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江月蝶從未想過事情的發展會如此順利。
打了瞌睡就有人送枕頭,想找死就有人帶她走。
——天底下居然還有這等好事?
當然,江月蝶也知道在慕容靈的眼中,自己指不定腦子有點毛病,但她沒法解釋。
總不能告訴慕容靈
“親愛的朋友,不要害怕,我剛發現系統有疼痛脫離機制,所以絕不會被折磨,大不了一死了之”
甚至——“我想死可能都難,畢竟為了任務,系統可能不會輕易放過我”。
況且有送餐使者和他的嘍啰們在,在這些陰惻惻的眼神下,江月蝶着實開不了口。
江月蝶苦中作樂的想,估計自己鬧這麼一遭,能給慕容靈留下極其深刻的印象,即便自己真的死了,可能慕容靈都忘不了。
咦,若真如此,自己這算不算從“炮灰”升級成了“白月光”?
不得不說江月蝶心態極好,即便此時情緒也十分穩定,她甚至被自己的想法逗笑。
就這樣帶着笑容,江月蝶藉著送餐使者帶來的光亮,一臉神采奕奕中,無意間瞥見了慕容靈的臉色。
慘白慘白的,在對上自己的眼神后,臉色更是難看,想要哭出來似的。
唔,成為“白月光”有點困難,“心理陰影”成就怕是要達成了。
這麼一想,江月蝶還有點內疚。
通過先前短短的相處,江月蝶對慕容靈印象還挺好的,給女主留下心理陰影不是她的本意。
於是在起身時,江月蝶輕輕拍了拍慕容靈的手以示安慰。
殊不知,正是這一舉動,慕容靈猛地一抬頭,幾乎脫口而出:“你——”
然而僅僅說了一個字,慕容靈又再次閉上了嘴,死死地掐住了手心。
她對上了江月蝶的眼神。
對方對她歉疚地一笑,做了一個口型——
[別怕。]
江月蝶不知道慕容靈想說什麼,只能安慰一下這個可憐的小姑娘,畢竟比起馬上要解放的自己,她才是真的要在這妖魔橫行的世界度過一生。
然而還不等她說更多,送餐使者就擋在了兩人之間。
送餐使者顯然沒將兩個被抓來的普通人類放在眼裏,把江月蝶丟去煉偶間已經是他最後的耐心了。
送餐使者輕哼一聲,高貴冷艷。
不等他開口,江月蝶睨了他一眼,同樣發出了一聲輕哼。
“帶路。”
比他更高貴,更冷艷。
送餐使者莫名有股“輸了”的憋屈感,可他又不得不走在前方為江月蝶帶路。
作為傀儡師大人看中的貨品,作為區區一個送飯的小妖,他無權捆縛。
至於江月蝶本人?笑話,她都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殊死一搏罷了,哪裏會怕他區區一個送飯的?
秉承着這樣的思想,江月蝶走得瀟洒坦然,甚至沒有來得及再去看慕容靈一眼。
她錯過了慕容靈的眼神。
——三分感動、五分震撼,剩下的九十二分全是愧疚。
若是江月蝶看見一定會大呼古早文誠不欺我,傳聞中的眼眸扇形圖居然真的存在!
……
江月蝶的擺爛很突然,突然的讓統很震撼。
過往宿主哪一個不是拼了命的想要回家?!怎麼就自己手下這個“陽光樂觀”的格外不同?!
系統:聽我說,謝謝你.gif
然而既然已經選定了宿主,就沒辦法中途更改。
除非任務失敗——但那樣的話,它同樣會被連累。
系統沒有頭,但現在也感到很頭疼。
尤其是它在宿主腦子裏感受到那些句子——什麼“士可殺不可辱”,什麼“不自由吾寧死”,什麼“自古以來,偉大的華夏民族絕不向黑惡勢力屈服”……
……這都什麼和什麼!
系統幾近崩潰,眼看着宿主在慷慨就義的路上越走越遠,為了自己,系統終於還是選擇消耗能量,啟動最高權限。
[男主已經在大門口了!最遲三分鐘!一定能到!]
系統在江月蝶腦中尖叫:[你、你堅持住!只要你完成任務二——只要任務二!以後的任務,會調整到最寬鬆的模式!]
感受到一直以來纏繞在自己身上的束縛淡了很多,江月蝶低垂的臉上終於劃過了一道真切的笑意。
成了。
雖然之前那些擺爛的情緒並非虛假,但要是真的能活着回家,誰不願意?
自古以來,偉大的華夏民族還留有一句充滿智慧的古話——
好死不如賴活着。
深諳此道的江月蝶當場表演了一個鹹魚翻身:[我明白了!一定爭取努力完成任務!]
從鹹魚躺平到社畜內卷只用短短一秒,被屏蔽的系統已經看得麻木了。
但話已出口,不能不做。
它不情不願地用溢出的能量幫江月蝶遮掩了一下氣息,並決定以後除非重大事件,否則絕不再多看這糟心玩意兒一眼。
“就是她,想要提前見大人?”
細長的聲音顯得有幾分尖銳,刺耳得像是在用指甲刮牆皮。
聽得人渾身起雞皮疙瘩,抓心撓肝的難受。
“是的,坐魚大人。”
送餐使者的聲音顯然比之前恭敬了許多。
不是傀儡師本人,但至少這個被稱為“坐魚大人”的,應該算是個二把手。
符合第二條任務的完成條件。
江月蝶費勁地想要抬起頭,可她先前被餵了葯,此時並沒有什麼力氣。
萬幸來者似乎看出了這一點,他冷笑一聲,上前捏住了江月蝶的下巴。
坐魚上上下下地掃了眼江月蝶,目光放肆極了,全然不像是在看活物,反倒像是在挑選商品,待價而沽。
“口氣那麼放肆,我還當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呢。原來不過是自以為生了一副好皮囊,就多了些不敢有的妄想。”
在發現江月蝶本人毫無功法,身上也不帶半點防禦法寶后,坐魚的眼神更帶着幾分垂涎與曖昧。
“我看你年紀輕輕,即是將死之人了,想必還未體驗過魚水之歡?”坐魚道,“不如跟了我一回,也好讓你體驗一番什麼是人間極樂。”
坐魚說完后,周遭那些侍從竊竊的笑了起來,
笑聲不懷好意,屬實是大家懂得都懂。
江月蝶飛快地抬起眼。
藉著那隻手的力氣和難得的光亮,她掃了一圈煉偶間的佈局。
頭頂懸着一顆約有人臉大小的夜明珠,室內的光亮大都來源於此。在煉偶間外側則是沿着牆壁放置了一圈的紅蠟燭,這蠟燭紅得太過鮮艷耀眼,看上去如人血一般。
每根蠟燭間還放了一根細細的東西,好像是麻繩,但又不太像。
江月蝶估摸着這玩意兒是陣法一類的存在。
緊接着,江月蝶掃了眼坐魚的臉,又垂眸,看了眼坐魚的手。
僅僅不到一秒,江月蝶再次移開視線。
對於醜人,細看是一種殘忍。
說來也不知道這坐魚的原型是什麼,幻化出來的臉還算過得去,可是這手就太丑了。
粗糙,乾癟,還帶着一些令人作嘔的水泡。
別說是對標女主了,任何一個正常人的手都比他來的美觀。
江月蝶強忍着心底的噁心,按照自己的人物設定,努力別開臉,吐出一句:“別碰我。”
不出所料,這句話出口后,周遭笑得更厲害了。
江月蝶要的就是這樣的氛圍。
頂着坐魚曖昧不明的目光,她做出古早文里“寧死不屈小白花”的模樣,拼盡全力地發出吶喊。
“你做夢!楚大俠一定會來救我的!”
陌生的人名吸引了坐魚的注意力,他目露輕蔑,看着江月蝶時,就像是在看一隻蝴蝶黏在蜘蛛網上,正在垂死掙扎。
不過正好,坐魚最愛看人從滿含希望到絕望的樣子了。
這種隱含着絕望的情緒啊……坐魚回味着過往,嘴上不忘道:“‘楚大俠’?叫的倒是親熱,這是你什麼人吶?”
面前的女子猶豫了一下,似乎有些怔忪這個問題,但沒過幾秒,她堅定的聲音便傳入了每一個人的耳畔。
“……我心悅之人。”
像是生怕有人沒聽清,面前女子似是緩過些勁兒來,她又抬起頭,目光直視坐魚,一字一頓:“我,心悅,楚大俠。”
【任務二·已完成】
江月蝶心中一松,頓時覺得前途一片……黑暗?
她眨眨眼,再次確認了一下。
嗯,不是錯覺,在她說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刻,牢房真的黑了。
像是被什麼巨型幕布遮蔽,眼前一瞬間什麼都看不清。
下一秒,“啪”的一聲,煉偶間裏用來照明的最大的那顆夜明珠忽然爆裂,幾乎是同一時間,一陣風吹來,外側點燃的幾十根蠟燭被齊齊吹滅!
坐魚猛地直起身,回頭對着牢房門口處大喝一聲:“誰?!”
周圍的侍從同樣警惕起來,他們不知來這是誰,各自掏出武器橫在身前作為防備,大多也不過是尋常刀劍。
蠟燭全滅、夜明珠爆裂、眾人齊齊圍攻,或許還破了一個陣法……
——這樣大的排場,這樣厲害的能耐,不是男主楚越宣還能是誰?
江月蝶心中懸着的大石徹底落下,為了保持隊形一致,她同樣扭頭看向了門口。
不同的是,坐魚等人是警惕,而她眼中則含着萬分的期待。
那雙閃亮亮的,像是月光下的一小捧溪水,清澈又脆弱。
真想……挖下來。
本就無比寂靜的室內此刻更是落針可聞,就在眾人的精神綳到極點,平靜無波的室內忽然泛起了一陣悸動。
無故的,起了一陣風。
這陣風與剛才不同,風力更大些,江月蝶被吹得垂下頭,眯起了眼,心中稍微有些困惑。
按照人物小傳里的描寫,楚越宣是個愛穿黑衣的劍客,好像沒聽到有描寫他還會操控風力?
這畢竟是個低魔世界,除魔衛道就算了,要是還能騰雲駕霧、操控風雨,是不是太過分了些?
江月蝶的思維有些發散,她此刻仍被綁在木樁上,抬頭過於費力,於是便垂着腦袋,專註地想着事。
倒是有幾分運氣。
溫斂故殺完最後一隻妖,隨手將劍垂在身側,濃稠的鮮血順着劍身流淌,從劍鋒滴下,落在地面,形成了一小塊血窪。
本還想着,若是被她看見,便索性一併殺了。
雖然先前他確實對江月蝶有幾分興趣,還主動跟着楚越宣前來,但那也是建立在江月蝶必死的基礎上。
有着那樣特別的氣息,無論緣由,在溫斂故眼中,這個名叫“江月蝶”的女子已經是個死人了。
親自前來,不過是由着心中的幾分好奇。
可惜,在聽完江月蝶剛才那番對楚越宣的表白后,溫斂故已經變得興趣缺缺,就連先前覺得好看的眼睛都不想要了。
凡涉世間情愛,則心中痴纏扭曲遍佈,醜陋萬分。
一個蠢物罷了。
他貫來如此,興趣來得快,去得也快。
室內昏暗,所有的燈光都被熄滅,只有敞開的大門送入了些許分外昏暗的光亮。
燈火搖曳,明明滅滅的,倒讓人看不真切。
江月蝶心中再次感嘆,不愧是男主,連闖地牢救人都如此坦蕩蕩,連門也不關。
“你就是江月蝶?”
面前的燈光被遮蓋住大半,江月蝶垂下的眼睛掃到一雙黑色的靴子在自己面前站定,同時耳旁傳來了一道分外輕柔的聲音。
如春風撥動山泉水,很是悅耳好聽。
下巴忽然傳來一陣涼意,江月蝶乖巧地順着力量抬起頭。
下一刻江月蝶就發現,出於逆光的緣故,自己不僅看不清來者的容貌,還因為刺眼,眼睛生疼,產生了一股想要流淚的衝動,眼前模糊一片。
男主傑克蘇光芒竟如此耀眼,她這等炮灰完全無法直視!
識時務者為俊傑,江月蝶立即垂下眼,將目光落在了抬起自己下巴的劍柄……主人的手上。
這一看,就再難將眼神錯開。
江月蝶從未有一刻如此時這般確定,面前男子一定是男主楚越宣!
黑衣、用劍、聲音極其好聽——他擁有本文男主的一切標配!
並且,還有一雙如此漂亮的手!
江月蝶是個手控,就連交朋友都要看人的手。可即便她閱手無數,也無法在記憶中找到任何一雙手能與面前這雙媲美。
骨節分明,手指修長,握着劍柄時彎起的形狀異常好看。
既沒有因為練武而讓手指過於粗笨,喪失美感,又不會因為過於瘦削,顯得形似骷髏,毫無生氣。
一切的矛盾都不存在,所有的細節都剛剛好。
這是一雙挑不出任何毛病的手。擁有這樣完美的手,除了男主,還能有誰?
江月蝶將下巴擱在劍柄上,有了個支撐點,她不用自己費力,還怪舒服的。
只是可惜了。
她心中惋惜,男主註定是女主的,其他人縱有再多肖想,也是無用。
所以這樣的念頭越少越好。
江月蝶不知道,就在她出神時,溫斂故同樣陷入了困惑。
很奇怪,面前的女子身上氣息變化突然,像是被什麼東西刻意收斂,與先前在地面上感知到的全然不同。
若說先前是芬芳滿園,那現在便是一朵幽曇,暗香幾許。
溫斂故掃了一眼,他能肯定,這個名為“江月蝶”的女子身上並沒有什麼刻意斂息藏身的法寶。
有趣。
溫斂故放下了劍柄,看着一時間失去支撐的江月蝶猛的一垂頭后發懵的眼神,不由微微笑了起來,眉目彎彎。
他又不那麼急着動手了。
就在這時,下巴上沒有支撐的江月蝶也回過神來,趕忙回應。
“我是江月蝶——楚大俠,我們現在不走么?”
楚大俠。
溫斂故一頓,忽得又近了一步,形如鬼魅,他身量比江月蝶高許多,垂下眼眸時,鼻尖幾乎要貼到江月蝶的額頭。
氣味還是一樣的淡。
“你叫我什麼?”
再次開口時,他的聲音如溪水清澈,含着笑意,恰似三月春日景。
饒是當事人江月蝶都沒發現,對方那雙剛才還被她在心中讚歎的手,此刻已經虛虛扣住了她的脖頸。
悄無聲息,宛如暗夜中伺機而動的毒蛇。
只要江月蝶說錯一個字,下一秒,她便會頃刻斃命。
“嗯?”江月蝶有些奇怪,自己的稱呼有什麼不對嗎?
難道“楚大俠”這三個字,也是什麼男女主之間獨屬於對方的秘密稱號,不許旁人染指?
……還真有可能。
江月蝶沒看完《尋妖九瓏錄》,不代表她沒看過其他言情小說。
尤其是古早文,男女主在涉及到彼此時,智商忽然下線秒變戀愛腦簡直是基本操作。
江月蝶瞭然地看了面前男子一眼,突兀地問道:“方才那些人都死了嗎?”
她直接換了話題。
這是第二次了。
溫斂故鬆開手,如先前那樣無聲無息,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看來她的運氣真的很好,溫斂故漫不經心地想到。
本來還想着,無論她是否認還是承認看錯——甚至只要流露出一絲恐懼,他都會直接殺了她。
“不必擔心。”
隨着面前人話音落下,江月蝶覺得手腕一松,她下意識將手伸到了面前,果然上面的鐐銬已經碎裂了,不過腕上還有些紅痕殘留,需要塗些藥膏,好好養護。
江月蝶滿腦子是自己的手,慢了一拍才琢磨出男主的言下之意。
江月蝶帶入[正道男主降妖除魔]的設定,下意識道:“你把他們都殺了?”
厲害啊!這速度,不愧是男主!
江月蝶眼睛閃亮亮的看着面前的黑衣人,這一瞬間,只覺得對方的身姿無比偉岸高大。
“殺了……”
感受到對方發自內心的贊同與快樂,溫斂故惡劣地拖長了尾音。
“……大半。”
江月蝶的笑容卡在了臉上。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殺妖不殺盡,反派彈冠慶。
……唉,正派系列的男主什麼都好,就是太過於心慈手軟了些。
溫斂故側眸,對上江月蝶寫滿了“你還不夠狠”的眼睛,感受着對方恨鐵不成鋼的心情,不知為何有些想笑。
他也不是克制自己的人,想笑便真的笑了出聲。
聽見身邊人的笑聲,江月蝶一臉莫名。
男主什麼毛病啊?江月蝶迷惑,她先前因為腦迴路氫氣,總被人吐槽“有病”,如今看來,男主似乎也病得不輕,甚至更上一層樓啊!
江月蝶試圖探索古早言情文男主的腦迴路——難道是還沒找到女主,所以當場失心瘋了?
不、不至於吧???
……
溫斂故並不在意江月蝶怎麼想。
他此刻確實心情不錯。
溫斂故喜歡新奇的、有趣的東西。
儘管厭惡的很快——但是沒關係,他總可以找到下一個。
就像當初在百無聊賴時,偶然間通過稻草聽見江月蝶和他人的對話一樣。
傀儡師的雕蟲小技,溫斂故並不曾放在眼裏,他是觀棋者,於棋盤遊走,偶爾推波助瀾,卻從沒有半分入局的意思。
並非不屑,也並非什麼“觀棋不語”的規矩——溫斂故也懶得去做世俗意義上的真君子。
原因很簡單,通常溫斂故的興趣撐不到他入局的時候。
這次是個例外。
被解開枷鎖的江月蝶扭頭看向身旁人:“所以,我們現在離開嗎?”
她當然能選擇直接走,但不知為何,江月蝶覺得自己還是問一聲男主比較好。
溫斂故止住了笑:“走吧。”
他握着進來時隨手從小妖身上拿來的劍,看着身側步伐輕快的江月蝶,腦中劃過了一個念頭。
——若是她能一直如此有趣,倒也不是不能多留些時日。
只是溫斂故心中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在兩人即將踏出煉偶間大門的時候,溫斂故腦中突兀地冒出了一個近乎陌生的詞。
……
江月蝶奇怪的回過頭:“怎麼不走了?”
溫斂故站在門旁,凝眸落在了江月蝶的臉上,想起心中那不應存在的波瀾,再次低低笑了出聲。
果然還是該殺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