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我這個學渣不寫壓軸題有什麼虧的
競賽的這五天,幾乎是黎天和秦斐分開最長的一段時間。
因為臨近期末,黎天本來精神就有些緊繃,再加上秦斐又不在,像是失去了鎮定劑一般,黎天晚上又有些睡不着,乾脆直接搬去了秦斐床上睡覺。
明明兩個人用的一樣的衣物清洗劑,大概是秦斐更喜歡用香皂的原因,床上多了一股令人安穩的偏冷調的皂香。
這種味道容易讓黎天想起秦斐的擁抱。
在離考試還有兩天的晚上,黎天躺在秦斐床上,見時間還早,就給秦斐打了個電話,問他競賽怎麼樣了。
秦斐才考完第一場,分數排名還不知道,但是被通知了進入第二輪,所以還得繼續在競賽點獃著,同時進入第二輪的還有包括陳粵在內的競賽班幾個人,但數學社社長程西卻意外地落選了。
“你不說我都不知道你肯定入圍了。”黎天笑了笑。
聽見那頭的笑,秦斐頓住了筆。
黎天笑着說話的時候習慣把尾調上揚,現在卻平着聲,聽上去有些不一樣。
“你呢?睡得還好嗎?”秦斐問道。
只一句話,卻讓黎天喉嚨微微有些酸澀。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道:“我爸證據確定了,徐律師剛打電話來。”
秦斐想了想,安慰他道:“審判之前一切都沒有定數,別太擔心。”
“徐律師說,大概年後審判,這個年我都不知道該怎麼過……”
黎天自顧自地嘟囔着,忽想起了什麼,道:“啊我不應該跟你說這些,你還在考試……”
秦斐愣了下,搖搖頭,柔聲道:“沒事,叔叔對我來說也是重要的人。”
又聊了會兒,掛電話前,秦斐還是叮囑了一句讓他別吃褪黑素,因為個人體質原因,黎天對褪黑素的反應似乎有點大。
“那你哄哄我睡覺。”黎天低低道,“給我唱個晚安曲。”
秦斐難得猶豫了一回,半晌后才道:“我怕唱了你更睡不着。”
黎天頓了下,晚上終於第一次真正笑了出來。
儘管如此,掛了電話,他還是失眠了。
在枕頭上翻來覆去到兩點鐘,才迷迷糊糊感受到困意。等五點鐘的時候,他又被屋外頭的鳥叫給吵醒了,躺在床上半睡半醒地挨到了七點鐘,起床時頭疼得厲害,太陽穴一跳一跳。
考場上,他用意志力強撐着抵抗着困意寫完了語文,中午回來補了個覺,下午數學考試的時候才總算保持住了清醒。但考到一半,學校附近的一個廣場不知為何突然響起了大喇叭開始反覆播放促銷廣告,把一幫考生直接整懵逼了。
收卷子的鈴聲打起,原立成義憤填膺,緊握拳頭地轉過頭跟黎天抱怨:“媽的,哪個白痴放的喇叭,我最後一道大題第一問都算錯了!”
周圍響起一片贊同的聲音。
原立成問黎天考得怎麼樣,黎天搖搖頭,說自己身體不太舒服,昨天壓根沒睡好覺。
“我聽你早早就撂筆了,騙人的吧。”原立成瞪起眼睛,“你不會是都寫完了吧?”
“沒,最後一問直接棄了,不想寫了。”
“靠!這次壓軸題其實還挺簡單的,你虧了啊!”宋書在邊上插嘴道。
“不虧。”黎天掩着嘴打了個呵欠,眉眼間滿是疲倦,“我這個學渣不寫壓軸題有什麼虧的,我又不是你們。”
這回他大概是沒法向秦老師和他爸交差了。主科兩門考完感覺都不太好,語文寫的時候腦子迷糊得跟裝了一鍋粥似的,數學全靠午休修來的那一點精神氣吊著寫完。
“你還學渣?”宋書卻十分鄙夷,“你要說自己是學渣,那上次考試班上倒數三十名同學第一個不同意。”
“呃……”期末考試結束后,開了一次班會課,主題是寒假放假指南。黎天盯着紅紙看了半天,只覺得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裏通篇說著一個話題——「學習」。
學習含量高達百分之九十九,假期含量極低。
想想也是,下學期再開學就是高三了。衝刺日曆會被貼到牆上,板報上的塗鴉會被擦掉寫成激勵標語,體育課和音樂課會被徹底取消,體活課變成了寫作業可,而他這個非藝術生,也沒法再擔任音樂社的社長。
附中雖然倡導素質教育,但也不得不向高考低下頭顱。
黎天的情緒莫名低落起來。
他曾經覺得自己未來有無限的路可以選,他可以去唱歌,他可以一直彈琴,他也可以像謝九章那樣自己開個工作室。畢竟他高考隨便考,去哪裏都無所謂,大不了未來等着繼承他爸的公司。
天高任鳥飛,他以為自己是只自由無比的鳥。
但他爸出事情后,他才明白,自由這座迷人而瑰麗的城堡,每一磚每一瓦都是金錢搭進去的。足夠的財富才能帶來足夠的自由。
而他現在面前的道路也只剩下了高考這一條。
為了激勵他們寒假好好學習,李立東在黑板上設置了專區,讓他們寫下高考目標院校和職業理想。
黎天捏着黃色的便簽紙,筆遲遲地落不下來。
見他沒貼到后黑板上去,李立東把他喊去了辦公室,先問了句考得怎麼樣。
黎天搖搖頭,卻沒有推鍋給自己的失眠。因為在他看來,失眠也是因為自己心理承受能力不夠,心理承受能力也是考場上必須具備的素質之一。
李立東嘆了口氣,安慰了他兩句,問他未來有沒有什麼職業規劃。
“你不是喜歡音樂么?可以考慮下藝術生,高三準備不算晚,再說你現在文化成績還行,算是有優勢。”
黎天再度搖搖頭:“家裏出了點事情……學藝術太燒錢了。”
李立東皺着眉,也想不出什麼好主意,只好拍拍他肩膀道:“沒事,那就先好好準備高考。音樂以後當興趣愛好也行。太喜歡的東西如果變成吃飯的傢伙,說不定反而會變得讓人厭煩……”
他給黎天拿了一本去年高考志願填報手冊:“你先看看這個,上面的院校和專業那麼多,總會遇到喜歡的。找到目標,然後好好努力。”
他拍了拍黎天的肩膀,黎天說了句「謝謝老師」。
放學后,黎天沒有着急回家,也沒有跟其他同學去聚餐,而是一個人坐上了去五環的公交,目的地是南城市第二看守所。
看守所在的地方背靠一座低矮的山,山間樹木蔥蘢,茂盛繁育,更是有潺潺流水和一瀉而下的瀑布,夏秋總是能吸引不少遊人。
如今是冬天,天色早早暗了下來,那山遠看只剩個淡淡的影子,跟個遊盪的幽靈,孤零零地蹲在地平線上。
樹木也早已凋零,下落的枯黃葉子時不時撞在公交車車窗上,像是撲在燈上的飛蛾。
車上人很少,空調也開得不足,最後一排的窗戶漏風,凍得黎天把圍巾在脖子上多繞了一圈,只剩個眼睛露在外面,不停地跺着腳。
下車步行了十分鐘,到了看守所的鐵門口。
看守所跟他想像得不一樣,前面有座高高的、深紅色的鐵門,一圈圍牆把裏頭的光景保護得嚴嚴實實,鐵門外站着穿綠色軍大衣棉襖的警察,門口除了他和警察,什麼行人都沒有。
一陣濕冷的風吹來,黎天的眼睛被嗆得泛起了紅。
他看不見裏頭,也不能像代理律師那樣進去看望,只好又步行回公交站,趕上了回市區的最後一班公交。
天色已經全部暗了下來,出租屋附近的路燈卻壞了幾盞。為數不多亮起的燈,光線也半死不活,昏黃暗啞。
黎天踩在滿地的落葉上,腳下咯吱咯吱地響,像是夏天那些旺盛生命最後的哀鳴。
路過一家燈光同樣幽暗的小賣部時,黎天猶豫了下,轉身走進去。老闆是個中年大肚子男人,正叉起一坨方便麵送入嘴裏,目不轉睛地看着小小手機屏幕上的抗戰句。轟隆的連天炮火混雜在呲溜呲溜的吸面聲音里,有幾分違和。
收銀台邊上有個三層小架子,架子上擺着許多煙,煙殼五顏六色,煞是惹眼。黎天看柜子裏大半都是利群,就隨手拿了包紅色的,連帶着兩包方便麵和一隻打火機一起擱在檯子上。
老闆連他是否成年都沒問,隨口說了個價格,打了個呵欠,回頭繼續看他的劇了。
黎天是第一次抽煙,他連打火機都沒用過兩回,只見過音樂社其他人抽煙,特別是高三的幾個學長,帶頭的是田原文,沒事就聚在天台上抽煙聊天,能落一地煙頭。
在幽暗的路燈下,他摸索着找到了包裝的撕口,倒出一根,點上火,回憶着田原文教他的,靠在嘴邊吸了一口。
咳咳。他被嗆得飆出了些眼淚。火燎的味道灌滿了他的呼吸道和肺,他捏着煙緩了會兒,然後抽了第二口。
那味道辛辣而苦澀,卻能把胸口裏悶着的一團雜草都點燃,燒乾凈,然後變成白色的煙霧飄走。
沒抽兩口,黎天覺得巷口的風格外的冷,一些煙灰都吹落在手背上,有些燙人,於是跺跺腳,將煙頭摁滅在垃圾桶金屬蓋子上,然後丟了進去,將手縮回口袋,轉身朝出租屋走去。
到了家,他才發現燈亮着,門口鞋墊上擺了一雙運動鞋,秦斐竟提前回來了。
他欣喜地開了門,鞋還沒來得及換就喊了句秦老師,秦斐從廚房裏轉過身看向他,笑了笑:“怎麼這麼晚?”
“去了趟看守所。”
“現在進得去嗎?”秦斐有些詫異,削蘋果的手停頓了一下。
“沒。”黎天搓了搓凍得有些紅的鼻子,“就在外面看了一圈,感受下我跟老黎同志地理上的距離。”
“怎麼提前回來了啊?”黎天湊到鍋台上,發現秦斐燉了雞湯,鮮香的味道直往鼻子裏竄,“我本來還打算去車站接你呢!”
“對了,競賽怎麼樣了?”
“三等獎肯定是有,但具體排名還要等年後。”
黎天嘖了一下:“他們效率也太低了,我決定提前宣佈你是一等獎。”
秦斐笑了笑,把切好的蘋果片塞進他嘴裏:“你期末呢?考得怎麼樣?”
“唔……”黎天含糊道,“很一般。”他用勺子在雞湯里舀了舀,打岔道:“想它還不如想想怎麼給你發獎勵。”
他正說著,被人從身後抱住了。接着,秦斐的手搭在他的下頜,輕輕點了下,黎天被帶着偏過頭,還以為秦斐是要接吻,下意識地去尋秦斐的唇瓣,卻聽身後的人輕笑了一聲。
“笑什麼?”
黎天懵了一下。
“你以為我要幹嘛?”
“啊?”
秦斐的手略過黎天的下巴,然後扯住了他外套的拉鏈,咯的一聲,鏈頭輕響,拉鏈被直直拉下。
“在屋子裏還穿。”秦斐道,“不熱啊?”
“呃……”黎天耳根子有點燙,索性背過臉去,留個背影給秦斐,彷彿在對他進行無聲的譴責。
然而還沒來得及譴責多久,他就被人掰過肩膀,摁在料理台上,狠狠親了下去。
幾秒的攻城略地后,他像個逃兵似的,鬆開了方才賭氣咬着的牙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