的速度完全說是肉身跑車也不為過，極致的速度也等於放大了危險，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摔飛出去，後果簡直不敢想像。

可九十六號，她還是第一次參加比賽啊！

所有人都忍不住為九十六號捏了把冷汗。

桑崇原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江年從最初禮節性地看看，到現在已經徹底移不開眼睛，甚至在心底默默為這位陌生的九十六號加油。

就在這時，變生肘腋——

解說員激動地喊了起來：“1號道的七十八號選手摔倒了！巨大的慣性和加速度讓他飛出賽道，天哪，他撞上了正在滑行的三十六號選手！”

解說員一臉痛苦，眉頭緊鎖，簡直不敢去看接下來的畫面。

在這樣快速的速度下摔倒，是誰也沒有辦法掌控的事態，一路翻滾直接撞進了2號道，三十六號選手當場就被撞飛了出去，兩人以一條斜線的角度近乎截斷整個賽道，瞬間就越過了2號道來到了3號道。

現場一片尖叫。

直播間也亂成了一鍋粥。

【救命啊啊啊】

【不會出人命吧？】

【完了完了完了！出事故了！】

“一號選手究竟會怎麼做！難道最後一組所有選手都會就此打包出局嗎？我們可以看見——”

兩位解說越說越快，可就算是這樣也跟不上意外發生的速度，沒有人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在這一瞬間瞪大了眼睛。

在七十八號摔飛的第一瞬間，紀曜就已經反應了過來。

按照慣性，七十八號的滾落線會貫穿四條賽道最後摔進緩衝區的防護網，毫無疑問，巨大的加速度會讓對方直接進入他面前的賽道，如果他躲閃不及，就會——“砰”的一下。

無數畫面在紀曜的腦中一晃而過，呼嘯的風聲中他彷彿已經聽見助理在他的耳邊狂喊：

不要——

不可以——

你不能那麼做——

無數的聲音像是煙花一樣在他的耳邊猛然綻開，帶來一陣強烈的耳鳴，紀曜在不到一秒的時間裏，已經本能地做出了他的決定。

就這樣吧。

解說員的聲音激烈地響起，“一號選手開始降低速度，我們都很清楚這意味着什麼，這幾乎就直接等於宣告他已經退出了冠軍的追逐！”

觀眾席哀嚎一片，顯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這個結果。

在這每一秒都彌足珍貴的賽場上，所有人都很清楚降速意味着什麼。

Sun，已經無聲地宣告了他的結局。

【不是吧？難道七十八號要一拖三，帶最後一組集體出局？！】

【不要啊啊啊】

【太慘了！】

在這電光火石的一剎間，在這一片刺目的白中，那條纖細的紅線驟然躍入虞意的視線，在她的腦中一閃而過。

她突然看見了。

看見競速追逐的紅線與藍線相交的那一點。

那一點，就是現在。

腦海中的紅線陡然拔高，然後——越了過去。

彷彿在懸崖峭壁上肆意奔馳，高速的風聲聽上去像是尖銳的叫聲，讓人無法聽清周圍人究竟在呼喊、尖叫着什麼。

虞意只知道，就是這一刻。

解說越說越快，說到最後用近乎於咆哮的姿態喊道：“九十六號！九十六號她加速了！難以置信，她竟然加速了！”

LED屏上顯示的實時速度已經超過了一百三十公里每小時，所有的人都目不轉睛地看向屏幕，心中有一種莫名的衝動在翻滾沸騰。

當虞意衝過最後一個旗門的時候，她清楚地感受到一陣巨大的衝力堪堪擦過她的後背，在短暫地相交后又迅速地錯開，一聲巨響地撞進賽道旁的防護網，激起無數雪沫。

只要她慢上一點點，她就會跟着一起被摔飛出去。

可是她沒有。

而一號已經落下她五個身位不止。

被這突如其來的加速驚呆的解說和觀眾也迅速反應了過來，現場和直播間的情緒猛然高漲，猶如迅猛而來的爆/炸，滾燙的氣浪掀翻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快、更快、還要更快！

虞意從未想過，在快到極致的速度之後，竟然會有一瞬間連時間都停止住的錯覺。

所有人的動作、聲音都像是被放慢拉長了一般，她看到護欄外夏夏的臉，緊接着又看見一旁沈微微誇張閉合的嘴巴，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湧上心頭。

眼前已經沒有賽道了。

她來到了終點。

“九十六號率先衝過了終點！”

解說激動地喊着，下一刻所有人的視線都不約而同地朝LED屏上投去，只見屏幕上赫然跳出一行大字——

【1Yi（96）】

“1分36秒27！編號九十六的Yi選手以1分36秒27的成績獲得本次比賽的冠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