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嫡庶變
明賢讓阿覃做了一品芙蓉糕和一品棗泥麻餅帶去阿耶的書房。阿耶今日休沐,閑在書房裏。明賢知道阿耶的規矩,書房裏不許進食,於是讓阿覃把食盒先送去花廳佈置下。明賢進屋后見阿耶正在看一份同輩的名譜,知道阿耶是在給小弟取名字。
賀蘭新的目光停在“賀蘭容儀”上久久不肯移轉,直到明賢走近,他看明賢的眼神都柔和了幾分。龍鳳胎最相像了,明賢的眉眼和下巴和容儀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明賢笑道:“阿耶在給小弟想名字?”
“是啊。可是這輩男丁本該從容、從人,我看族內把可用的字都用得差不多了,一時想不出新的名字。”
明賢主動站在桌邊給阿耶研起墨來,道:“又有何難?阿耶精通詩文,還愁不能給小弟取個好名字?女兒帶了芙蓉糕和麻餅,已經讓人在花廳佈置下了。等阿耶取好名字,和女兒一道去吃些小食吧。”兩道都是軟糯的食材,明賢早前看阿娘又給阿耶熬忍冬桔皮水下火,便知他最近又開始牙疼。賀蘭新欣慰,笑着答應。明賢看了一眼那份名譜,眸光一下暗沉,研磨的手也不自覺聽了。賀蘭新察覺,問道:“大妮想哥哥了?”平日裏府上的下人們都不敢輕易提起容儀,以免勾起老爺夫人的喪子之痛,明賢一向以孝順示以雙親,處處體貼乖巧。她眼珠轉向別處,裝作怕阿耶怪罪的樣子,道:“沒有。”
賀蘭新嘆了口氣,黯然道:“你小弟出生后,阿耶也開始想他。”明賢稍作猶豫狀,對阿耶道:“阿耶,小弟的名字可否從容之外不再從人?”賀蘭新面色疑惑:“大妮什麼意思?”
明賢低頭研墨:“我近日練字,總想起從前哥哥病中跟我開玩笑說,從容從人,‘人’卻是個單人,形單影隻,沒有椿萱可依,沒有兄弟可靠。”她話一說完,賀蘭新的眼眶就紅了。他對愛子傾注了太多心血,四歲就讓他啟蒙入學。明賢又道:“阿耶,‘德’字便是雙人了,不孤獨,也很對哥哥的性子,送來給小弟,以後他必定和哥哥一樣飽讀詩書。你說好不好?”賀蘭新提起毛筆,蘸了墨水在紙上寫了個“德”,想了想又添上了個“俊”,道:“便以‘德’為名,希望這孩子日後能有幾分大虎的樣子。按照族規,從人也不可免,便用在小名兒里吧,就叫小俊。也毋須添什麼‘大’、‘盛’之字了,當年叫他大虎,也沒能把他留下來。”
明賢陪賀蘭新移步花廳用點心。
明賢說了幾個從閨蜜謝秀端處新聽來的謝府里的笑話,賀蘭新心情轉好,囑她多與謝氏走動。明賢道:“阿耶,女兒看小俊實在可愛,能不能把他收到阿娘名下來養,讓他做阿娘的嫡子?”賀蘭新眉心一動:“嫡子?”他這位賀蘭氏族長近年接連受到堂兄的挑戰。堂兄不到半歲,伯父就過世。賀蘭新的父親將堂兄養大,並資助他讀書、經商。這個滿身銅臭的商人本來一向對賀蘭新一脈感激涕零,可等他家產壯大又添了長孫后,便對賀蘭新二子一死一傷多有嘲諷,他的身邊人還起了賀蘭新父親當年趁親兄謝世,欺負堂兄孤兒弱母,搶了族長之位的風言風語。
“怎麼想到要讓小俊做嫡子呢?他有生母,還有趙姨娘撫育。大妮是覺得庶出的弟妹不如嫡出嗎?”賀蘭新直接問道。
明賢立馬勾起嘴角笑了起來,道:“怎麼會呢?阿耶對家中兄弟姊妹一視同仁。女兒只是覺得小俊實在合眼緣。說句不該的,當真像哥哥轉世來了。阿耶若對小俊寄予厚望,日後定然是要引他進科舉場的。女兒自然也是想小俊從小便是受嫡子的教養長大,日後也可以輕鬆風光地迎娶高門嫡女,為阿耶早早誕下嫡孫啊。”明賢說的真誠,卻勾起了賀蘭新的其他想法。
賀蘭容修自雙腿殘疾后,在族人眼中已是廢人一個,並且他消沉已久,不可能為一任族長。自己身為銀青光祿大夫,是賀蘭氏一族最榮耀的存在。堂兄出身商賈,子孫不得入學,絕不可以搶了族寶印章。但自己沒有嫡子可用,確實是一把柄。賀蘭新道:“為父還曾許諾要抬小俊生母作姨娘,真是兩難!”明賢早知自己的父親是什麼人,便替他找台階:“阿耶一諾千金,自然是要兌現。聽說小俊生母生下他後身子不太好了。”賀蘭新一臉關心地問:“怎麼了?”
明賢強作笑顏,道:“目前並不算急症。可終究是拖累身體的,總不能苦苦撐十年八年再治。聽說小俊生母是江南人氏,久不適應長安水土,生產後更是多病齊發,此虛弱之際,最好是可以回江南先修養好。阿耶,女兒記得江南有咱們家一處別院,不如請阿耶你先賞給小俊生母用以療養?等她痊癒,便可接回來了。”賀蘭新拊掌而笑,道:“大妮真是阿耶的如意果。”明賢也笑,假裝聽不懂賀蘭新話語中的深意。
明賢回梅昭院后便把人都打發走了,只留了阿覃給她打扇子。阿覃道:“三姑娘真是給夫人求了個兒子來。”
“求?”明賢臉上沒有絲毫笑意,“阿耶根本不會不同意,我這是搶的,從趙姨娘那兒搶的。阿耶一口一個“小俊生母”,呵,生母?不過是個奴婢罷了。我並不知她是哪裏人,阿耶就把她打發去江南了。”
阿覃問道:“那日後小公子進了沉香院,老爺還真會把她接回來嗎?”“接她回來?我不編謊話,阿耶也會找理由把那個生了小俊的女使送走罷。多了嫡子和多個庶子,可是兩碼事兒。說送去江南養病,她有沒有病全憑主人一張嘴,她的病什麼時候好,也全憑主人做主罷了。趙姨娘手上突然丟了個兒子,她就跟阿耶哭去吧,讓阿耶煩她一回。”
明賢靠在軟枕上不太開心,阿覃問:“姑娘是擔心夫人不同意?”
明賢並不是憂心這個,道:“她不同意,我就逼她同意。只是,阿覃,我發現我在阿耶、阿娘面前,越來越口不對心了。”阿覃沒有否認,道:“可是姑娘確實做得很好。”阿娘一味沉浸在喪子之痛中,並不是大家之主母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