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這麼快就要回去了?”
老張一收到虞意的消息就趕緊又開着雪地摩托折返回來,等車開近了才發現虞意身邊還站着個人,忍不住嘀咕道:這怎麼還多了一個?
看到老張從車上下來,桑崇原趕緊鬆開了搭在虞意肩膀上的手,用雪杖支撐着身體往外走了幾步,老張一看就知道他這是摔傷了,立馬上前扶住了他,絮絮叨叨地追問起來:“摔哪了?骨折了嗎?”
桑崇原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有大礙,他轉過頭朝虞意看去,沉聲道:“麻煩你了,車的錢我來付。”
雪地摩托一趟來回一千二,既然桑崇原請虞意幫助把他送到醫療站,那虞意今天肯定是滑不成雪了,這一千二也就等於白花了。
“嗯。”
聽桑崇原這麼說,虞意隨意地應了一聲,將雙板重新放到雪地上,說:“不用載我。”
好不容易來一次野雪區,虞意還不打算就這樣回去,她在腦中端詳着系統給出的野雪區的建模,規劃着從這裏到出口的路線。
老張還沒反應過來:“啊?不載你?那你怎麼回去?”
虞意眼角的餘光飛快地掃過,最後落在了桑崇原身上,她熟練地戴上雪鏡,視線頓時被阻隔在雪鏡後面,讓別人看不清她此時的眼神說:“我追你們。”
這聽上去似乎是個不切實際的想法。
西里野雪區的面積超過六百萬平方米,如果深入中心區域就算是坐雪地摩托也要花費數個小時,儘管這裏位於外圍區域,但是在這一望無際的茫茫白雪中,也不是沒有迷失方向的危險,就算沒有迷路,長達數十公里的路程也足以讓任何一個滑雪高手精疲力盡。
桑崇原沒說話,只是低低地笑了一聲。
這可真是一個大膽的姑娘。
雪地摩托的馬達聲持續轟鳴,而虞意已經放下雪板,順着雪坡一衝而下,陡然急速的寒風帶飛了她散落的髮絲。
在這一片漫無邊際的雪白之中,一道敏捷的身影迅速地穿梭其間,在陽光的照射下,雪板金屬的邊刃折射出一陣銳利的光芒,虞意的身影在桑崇原的視線里時隱時現,哪怕短暫地被雪地摩托甩下,她也會很快就重新跟上來。
最終,在老張駕駛着雪地摩托抵達入口不久后,虞意就踩着四濺的雪塵穩穩地停在了他們的面前。
十五公里,整整十五公里,虞意竟然真的滑完了全程。
老張驚訝道:“天啊,這體力也太驚人了。”
雖然他有意無意地放慢了速度,但也不得不佩服虞意,這都能一路跟下來,再訓練段時間,完全可以去參加滑雪越野賽了。
在野雪區入口的人們也被眼前這一幕驚呆了,轟鳴的馬達、飛濺的雪沫、高低起伏地勢上的競速追逐……這樣的畫面無疑太具有衝擊力,以至於他們短暫獃滯了一拍后才在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齊齊的驚嘆。
虞意已經摘下了自己的頭盔和雪鏡,迎面吹來的寒冷的空氣迅速湧入她的鼻腔,讓她的大腦瞬間變得清明,長途跋涉后的疲憊、睏倦頓時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蓬勃涌動的興奮。
她低低地喘了口氣,在周圍人的心跳仍然跳得飛快的時候,她臉上喜悅的情緒很快就又恢復到了尋常的冷靜,開始理智地分析起自己的欠缺。
虞意已經很久沒有嘗試過這樣長距離的運動,體力的損耗無疑是巨大的,不過這也讓她清楚地知道,她現在距離過去的水平還差得很遠,在短時間的競速項目中或許她的進步是飛速的,但是只要時間延長,她身體素質的弊端就會暴/露得一覽無遺。
還遠遠不夠。
虞意默默地心想到。
老張的雪地摩托只能送虞意他們到野雪區的入口,接下來要去醫療站需要坐雪場裏的觀光車,野雪區的負責人已經提前聯繫了一輛過來,所以等虞意和桑崇原回到入口就直接被車接走送往醫療站。
桑崇原坐在車上,似乎是有意無意地側過臉朝車外看去,眼角的餘光偶然掃過坐在一旁的虞意,這才注意到對方好像正在盯着自己,微微一怔。
男人的眼神微微一跳,緊接着就反應過來對方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他的雪鏡。
銀色的鏡面聚焦出周圍的景象,也映出了虞意的臉龐。
注意到虞意的視線后,桑崇原隨手把雪鏡一摘,遞給了虞意。
虞意平淡的雙眸中閃過一絲驚訝,她似乎很奇怪桑崇原怎麼知道自己的關注點,不過或許她冷淡慣了,因此即使是吃驚也沒有太大的反應,依舊坐在原地保持不動,轉而朝對方投去了一個疑惑的眼神。
桑崇原第一次感到棘手。
虞意就像是一隻對外界時刻保持警惕的貓,無論是誰靠近,她都會遠遠地避開,如果誰想要貿然地接近,反而會被抓傷。
“送你了。”
桑崇原說。
“謝謝。”
虞意這才把雪鏡接了過來,低頭打量起手中的雪鏡,這和她的柱面鏡不同,是新型的球面鏡,視野更寬,視差更小,當然,一般而言,外觀還更加好看。
雪豹喜歡收集漂亮的東西,虞意也不例外。
或許是桑崇原的心理作用,他覺得虞意的心情似乎輕快了許多。
很快觀光車就把他們送到了醫療站,說是醫療站,倒不如說是一個簡單設置的急救中心,這裏的工作人員會先簡單地處理一番遊客的傷勢,然後再視情況的嚴重程度聯繫正規醫院進行治療。
雖然摔飛出去了幾十米遠,但是因為有滑雪服和護具,桑崇原身上只是有小的擦傷和淤青,並沒有骨折,工作人員建議他如果後續出現頭暈、噁心的癥狀,最好再去醫院照個片檢查一下有沒有腦震蕩,其餘的就沒什麼大礙了。
桑崇原剛走出大門,就有人大馬金刀地滑着雙板過來,隔着老遠就開始揮舞着自己的雙手,活像一隻花枝招展的花孔雀,引得一旁的路人紛紛忍不住停足注目,氣得醫療站的工作人員趕緊指着大門旁的警示標誌,不客氣地喊道:“醫療站門口,不準滑行!”
“花孔雀”這才誇張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在路旁停下換下裝備,然後一手拎着自己的滑雪靴、一手扛着雙板地跑到了桑崇原面前。
“桑哥!”
寧牧衝著桑崇原擠眉弄眼,他一接到桑崇原發的消息就立刻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
天知道他當時有多驚訝,在阿爾卑斯都沒摔的桑崇原,竟然在西里無名無姓的小雪坡上摔了?天哪,這傳出去夠他們那幫人笑話桑崇原一整年的了!
畢竟這可不是別人!是桑崇原!大名鼎鼎的Sang!
這要是讓Sang的那些粉絲知道,不知道該怎麼傷心了!
桑崇原倒是沒把寧牧的揶揄放在心上。
大自然的風景波瀾壯闊,天地間的造化鬼斧神工,人類想要用一己之軀與天地比肩、與自然並立,原本就是要付出常人所不能及的代價,所以意外也好、死亡也罷,這都是自然在警戒他們:如果只是以散漫的態度追尋着刺激,那必然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只有尊重每一次的挑戰,自然才會以同樣瑰麗的景象回報於你。
顯然是他這次的掉以輕心,才會讓自己在西里無名的山頭重重摔倒。
桑崇原並不會因此就感到氣惱。
看桑崇原一副淡定的樣子,寧牧就知道對方沒有因為覺得丟臉而暴跳如雷,不由得打趣道:“大神不愧是大神,看這心態,穩得不行。”
桑崇原沒接寧牧的話,他用目光在門口搜尋了一圈,抿緊了嘴唇,果真沒看見虞意的身影。
他一聽完工作人員的囑咐就趕緊出來,但是等走到門口人已經沒了,估計早就走了。
寧牧已經從電話里大概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後果,開玩笑地說道:“行了,走吧。人家看到你摔成這樣,肯定想‘這是哪裏來的菜鳥啊,可千萬不要扯上關係’,能把你送回來就不錯了,還留在這裏等你啊?”
寧牧說完就拉着桑崇原準備離開,一邊走一邊嘮叨,然後像是突然發現了什麼,語調猛然拔高了幾度,“咦?你雪鏡去哪了?”
桑崇原瞥了寧牧一眼,“掉了。”
“哎呀怎麼掉了!掉哪了?”
寧牧一陣痛心疾首,那可是他眼饞了好久的東西,知名運動品牌景行全球首發的新產品,只有全世界知名運動大神才會收到公關禮盒,有錢都買不到的好東西,怎麼說掉就掉了呢?掉哪了,他去撿。
“走了。”
在寧牧還是絮絮叨叨的時候,桑崇原已經坐上了車,衝著寧牧揚了揚下巴。
他突然想到那個在漫天冰雪中一往無前的影子,漆黑的瞳孔閃過一陣冷冽的光,說:“去滑雪。”
她拿的是高山板,應該是來西里參加比賽的。
反正他在這裏還要多待幾天,說不定還能再見面呢。
想到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
桑崇原:……
男人默默地扶住了頭。
……
從醫療站出來,虞意手機上就收到了沈微微發來的消息。
【Vivi:Yi,抽籤結果出來了】
一起發過來的還有一張賽程表。
滑降項目的比賽一共分成了二十六組,每組四人,由一次滑行決出成績,最終排名按全體選手成績從高到低進行排序。
換而言之,哪怕輸掉了小組賽也不一定就會被淘汰,反之,也有可能就算在小組賽里獲勝但最終還是沒有過線,一切都只取決於兩個字——速度。
虞意很快就在名單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抽到了二十六組,也就是最後一組。
和她同一組其他選手的編號分別是——
七十八、三十六……
還有,一。
第一名。
虞意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原本平靜的心底也忍不住隨之一動,像是有一團不停跳動的火焰猛然躥起,燒得她的五臟六腑都緊跟着變得熾熱,好似要被灼傷了一樣。
這個原本距離她還十分遙遠的數字,竟然會來得這麼快。
這一刻,她站在原地,突然像是置身於珠穆朗瑪的雪峰上,那是她幼時面臨陡峭的山岩,第一次疾馳而下。
那時,她匍匐於冰冷刺骨的雪地上,無人的山脈間充斥着勁風的呼號,風化脫落的石子順着陡峭的山坡簇簇地往下墜去,而她面對恍如被利劍斬斷的山崖,對自己說:珠穆朗瑪,我來了。
只有奔馳,才能真正地在這座險峰存活下去。
只有不退縮,才能真正成為蒼涼雪域的子民。
而現在,虞意站在這裏,又一次面臨了挑戰,她想——
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