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活在幻想
當我鋪開稿紙在封皮上寫下這部書稿的題目時,聽到二樓有坐枱小姐追到樓下罵罵咧咧地:“你顯擺什麼,你媽個逼,你媽個逼……”夾雜着一個含混不清的男聲,從窗戶上看到小姐撓了前面年輕男子,男子急了,大打出手,小姐被踹倒在地殺豬似的嚎叫起來。
熊貓說這些男人才是真正吃軟飯的。
熊貓上班后,小小的房子裏一下子顯得空曠。那種恍惚的感覺一下子又回到身邊,好長時間了,我在這種感覺中無法擺脫,有時候覺得前生今世都是如此,身前一百年身後一百年,轉眼又是一百年。像置身在夢幻中,只有黑色和白色,單調、死寂、了無生機,仿若一部無聲的錄像,在上演限制的畫面。
我回首,身前身後遙遠而切近,飄忽、搖晃,真實的讓人懷疑,我極力想抓住什麼,來確定自己的位置,增加安全感。對,安全感。有點荒謬,我缺乏安全感,老感覺自己是一隻膠袋,不太牢靠的掛在樹枝上,風的方向就是我的方向。擔心被一陣忽如其來的大風吹走,飄飄蕩蕩,永遠不知道下一棵樹會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伸出枝條掛住自己。
只有恐懼、絕望時清晰、真實的,讓我在窒息中知道自己還存在,知道樓群、人流、車輛並不是眼中出現的幻象和一閃而過的浮雲。
我知道我出問題了,剛開始還有哭的衝動,我咧開嘴、放開喉嚨,發出一聲奇怪的非人類的嘶叫,更像是一個癆病晚期老人咯血的乾咳。沒有眼淚,一滴也沒有。鏡子中的那雙眼睛空洞、麻木,我摘掉眼鏡,深陷下去的眼睛佈滿紅絲。我真的需要哭一次,痛快淋漓的哭出聲來,像正常人一樣的哭一次,稀里嘩啦、身心投入、淚如泉湧。我知道會有那麼一天,等我回到故鄉——我能回去嗎?
這不是我,像鼻涕一樣活着,像鼻涕一樣讓人討厭更讓自己厭惡,我怕自己被嫌棄,怕自己像祥林嫂一樣,所以我不再訴說。我讓我的阿毛並不止於被狼吃掉,還讓他被狗吃掉、被貓吃掉、被人吃掉,我撒謊、胡說八道的時候,我遊離的目光出賣了我,我感到難堪和痛苦。儘管我非常反感說自己痛苦。
可是,我該怎麼辦啊?!
很久很久以前我寫下這樣的詩句“我不愛自己/也不愛別人”。劣質香煙讓我的支氣管炎人未到咳聲先到,酒精讓胃在三次出血中時常罷工,讓食物在胃中原封不動的存放着。24歲的身體更像一輛老式的已報廢的卡車,掙扎着一步三喘在流浪的路途中移動、頻繁的乾嘔,稍冷胃裏就泛上來一陣陣難聞的氣味——喉嚨爛掉、胃也爛掉,你就讓我死吧。我惡毒的詛咒自己。
可是,可是我不能死掉。一想到死掉,死在這座陌生的南方城市,死在這間悶熱潮濕的出租房,死在一片嘰里咕嚕不知所云的方言聲中,死在千里之外父母的絕望和女友的眼淚中,傷心就不可遏制。儘管沒有眼淚,一望無際孤立無援的傷心還是讓我難過。
我真什麼都幹不成嗎?我真的是幹啥啥不成,吃啥啥不剩的酒囊飯袋嗎?我真的要在豬嫌狗不愛中、在欺騙中一而再再而三的循環往複嗎?會嗎?會嗎?
我不甘心!
記不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是從報社工作的那段時間,還是在貴州遭遇傳銷的那段日子,抑或是在昆明露宿街頭寒冷的夢裏,開始了中五百萬人民幣大獎的幻想,錢不能解決一切,但可以把母親接到省城最好的眼科醫院看好快要失明的左眼,讓年邁的父親不再到工地上抱石頭,讓弟弟娶上媳婦,結束他在村裡大齡未婚青年的尷尬(我們哪兒輟學青年普遍結婚早,年齡到25后就不好娶媳婦了),將房子翻新,蓋五間紅磚大瓦房、松木作檁子,牆面用瓷片鑲貼,讓我家不再是村裡最破舊的房屋……還有,還有我的愛情,我身體單薄臉頰消瘦的陌陌,找到她,帶她吃好的喝好的,吃的胖胖的,給她一個家,讓愛情有個歸宿。還有將儘快還清自己的巨額欠債:六千元人民幣,給所有朋友打電話,希望他們原諒沒能很快還清欠款……
剩下的錢怎麼用呢?
在這樣的美好的在我麻醉的想像中沉沉睡去,直至第二天晚上,再重新劃分“手裏”的五百萬,樂此不疲。其是是疲了,只是運行的思維停不下來,就像竇唯的《垃圾場》:“我們的生活,就是一個垃圾場,人們像蟲子一樣,在裏面你爭我搶”“只有幻想”。
我的思維是不連貫的,呈亂麻狀,我的敘述是混亂的,是零敲碎打的產物,也許我根本不知道我在說什麼,我努力讓自己的一切看起來井然有序,也許,我只是在給這個世界添亂、增加垃圾。
是的,我在背水一戰。沒有退路,後面是泥淖、是懸崖,是不可承受之重,是絕望的深淵,挺住,儘管力不從心。
挺住。
我一遍遍告訴自己,我在寫一部自我拯救之書、一部承載着夢想和希望、信心和勇氣、活下去的信念之書(其實,這只是一部一個人的喃喃囈語,它承載不了那麼多。走過了,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什麼才是最需要的。儘管有人批評我幼稚,但我還是常常幻想,要能穿越時光,回到古代,隨便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和我的陌陌結婚生子,我耕田,她織布,沒有悲歡離合,不離不棄,恬淡一生)。我艱難的寫下一行行字,艱難的梳理混亂的思維,沒有才華,只有絕望的現實,把自己血淋淋的刨開,整理出一些碎片,努力將它們拼貼給我假想中的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