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身下坐着的床板又冷又硬,周圍的環境黑到伸手不見五指——當然這也有可能是她還未適應光線的緣故。
江月蝶又將手往前伸了些,摸到了牆皮,指腹下的觸感十分粗糙。
她沿着牆皮摸了半天,幾乎快把牆皮摸得展開,卻仍沒找到家中吊燈的開關。
說綁架也不像綁架,更像是誤入了什麼大型爛尾工程現場。
江月蝶沉默了三秒,仰面緩緩倒下,雙手交叉於胸前,姿態十分安詳。
好怪,她決定再睡一次。
抱着這樣的想法,江月蝶緩緩躺倒在了地上,再一次閉上了眼,躺平的姿態十分安詳。
一直在暗中觀察的系統:……?
與她同屋的女子:……?
自己這是綁定\\遇見了一個什麼東西?
系統還沉得住氣,女子卻着急起來,大着膽子主動開口:“喂!那邊的人,你、你是剛來的吧?也是被人打昏后帶到這裏來的嗎?”
“你聽得見嗎?快回答我一聲呀。”
“與其躺在這裏等死,不如我們兩個一起想辦法出去!……喂,我叫你呢!你是啞巴嗎?”
大概是太久沒有和人交流,每日來送餐的人也從不開口,因此乍一發現牢房中來了新人,女子下意識將江月蝶當做了同伴。
在迫不及待地尋求合作時,女子同樣希望從“同伴”的回復中獲得一絲心理慰藉。
然而或許是因為緊張急切,女子的聲音不自覺地拔高,直衝江月蝶的天靈蓋,炸得她覺得自己腦殼裏的神經都突突地開始跳。
【……本世界導引到此結束,祝您早日完成[扮演],成功返回原世界。】
聽完系統提示的江月蝶深深吸了口氣,再次緩緩睜開眼。
倒不是她不回應那個女子,只是信息量太大,江月蝶需要些時間消化。
方才腦子裏有個自稱“位面平衡系統”的東西在發言,一大堆信息塞入了她的腦中。
簡而言之,和萬千本小說一樣,江月蝶穿書了。
她穿越進了一本叫做《尋妖九瓏錄》的小說,顧名思義這本小說的主線就是女主慕容靈和男主楚越宣一路打妖升級,並從妖物手中奪走失傳的“九瓏月”碎片。在將引起人間風波的“九瓏月”合體后毀滅后,男女主齊齊歸隱山林,成為一代傳說。
這是系統剛剛傳輸到她腦子裏的東西。
[打斷一下,系統先生,我現在對劇情不是很感興趣。但是我對選中我的原因很感興趣。]
事態發展忽然轉向了未知的方向,位面系統萬萬沒想到這位宿主如此不走尋常路,讀取問題后它愣是卡頓了三秒。
這三秒足夠江月蝶發揮了。
[首先,我沒有在評論區發表過任何評論,所以不存在什麼‘觸怒原世界人物’‘觸怒原作者’穿越的情況。其次,我一直保溫杯里泡枸杞,早睡早起,生活十分健康,達不到‘社畜猝死穿書’的亞健康狀態——]
[所以系統先生為什麼會選中我?]
感謝自家不負責的老爹和那群見錢眼開的親戚,他們讓江月蝶從小明白的第一個道理:千萬不能順着他人的思路走,必要時需要“反派思維”。
我沒錯,所以錯得一定是這個世界。
系統懵了。
它發出了一陣無意義的電流聲:[滴,系統無法識別宿主言論……]
江月蝶抓住機會,繼續惡魔低語:[讓我想想啊——啊,不會是你們的工作失誤吧?還是福利太差宿主離職率過高,導致到處捕捉臨時工?]
宿主猜對了,系統不能誤導宿主。
但同時,按照規定,這些事情不能被宿主知道。
一時間,系統在兩條規則之間反覆橫跳,差點死機。
果然正如時空平衡管理局中的一位前輩說得那樣。
當你未曾遇到那個命中注定的‘她’時,還以為卡機崩潰只是古老的傳言。
那位前輩在大會上表示,最初的時候,它也不過是想簡簡單單做個天道法則而已。
系統不太懂情緒,但那一瞬間前輩的情緒,它願稱之為“滄桑”。
[……經系統識別,因宿主體質特殊,故而被世界選中。]
江月蝶點點頭,瞭然道:[懂了,你權限太低,拿不到內部資料。]
系統:?
這真的是常規碳基生物該有的邏輯嗎?!
在電子時空裏,系統反覆掃描名為“江月蝶”的宿主資料上“性格樂觀陽光,心態積極,能夠完成角色扮演”這一句話,第一次懷疑起了上級的資料庫是不是出了問題。
不等系統再次開口,江月蝶再次靈魂拷問:[最後一點,你說讓我角色扮演,可我連這本書都沒有看完,這還怎麼演?]
是的,《尋妖九瓏錄》這本夾雜着愛恨情仇、妖鬼傳說的大作,江月蝶確實沒有看完。
當時打開這本書,也是因為朋友發給她連結,告訴她這本文里有個角色和她同名,讓她快去看。
然而因為各種原因,江月蝶只囫圇吞棗地看完了前半部分。
系統:……
一番扯皮后,系統終於還是被江月蝶拉低了底線。
[按照人物小傳軌跡進行,固定的【角色台詞】必須要說,特殊的【角色道具】必須拿到。]
[……沒看完原著也沒關係,必要時可自由發揮,不必拘泥於人物小傳。]
系統此刻並不知道,日後自己會為這句話付出多大代價。
確認系統離開后,江月蝶沉思起來。
自古以來,不是西風壓倒東風,就是東風壓倒西風。
江月蝶坦然地想,自己與系統之間恐怕還有一番爭執,只有讓系統摸不透她,她才真正有可能佔據上風。
才有可能回家。
別看她剛才裝的淡定,沒有人比江月蝶更想回家了。
江月蝶嘆了口氣,先把這些雜事放在一邊,專心回憶起腦中的人物小傳。
她快速提煉重點,概括出了自己的人設。
其實很簡單,畢竟這個江月蝶本人同名的原著世界角色戲份並不多。
她不是傲嬌可愛的女主,不是詭計多端的女二,不是心懷苦衷的白月光——
而是一個炮灰。
一個單戀男主、惺惺作態的白蓮炮灰。
瀏覽完人物小傳的江月蝶自信滿滿,扮演這種角色實在是毫無難度,毫無挑戰,毫不費力!
……
地牢昏暗,旁邊的女子瞧不清江月蝶的動作,方才也是江月蝶翻身時又響動才知曉她已經醒了的。
如今許久沒得到江月蝶的應答,她以為是出了什麼事,語氣中更是慌亂:“喂,新來的,你難道真的是個啞巴?……你、你還在嗎!”
在倒是在,只是不知道如何回應而已。
畢竟人物小傳上的內容很概括,並沒有給出這一段具體劇情。
江月蝶等了幾秒,系統也沒有給出指示。
看來在沒遇見特定劇情的時候,自己的自由度很高。
江月蝶於是立即回答:“我在的。”
“那本——我叫你這麼久了,你怎麼現在才回復?”
氣勢很囂張,語氣很高貴,乍一聽很能唬人。
不過顯然這位大小姐沒什麼獨自應對突發事件的經驗,所以高貴語氣之下的戒備和緊張根本掩飾不住。
於她而言,江月蝶的出現像是黑夜裏最後的一點螢火,若是這螢火也消失,已經許久沒有和人開□□流的她,不知道會不會真的變成瘋子。
“剛才身體不太舒服,嗓子發不出聲音。”
江月蝶簡單解釋了一句,話鋒一轉,直接反客為主,提問三連。
“你又是誰?這裏是哪裏?為什麼我好端端在家睡着覺,一醒來就在這裏了?”
語氣慌亂,情緒到位,我真棒!
江月蝶在心中對自己豎起大拇指。
“看來你也是被抓來的!”女子憤憤道,“這裏是地牢,不知道抓我們來做什麼,但如此行徑,想來不會是什麼好事!”
嗯,當然不是好事。
江月蝶回憶了一下人物小傳,立刻明白這裏是原著中炮灰“江月蝶”的第一次出場劇情——煉偶師。
簡單來說,就是個煉偶師走火入魔,想要製作出世界上最完美的人偶,普通的材料已經滿足不了他了,他決定用活人煉偶。
也正是在這次事件中,“江月蝶”會見到原著男主楚越宣,對方英雄救美的身姿無比偉岸,深深刻在了“江月蝶”的心中,讓她難以忘懷,從此在炮灰之路上開始了萬里長征。
這麼說來……
“對了,我叫慕容靈!”
或許是確認了江月蝶的無害,慕容靈的語氣放鬆了許多,她聲音很好聽,帶着幾分不諳世事的嬌俏:“你叫什麼名字?”
果然是原著女主,江月蝶同樣報上了自己的名字。在慕容靈絮絮叨叨地說著目前的情況時,她再次試圖起身。
剛才情緒緊繃,未曾注意,如今身體的溫度慢慢恢復,江月蝶才發現自己身下似乎不是床鋪。
第一次躺下的時候就覺得硌得慌,江月蝶伸手往地上一摸,果然,根本沒有被褥之類,直接又冷又硬的地板。
好傢夥,一整個“純獄風”,這地牢還挺時髦。
面對巨大變故都未曾懼怕的江月蝶,在發現地牢的惡劣環境后,忍不住終於嘆了口氣。
牢房不大,慕容靈聽見了江月蝶的嘆息,最後的警惕心讓她不敢靠近,但是卻忍不住出聲問道:“你為什麼嘆氣?別怕,本、我認識一個很厲害的人,他不怕這些——”
說到這裏的時候,慕容靈止住了話頭,東望西望了一番,儘管她什麼也看不到,但這個動作能讓她安心許多。
“總之,他肯定會來救我,救我的時候,一定會把你一起救出去的!”
慕容靈口中“很厲害”的人,指得應該是男主楚越宣。哪怕之前兩人有再多爭執,但在真的身處險境,走投無路的時候,慕容靈對於楚越宣卻是百分之百的信任。
當然,對於這一點,江月蝶並不懷疑。
畢竟是原著男女主,哪怕起初性格有些小毛病,但在大義上絕不會出錯。
但是江月蝶覺得,自己現在面對的關鍵問題不是這個。
“這點我不擔心。”
慕容靈不由好奇追問:“那你在擔憂些什麼?”
江月蝶沉默一秒,最終決定坦誠:“地上又冷又硬,按照你剛才描述的‘三日皆如此’……恐怕我會睡得很不好。”
方才慕容靈可是說了,她根據送餐的次數來計算,已經在牢房裏呆了三日。
江月蝶滿面愁容。
三天啊!這可是足足三天啊!
作為親朋好友口中標準的“享樂主義者”,江月蝶覺得什麼“角色扮演”之類不是問題,大不了就當做一場大型沉浸式劇本殺。
但生活品質的下降,讓江月蝶完全無法忍受。
不享樂,吾寧死。
一時間,江月蝶甚至開始猶豫,倘若自己從此刻開始擺爛,系統會冷眼旁觀,還是出手相助?
沉浸在思考中的江月蝶並不知道,在牢房的另一端,原著女主已經目瞪口呆。
慕容靈不可思議地瞪大了雙眸,再次開口時聲音都控制不住地拔高了許多——
“都這時候了,你還想着要睡得舒服?!”
“當然了。”
江月蝶奇怪地看向了慕容靈的方向:“人只有在放棄自己時,才會被這世間拋棄。”
“所以只要還活着,我們就不該放棄對美好生活的嚮往與堅持。”
……聽着好像也有幾分道理?慕容靈迷迷糊糊地想。
然而就在她差點被說服時,又聽江月蝶喃喃道:“況且如果睡不好,我的一些美好的東西,譬如我完美的臉色、無可挑剔的精神狀態,甚至是我美好的品德,都必然會遭受到毀滅……”
慕容靈:“……”
從小生活在皇宮裏的公主殿下不禁陷入了沉默。
到底是宮外百姓皆如此,還是獨獨她運氣好,在地牢裏遇見了格外與眾不同的一個?
***
“這傀儡師真身不明,據傳言,他以人肉為食,人血作飲,人皮為影,人骨制傀儡,倒是未表明出什麼特殊的習性。”
說到這裏時,楚越宣眉頭緊鎖,放下了師門信件,看向了自己的師弟:“對於這個傀儡師,師弟可有什麼想法?”
被稱為“師弟”的青年正站在窗邊,垂眸聽着師兄的話,被提到時,微微側過了臉。
窗外一抹絢爛的晚霞恰好落在了他的身上,愈發襯得溫斂故長身玉立,似世外謫仙。
青年的臉上帶着一抹恰到好處的柔和笑意,他搖搖頭,雲淡風輕道:“我未曾與這傀儡師接觸,暫無頭緒。”
“不過想來世間妖物大多如此,貪婪嗜血,慾壑難填。”
“縱皮相再好,也終究本性難移。”
楚越宣搖搖頭:“師弟這話未免過於絕對。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這些關於妖物的傳聞,也只是我們從書上看到的罷了。”
溫斂故輕笑一聲,並不辯駁。他提起茶壺倒了杯茶,遞給了楚越宣。
動作如行雲流水,舉手抬足間自有一股清雅風流。
“你我都知曉,那些後期發了狂的妖,甚至不如街邊瘋狗來的理智。”
這是在雲重山上修習時,師父再三強調過的內容,楚越宣自然不會忘記。
楚越宣道:“話雖如此,可根據方才在東邊郊市遇到的花妖所言,這傀儡師不像是單純地發狂殺人,更像是有目的的在抓什麼人。”
“妖言惑眾,師兄很不必將妖物的話放在心上。”
溫斂故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更何況,對於師兄而言,該先去找人才是。”
“師弟言之有理。”楚越宣想起這事不免又開始頭痛,自言自語,“也不知道她這是怎麼了……”
根據先前線索,已經可以確定慕容靈被傀儡師抓走。
只是尚未通明心意的楚越宣並不明白,為何慕容靈會如此憤怒的離開?就因為自己救了個人,又與他多說了幾句話?
可自己身為雲重派弟子,以降妖除魔為己道,自然是該救人的呀!
溫斂故將一切盡收眼底。
他勾起唇角,垂眸抿了口茶,並不多言。
凡涉世間情愛,則紛擾沓來,束縛良多。
而其中甘願淪陷者,更是愚笨蠢物。
可笑至極。
總歸是心頭挂念着慕容靈,楚越宣將茶杯中的茶一飲而盡,提劍轉身:“先前那花妖說城外西邊野山山腳的荒地總是有些響動,我先去探探,師弟你等在這裏就好。”
溫斂故性情溫和,脾氣極好,不喜用劍,更見不得殺戮,故而他從來只幫忙探查尋找妖物蹤跡,極少在對戰時出手。
更何況這次慕容靈失蹤,完全是楚越宣自己的事。
然而就在下一秒,溫斂故忽然改變了主意。
潔白的衣袖在空中掀起了好看的弧度,一舉一動間如白雪紛紛落下,結合著窗邊斜斜晚霞,如同冬雪逢春,初霽乍暖。
見溫斂故起身,楚越宣不由疑惑道:“師弟?你這是……?”
溫斂故彎了彎眼睛,眉目精緻的如同畫中仙人,他溫聲道:“我與師兄同去。”
楚越宣有些迷惑,總覺得溫斂故此刻的笑容有些不同。
像是發現了什麼格外有趣的事情而情不自禁的、流露出的笑意。
倒是少見。
楚越宣難免多問一句:“師弟怎麼忽然變了主意?”
“正如方才師兄所言,耳聽為虛,終究不如眼見為實。”
溫斂故頓了頓,藏在衣袖下的手指捏的更緊了些,唇邊笑意加深:“我想親自去見一見她。”
楚越宣聞言,想當然地以為是師弟口中的“她”指的是那位神秘莫測的傀儡師,故而沒有生出任何質疑,甚至對於師弟的“踏實正直”頗感欣慰。
“這樣也好,你最擅符籙法陣,有你在,我也能輕鬆些。”
溫斂故彎了彎眼,頷首作答。藏在明潔似雪的衣袖下修長的手指微微用力,原先色澤還格外鮮亮的稻草瞬間折斷乾枯,像是被活生生抽去了生機。
是啊,這樣也好。
若是敗了他的興緻,殺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