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裴行妄住在闌海路一帶的別墅群，臨江，環境清幽，是富人居住的好地方，他的別墅不像小說里大得那麼離譜，兩層，不過也相當於一個小型賓館了。

有游泳池，人工湖，廊腰曲折，裝修別緻靈秀，不管開轟趴還是酒會，都很合適。

裴行妄住一樓，畢竟南嘉年紀小，他安排南嘉住在二樓。

二樓有獨立的觀影廳，還有個k歌室，可以滿足年輕人的娛樂，可南嘉偏偏不喜歡二樓，她總喜歡去一樓的公共浴室去洗漱。

其實也不算公共浴室，畢竟這裏就住着裴行妄與南嘉，連阿姨都沒請。

公共浴室離裴行妄房間很近，裴行妄也在那裏洗漱，南嘉每次都穿着睡衣，乖乖巧巧地拿着牙杯、毛巾，潔面去一樓。

裴行妄笑着問她：“一樓有妖精嗎？勾的我們嘉嘉樓上樓下跑，也不嫌累。”

她認真地說：“一樓沒有妖精，有妄哥。”

妄哥就是妖精。

男妖精比女妖精還勾人。

再後來，裴行妄嫌她這麼跑麻煩，不動聲色又給她買了一套一模一樣的洗漱用品，留在了一樓，南嘉心裏美得很。

從此之後，只要裴行妄在家，她就去一樓洗漱，若裴行妄不在，她就在二樓不動彈。

其實，說白了，她跟裴行妄只是陌生人的關係，他對她算很好。

還記得上個月，孫教授陪伴妻子出國醫治，南嘉提着行李申請住校，老師將她分到了高二的宿舍。

高二學姐本來對她還算不錯，後來學長公然向她表白，那個學長恰好是學姐的心上人，一切都變了。

在一個熱水器沒有熱水、毛巾等洗浴用品被人隨意丟棄的晚上，當南嘉洗完衣服，卻發現晾衣架被人放的滿滿當當，她幾次詢問，都無人應答。

委屈與難過一同填滿，眼淚奪眶而出，她拿着手機跑到了樓下，當時也不知道怎麼想的，竟然撥通了裴行妄的號碼。

裴行妄應該也覺得莫名其妙吧，畢竟他們真的沒有太多交集。

男人的嗓音響起來，懶懶的，帶點兒鼻音，有點兒痞：“嘉嘉？”

南嘉不說話，努力地剋制哭腔，可低低的啜泣聲仍然隨着電流傳到了裴行妄的耳朵里。

這時候南嘉剛住校沒幾天，裴行妄大概能猜到發生了什麼事情，依舊是漫不經心的聲調，逗她似的：“要不要搬來哥哥這裏住？”

南嘉心跳如擂鼓。

哪怕知道或許他只是開個玩笑，逗她開心，可她還是傻眼了一般，聲音因為哭泣變得微弱：“真的可以嗎？”

少年壞壞地笑：“嘉嘉不介意孤男寡女的話，那就來吧。”

當真像拐騙小女孩的壞男人。

她點點頭：“好，我明天就搬過去。”

縱使知道他情史豐富，縱使知道他有女朋友，縱使知道即使搬過去了，他們的關係也改變不了分毫，南嘉還是像撲火的飛蛾般義無反顧。

或許當她選擇喜歡上這個人開始，就悄然無息地變成了一隻朝生暮死的蜉蝣。

於是南嘉瞞着所有人跟他住在一起。

不明不白。

南嘉用發箍將碎發箍住，小鹿眼澄澈明亮，腳上一雙兔子拖鞋，兩隻長耳朵耷拉着，特別可愛，還是上個月跟白玲玉一起去商場買的。

可南嘉莫名想起了白天那個女人。

身材火辣，皮膚冷白，眉眼之間儘是滿滿的風情，可謂人間尤物。

南嘉的腳趾縮了縮。

洗漱之後，南嘉又重新躺在床上，打開手機，點開熟悉的頁面——安湖大學論壇。

論壇一刷新，裴行妄的帖子依舊飄紅不止。

裴行妄是安湖大學經濟學院的風雲人物，人氣高居不下，一是因為他的家世，二是因為他在音樂方面的成就與天賦，再加上那張人神共憤的神顏，然而他入學兩年來，最被津津樂道的莫過於他的感情生活。

南嘉從未過問過裴行妄的感情，可關於他感情的那些帖子，她都快要背下來了。

裴行妄談戀愛很隨意，感覺到了就談，沒感覺了就分。

可到底他要什麼感覺無人知道，只能總結出他過往的女友形象——身材好，妖艷，性感。

他向來沒什麼耐心，也懶得哄女生，可裴行妄永遠是裴行妄，他笑一笑，勾一勾手指頭，便有人前仆後繼，他談了很多場戀愛，到目前為止，南嘉從沒見過別人說他壞話。

他不劈腿，戀愛時候也大方，分手也光明正大。

簡單點說，就是渣得明明白白。

【今天買奶茶剛好跟裴行妄撞上了，真的太帥了，一顰一笑都透着蘇感，我的手都不知道往哪裏放，怎麼會有人這麼勾人啊】

【他不只是好看，氣質更是一絕！尤其是在舞台上大放異彩的樣子，哪個女人頂得住啊】

【你們見她女朋友了嗎？真漂亮，我一個女人都愛】

【樓上，哪個女朋友？大佬換女朋友的速度我跟不上啊！！】

【美術學院的院花啊】

【蘇桃欣嗎？胸大腰細，像動漫女主，果然裴行妄還是喜歡這個款，不過感覺他談了很多了，不知道這次能談多久，有沒有賭一把的？】

立刻有人回復：【我怎麼覺得這次裴行妄是認真的？他不是經常逃課嗎？我已經連續一周看見他陪着女朋友上毛概了！！】

眾所周知，毛概是最不重要的通識課，而且美術學院和經濟學院壓根就不在一棟樓，更不會一起上公共課，裴行妄這人玩世不恭，自己的課都不怎麼去上，居然還能陪着女朋友上不重要的課。

可見非常認真了。

南嘉莫名又想起了白天那一幕。

眼睛突如其來的酸澀起來，像是有人往她胸口丟了顆泡騰片，氤氳開來，細細密密的小氣泡包裹纏繞她，窒悶得喘不氣來。

南嘉渾身像被人抽幹了力氣，到底起身端着水杯往樓下走。

她慢吞吞地倒水，仰起頭，一口氣喝掉，涼水入喉，全身都舒爽起來，心中的躁鬱卻怎麼都衝擊不掉。

裴行妄喜歡看電視，正播放着一個搞笑綜藝，他盤着腿坐在沙發上，身子沒個正形，外面燈火亮如白晝，煙火氣十足，透過窗外能窺見窗外一盞孤月與星星，遙望人間，描摹着他凌厲的輪廓。

南嘉倒完水沒離開。

望着裴行妄的背影出神。

這個人讓她又愛又恨，讓她失望卻又給她希望。

一陣手機鈴聲打斷了岑寂。

裴行妄接起電話，神情放鬆，臉上依舊掛着玩世不恭的笑容：“行啊，時間你定。”

那頭似乎又說了什麼。

裴行妄挑了挑眉：“成，聽話，該睡覺了啊。”

應該是女朋友。

兩人沒講幾句就掛斷了。

課南嘉滿腦子都是那個女人的身影，婀娜的，性感的，撩人的。

裴行妄這才注意到了站在那裏的南嘉，草莓泡泡袖睡衣，小兔子拖鞋，小姑娘乖巧懂事，學習也好，平時也不打擾他，又很貼心，裴行妄沒有照顧小孩的經歷，可他有個表妹，非常調皮，兩人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南嘉咬了咬唇。

裴行妄朝她招了招手：“嘉嘉，過來啊。”

明知不該過去，可她心跳越來越快，不受控制一般地，猶如墮進了魔鬼的圈套。

南嘉沒辦法折磨別人，就只能折磨自己。

“不開心？”

裴行妄總是第一時間捕捉到她的情緒。

南嘉執拗地搖頭。

她很想問問，白天那個女人是不是他女朋友，還想問問，他們會不會有以後，會不會結婚，可她開不了口，她以什麼身份開口呢？

她只是一個寄居在這裏的、沒什麼身份的小姑娘。

他眼中的小孩。

裴行妄“嗯”一聲，懶散地笑笑。

屏幕燈光慢悠悠地晃動着。

“嘉嘉不學習了？”

“我學習很好的。”這話就有點賭氣的意味了，大概是情緒找不到突破口，就想着在其他方面碾壓他。

裴行妄看她一眼，笑聲低低的，挑了挑眉梢：“呦，天才少女啊。”

他偏頭笑，莫名就有股痞壞勁，南嘉愛極了他這個樣子，心中的難過更是無從發泄，可恥的是，她的臉竟然熱了。

就在這時候，南嘉才看到他還在亮着的手機，仍舊是通話的頁面，顯示着備註——蘇桃欣。

三個字的大名，跟貼吧說的一模一樣。

可南嘉又不難過了，只一瞬間的功夫，所有的痛楚都被熨帖。

南嘉看過自己在他那邊的備註，兩個字：嘉嘉。

她又不由得笑了笑。

暗戀就是這樣，每天都上演着不重複的啞劇，不為人知的難過，不為人知的歡喜，所有情緒都只能一個人體會，一個人品嘗。一旦說出去了，這場啞劇就成了悲劇。

裴行妄勾着唇，慢悠悠地笑着，一張玩世不恭的臉倚在沙發上，唇上扯着懶散的笑。

他拿起遙控器，換了個頻道，是財經頻道，恰好播到一期採訪，屏幕上是個英俊的中年男人，身材微微發福，卻擋不住成功人士的精英氣質。

“裴董，據了解，碧海灣項目已經到了收尾階段，您能否介紹一下這個項目的優點和前景？”

男人接過話筒，侃侃而談。

主持人又問：“裴董，這些年您一直熱心於公益事業，一直往各大音樂劇團捐款，正因如此，咱們安湖市的文藝活動才得以蓬勃發展，您做這些都是為了悼念您的亡妻嗎？”

中年男人表情有一瞬間的哀慟，非常重情重義：“是的，我永遠忘不了我的妻子，這也算是我能做的、很小的一件事情。”

裴行妄嗤笑一聲，臉色瞬間冰冷下來，摁滅電視，唇角弧度嘲諷。

南嘉這才發覺，那位裴董怪不得那麼眼熟，裴行妄跟他有七分相像。

她沒說話。

裴行妄情緒明顯不暢，臉色透着戾氣，他摸出來一盒煙，掏出來打火機，抬了抬漆黑眼睫：“介意嗎？”

南嘉搖搖頭。

其實南嘉不喜歡煙味，後來見到裴行妄，裴行妄每天都抽煙，可他身上只有淡淡的煙草氣息，像枯木焚香，清冽深邃，一點兒也不難聞，她甚至想，抽煙其實是一件很迷人的事情。

裴行妄將煙咬上，大拇指按了下打火機，攏住煙火，指間一抹猩紅，他皺着眉頭，裊裊的煙霧升騰起來。

南嘉想，如果能幫妄哥將眉頭撫平就好了。

*

周一，升旗儀式。

南嘉是班裏形象氣質最好的女孩，李老師都是讓她站在最前面，今天是高二的學生主持，完了之後校領導又講話，啰啰嗦嗦一長串，現在天氣越來越熱，站不了一會兒渾身就黏黏膩膩，南嘉頭腦嗡嗡的，恨不得插上翅膀往樓上飛。

好不容易結束了，主持人拿起話筒，正要讓全體同學按照年級順序返回教室。

空蕩蕩的主席台突然走上來幾個同學。

南嘉傻眼了。

白玲玉也傻眼了，揪了揪南嘉的裙擺：“這不是欺負你的幾個男生嗎？”

怎麼一起上去了？

幾個男生表情很乖，站成一排，深深鞠了一躬，全體學生交頭接耳，像是沸水，都知道台上這幾個人不好惹。

中間的男生大聲說：“在此，我們幾個向南嘉同學道歉，我們不應該在老大追不到南嘉同學的情況下，公然報仇挑釁，非常不尊敬同學，老大追不到南嘉同學，是我們老大長得丑，還沒用，南嘉同學審美沒出現偏差，對不起！”

又是深深一躬。

全校都在討論“南嘉”是誰，無數雙眼睛像無數閃電射過來，南嘉赧然得不知道如何躲藏。

校領導也不明白怎麼回事，但好在這也不是搞破壞，就簡單說了幾句，學生作鳥獸散去。

南嘉和白玲玉一臉疑惑往樓上走，哪想到那幾個男生又過來了，白玲玉怕了他們，像護崽崽的老母雞一樣，將南嘉護在身後。

“幹什麼啊你們。”

幾個男生非常誠懇，真像個純良少年：“對不起南嘉，我們以後絕對不欺負你了。”

南嘉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其實這幾個男生也沒特別過分，就是暗地裏使出點不痛不癢的絆子，這事早就解決了。

“我知道了……你們以後別打擾我就行，像今天這種公眾道歉也沒必要。”南嘉其實不太喜歡跟他們有交集。

男生為難道：“我們也不想，可誰讓你有個那麼牛逼的哥哥呢。”

又一男生道：“南嘉，以後在裴大佬面前說點我們的好話啊，看我們能不能有那個命跟着裴大佬混。”

“你放着好日子不過，不想活了？”該男生迅速被拉走了。

懵逼過後的南嘉復盤整件事，才想起上周裴行妄似乎說：教訓了幾個小屁該。

原來是這麼回事。

具體怎麼回事同學們也有猜測，再加上裴行妄來參加家長會，學校里不少女生都要瘋掉了。

“你哥哥有女朋友嗎？”

“你哥哥跟他現在的女朋友分手了嗎？”

“你哥哥考不考慮年齡差的愛情？”

南嘉哭笑不得。

其實最後一個問題，她也很好奇。

到了大課間，南嘉逃了操，偷偷跑到門口的門衛室，她曾經將自己不用的課外書借給了門衛叔叔，因此，他們關係比較好。

南嘉隨便找了個理由，大叔就幫她調出來上周五的監控。

監控室燥熱逼仄，大叔出去抽根煙，她咬咬唇，有點緊張。

很快，屏幕上就出現了一個囂張恣意的少年，坐在圍牆之上，端得是放浪形骸，沒骨頭似的散漫，監控設備陳舊，不太清晰，裴行妄身上那股張狂勁展露無遺。

不加掩藏的少年感。

監控沒有聲音，她卻看到裴行妄縱身一躍，一副散漫姿態，他微微偏頭，氣勢很足。腳下踩着石子，看着就凜然。

男生們很快就露出求饒姿態。

這就是她的妄哥。

默默做了很多事、張揚又不張揚的妄哥。

她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接踵而來的是絲絲縷縷、泛濫的甜。

南嘉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後將監控導出來，傳到手機上。

少年乾淨利落的下頜線，高挺出眾的鼻樑，薄削微紅的嘴唇，還有深邃放浪的眼睛，無一不成為她最深的妄想與期待。

她心跳如鼓。

中午吃過午飯，南嘉沒回宿舍吃飯，而是給張磊落髮了消息。

南嘉：【學長，我有點事情想諮詢你，你方便嗎？】

張磊落很快回了消息：【當然可以。】

張磊落是學生會主席，今年高二，當初也是他幫着南嘉辦理的入學手續，她對這個學校不熟悉，都是張磊落暗暗幫她。

南嘉約他到了校門口的奶茶店，張磊落不嗜甜，她點了兩杯錫蘭紅茶。

“學長，”她有話就直說了，“咱們學校能不能提前參加高考呀？”

張磊落搖搖頭：“高考都是統一在教育廳網站報名，肯定沒法提前參加的，你怎麼想起來問這個問題？”

南嘉猶豫道：“我想早一點念大學。”

“你現在十六歲是吧，正常的話，十八歲念大學，這不是正合適嗎？”張磊落似乎想到了什麼，拍拍桌子，“不過，你提前參加高考不太實際，倒是可以跳級，這樣的話，就也是提前高考了，咱們也是同一級了。”

張磊落語氣雀躍。

“跳級？”南嘉來了興緻，眸中迸發光芒，“我可以申請嗎？”

“只要成績合格，家長同意，就可以申請，”張磊落也激動起來，“南嘉，你學習這麼好，肯定沒問題的，你不是高二的知識也都自學完了嗎？”

南嘉點點頭。

“那你回去，讓你哥哥幫你寫個申請吧，然後你開學直接念高三。”

南嘉握緊了拳頭，一陣酥麻的電流從心間泛過。

她太迫切了，想快點念大學，想離那個人近一點，也想遠離“暗戀者”這個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