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四五隻鴨
“請問各位貴賓，對今日的劇目是否滿意？”
太宰治帶着遮住上半張臉的面具，身着看似低調，但細看之下做工極為精緻的黑色燕尾服。
純白的風琴褶襯衣，領口處是白色的蝴蝶領結，袖口是不起眼的深藍色。
缺乏色彩的穿着在這相對昏暗的環境裏並不突出……
因為，主持人是不能對舞台上的劇目喧賓奪主的。
此處，為橫濱最大的劇場。
唯有社會上有錢之人才有資格進入的最頂部包間。此為匿名的私密聚會，觀看着以橫濱為舞台的真實劇場。
舞台上並非傳統意義上的戲劇表演，而是圍繞着正中間的大屏幕，懸浮着數不清的小塊屏幕。
如同眾星拱月。
台下的觀眾們各個衣着華麗，帶着各色的面具。有動物主題的誇張面具，也有鑲嵌着孔雀羽毛的華麗半臉樣式。
這些面具不只有隱藏身份的作用，還是設計精良的3D眼鏡。
透過面具，舞台上屏幕里的影像都變為立體，讓看客身臨其境。
此時，觀眾們注視的舞台上，上演的劇目正是……學生A之死。
那個身穿校服的瘦弱身影，從屋頂一躍而下，自由落體。
頭部着地，摔得如同爛掉的西瓜。
舞台上並未加任何模糊處理，屏幕與3D眼鏡的組合，清清楚楚將模糊的血肉展現出來。
少數人短暫地偏過了眼睛，但另外一部分人則直勾勾盯着舞台上看，呼吸逐漸粗重。
這種介於現實與虛幻的感覺讓人沉醉。
“學生A之死為本次劇目畫上了一個逗號——以此為小結賭博的最終結果即將公佈。”
台上作為主持人的太宰治禮貌地微微欠身，按動了遙控器。
屏幕上血肉模糊的臉逐漸褪色，彷彿復原成那張普通的，長着小雀斑的學生臉。
舞台上的映像倒流回十二天前。
“第一場賭博：學生A（佐藤文）是否會因為被瘋狂家庭暴力，而弒父？”
只見回放的畫面，醉酒的禿子用皮鞭和煙頭烙印在學生A的身上，常年被校服覆蓋的胳膊與後背上滿是瘡痍。
很快，禿子醉倒了。
只見學生A從地上晃晃悠悠爬了起來。側邊的鏡頭給到了廚房閃着寒芒的菜刀。
似乎在預示着學生A的行動。
“答案是否。”
回放尚未結束，太宰就笑着公佈了結果。
舞台上，學生A什麼都沒有做，只是默默地給自己的傷口上藥。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那小子一看就是個懦弱樣子。”戴着孔雀羽毛半邊面具的男人自信地說著，下巴翹的老高。
“隨後的發展，應各位貴賓的「投票」要求，我們選擇除掉了學生A的父親。並引導學生A接觸地下幫派。”
“接下來是第二場賭博：為了拿到足夠的錢拯救妻子，工人B（田中三郎）是否會選擇搶劫。”
屏幕上畫面變動，出現了數天前的凌晨，工人B搶劫少年C的畫面。
只見僅僅一個照面，工人B就被少年C瞬間壓制，獵人與獵物身份反轉。
“很顯然，結果是否。”
太宰治公佈了結果。
“嘁，沒膽量的東西，害老子輸錢。”觀眾席上，一個帶着豬臉面具的肥胖男人不屑地咂嘴。
在豬頭男的身邊，一個戴着紅色面具的年輕人撇了他一眼，然後收回了視線，繼續認真聽着。
“即使我們為他提供了槍，然而，過分平靜的生活早已將他的稜角磨平。”主持人太宰治搖搖頭，似乎在為工人B的遭遇表示遺憾。
“在那之後，應各位的「投票」要求，我們給他了第二次選擇的機會。”
太宰治又一次操縱舞台上的畫面變換，出現了工人B在醫院裏等待妻子手術的場景。
“於是就有了第三場賭博：為了得到救妻子的錢，工人B是否會在女兒就讀的學校里放置炸彈。
“結果為是。在學園祭當天，他作為學生家長潛入學校放了炸彈。”
“這個結果不公平吧？”
一個押了「否」的女人發言了。
她早就看出工人B的個性並不強硬，比起放炸彈，更有可能選擇賣房子籌錢——即使會因此流落到擂缽街。
“本來他是不打算放炸彈的。只是因為被搶了錢，才逼不得已放炸彈……該不會是哪個傢伙為了贏的傢伙，故意派人去搶劫的吧？”
女人環視一圈，審視觀眾們。
“對。”
她身邊的男伴緩緩搖晃着高腳杯，“本來就是玩玩而已，如果為了贏作弊也太沒意思了。”
“本劇院保證，一切劇目以及皆為公正公開。”
聽到質疑，太宰治終於回應了台下觀眾的發言，“諸位要接受意外的存在。一點點意外的調劑，才讓這場劇目變得更有趣，不是嗎？”
說完，他俏皮地聳肩。
“如你所言。”剛剛質疑的女人被說服了。
“第四場賭博為即興短劇，主題輕鬆明快，意在調節各位的心情。”
舞台上畫面再次變化，太宰治順理成章地過渡到下一個事件。
“本次劇目針對在搶劫案中表現得異常優秀的少年C（達達利亞）。
“據調查，他是黑荊棘安保公司的少爺，因此擁有優秀的身手。有貴賓好奇，他的身手具體能好到何種程度，於是安排了「尋找輪椅飛人」活動。”
“以學校為舞台上演的追逐戰——不知各位對此滿意度如何？”
“不滿意。”
豬頭男搶先回答，“我還期待他輪椅輪胎打滑，然後一下子摔死呢。那一定會更好看！”
旁邊的紅面具抿了一口香檳。
“我倒是挺滿意的。”
孔雀羽毛男笑着說，“全校學生的大型雜技，正好還和工人B的「煙花」相得益彰。這才是理想的學園祭慶祝不是嗎？”
“確實，讓我有些懷念高中生活了。”更多人對此表示滿意。
“感謝各位的支持。”
見到觀眾們的優秀反響，太宰治笑着行禮，“本次即興節目的最終結果，是少年C把自己送到了樓頂，而不是被誰抓到。
“這個結果與兩個預設結果都不相同，於是本次賭博作廢。賭資將於今晚結束后交還給各位。”
“沒事，表演得足夠有趣就行。”
大部分觀眾表示理解，少量金錢的得失在他們看來並非那麼重要的事。
“賭博緊隨其後，學生A是否會因為這些天的痛苦經歷跳樓自殺？結果大家已經知道了，為‘是"。”
對於台下的反應感到滿意，太宰繼續敘述着。
“只可惜，他的自殺比起「煙花」來，還是太平淡了一些。”
孔雀男發表了自己的觀點，“太常見了，沒什麼意思。”
“還各位貴賓放心，本劇場從來不會做無趣的事情。”太宰笑了，聲音低低的帶着些瘋狂的味道，“這只是一個開始而已。”
“本劇場擅長編織現實，在抹去工人B的參與之後，整個事件在公眾面前將完全改變模樣——學生A將成為打響第一槍的反叛者！”
說著，太宰舉起了雙手，如同沐浴着聖光洗禮的虔誠教徒。
“橫濱市裡世界將掀起更大的混亂——那將會為各位帶來取之不盡的「戲劇」與「賭博」素材。”
“各位，你們玩弄的不只是少數人的選擇與命運，而是全城人，乃至全世界人的認知。”
他的聲音擁有勾動人心的力量。像是誘惑人墜入深淵的惡魔，也像是天使神聖的禮讚。
“這是你們的權力，為此自豪吧！各位貴賓，請問您對於此次編織的現實是否滿意？”
“滿意！”
台下眾人紛紛放下酒杯，噪音與掌聲齊鳴。
看着近乎失態的人們，太宰治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神秘的微笑。
“賭博結果已結算，最終金錢結算將隨後遞交到諸位手上。”
“下一個環節是大家喜聞樂見的，將請諸位「投票」表決接下來的劇情走向。”
“選項A，讓少年C享受被一夜捧紅的快意，然後在事業鼎盛時期由於醜聞跌落神壇，然後……成為各位的玩物。”
“AAA！我投一億日元押A選項！”
甚至沒聽到後面的選項，就有已經人叫價了，他們大多是少年C的顏控。
“選項B，讓少年C意外死於記者追蹤，把隔岸觀火的電視台與媒體也拉下水，給本次輿論熱度再添一筆。”
“聽起來還不錯，早就看那些隔岸觀火的媒體不爽了。讓他們也陷入混亂感覺也不賴。”
對少年C的死活毫不關心的人說，“押兩億。”
“選項C，將少年C包裝成失手殺死學生A的殺人犯，看他如何應對輿論和警方。”太宰繼續說。
“那樣就又是‘你追我逃"的戲碼了。聽起來沒意思。”
“但是看冤假錯案一直都很有意思啊？”台下有些爭執的聲音。
“選項D，讓……”
話還未說完，太宰看向觀眾席的某處，微微失神。
“怎麼回事？”
“失誤了？”
“快點滾蛋，換個女主持人。”
抓到了太宰的失誤，那些觀眾開始挑毛病。
“抱歉，在撤我的職之前，我還有件事想說——”明明被指責着，太宰卻笑得非常開心，半臉面具遮不住燦爛的大白牙。
“各位已經沒有「選擇」了，少年C本人就在這裏。
“這裏，現在。”
只見觀眾席之中，有個人站了起來。橙色的頭髮過分顯眼，如同鶴立雞群。
跟隨者主持人太宰治的視線，觀眾們紛紛把目光投降了那個站起的人影。
他帶着尖銳的暗紅色面具，面具上兩條狹長的眼洞，如狐狸也如惡鬼。
黑色的外套上點綴着金屬裝飾，打底為暗紅色襯衫，衣物比較收腰，正好凸現出他勻稱的身材。
腰間別著一個紫色的球形水晶飾品。張揚，有又少年的鋒銳感。
“如你所願，我來了。”
深吸一口氣平復自己的心情，達達利亞無視了那些讓他作嘔的社會名流，看向舞台中央的太宰治。
“歡迎歡迎，哈哈哈！”
此時，太宰早已拋棄了作為主持人的優雅，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
看樣子達達利亞確實不是笨蛋嘛。或者……也許他有一個合格的外置大腦的幫助。
總之不論為何，達達利亞看懂了自己的留言，找上門來。
對此，太宰很滿意。
“你，你究竟是什麼人？”
豬頭男正坐在達達利亞身邊。
先前他一直沒注意身邊的人，現在定睛一看，那頭橙色的頭髮太過眼熟，正是剛剛影像中播放的少年C！
想到了少年C那可怕的戰鬥力，他突然有些顫抖了……
自己剛剛可是支持少年C去死的，他坐在自己身邊肯定都聽見了，如果被報復怎麼辦？
豬頭男徹底慌亂了，手忙腳亂地後退，撞碎了一堆香檳塔，黃色的液體順着腿流到了地面上。
驚慌的不只有他。
“安排別人的人生，就這麼有趣嗎？”
看着這樣一群不知是否能被稱作人的未知生物，達達利亞覺得有些反胃。
“渣子們。”
數小時前，與謝野晶子提議讓他帶着芥川兄妹快跑，躲避記者。
然而名偵探亂步則串聯了太宰留在自己身上的信息，有了全新的發現，找到了太宰暗示的地點。
隨後江戶川亂步，推薦達達利亞到這裏來——這個他先前他本來會來，但因為意外耽擱了的劇院。
儘管不明所以，達達利亞還是來了，沒想到竟是如此讓他血壓飆升的場景。
他強忍到講到自己這部分，才終於忍不下去了。
“少年C，你喜歡這次的劇目嗎？這些人就是橫濱現在的模樣。”
在周圍的一片混亂之中，太宰治笑完，優雅地向達達利亞欠身行禮。
“歡迎來到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