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Ready——Go!】
啪——!
“比賽開始——明清搶道!”
“好——好!好!明清現在滑到了第一位!很不錯!”
“……”
“明清越滑越快,已經將別的國家的選手遠遠甩在了身後!”
“……”
“還有最後一圈,看看年輕的十七歲短道速滑小將明清,能否為我們保持住這塊女子五百米的金牌——”
“明清奪冠!明清奪冠!!!年僅十七歲的短道速滑新人選手明清,幫助我國獲得了這一屆冬奧會的首枚金牌——這也是我們國家繼林染張麗麗之後,第三次在這個項目上獲得金牌——”
“……”
……
昏暗的閣樓,
白花花的電視機。
紅色的沙發下,滿地的易拉罐酒瓶子。
明清手一摁,晃晃悠悠站起身,沙發凹陷下去又反彈上來,易拉罐被帶倒,裏面的淺色的液體傾倒,
沿着木地板的縫隙,緩緩流淌。
刺鼻的氣息不斷在屋內蔓延,身後是一面巨大的玻璃櫃,
柜子陳舊,裏面卻全都是閃閃發光的金色獎牌。
玻璃窗反着光,倒影里,電視機中的那抹青澀的身影,正站在最高領獎台上,
彎腰俯身,接過象徵著奧運冠軍的花束。
喇叭里還在沙沙播放解說員激動又有些嘶啞的聲音,
“太棒了!年僅十七歲,就獲得了短道速滑500的奧運冠軍!明清,這個短道速滑界橫空出世的黑馬,未來我相信她在短道速滑上,絕對能夠橫掃各大比賽,將短道之王的頭銜牢牢握在手中,四年後的SQ冬奧會,她絕對會是最耀眼的……”
啪!
電視機被關掉。
屋內瞬間又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酒罐子在地板上搖晃,
玻璃窗外,秋天的蟋蟀在吱吱吱叫着。
明清扔了手裏的遙控器,站在原地,半天沒有一絲舉動。
這種不知道要怎樣的狀態,
已經持續很長一段時間了。
她伸出手來,五指張開,
看了又看。
“……”
“明清——明清——”
樓下忽然傳出母親的叫喊聲,從閣樓外的樓梯方向傳來。
明清微微抬起頭,像是從回憶中抽回了思緒,
將套在身上的紅白色國家隊隊服解開,
隨手搭在了沙發靠背。
“來了。”
閣樓的木門被她甩上,吱呀一聲。
將屋內那些榮耀,
通通丟在了身後。
……
明家所在的地方處於中國北方的一座小縣城,城市不大,一年四季冬天寒冷夏天溫和。現在雖然才九月初,但明清的父母已經穿上了長袖絨外衣。
這裏是他們的老家,明清從小到大生長的地方。前些年明清在國家隊,家裏一度搬到了京城去。
現在又從京城,搬回了小縣城。
明清的父親明宏是一位退休的中學老師,每個月領着不多不少的退休工資,他坐在桌邊,戴老花鏡看着手中的材料。
明清下樓來,見父母都在客廳,
於是也走過去,自顧自,拉了張椅子坐下。
“爸,媽。”
明宏聽到聲音,放下手中的東西,
燈在頭頂晃,將白紙照的明晃晃,黑色的字印刷在A4紙上。
明宏將材料往明清面前一推,
聲音里聽不出什麼情緒,
“清清。”
“……”
“文城中學那裏過來傳信,”
“說你明天就可以過去了。”
“……”
明清低着頭,雙手交叉,
胳膊肘壓在膝蓋上,
“……”
“知道了。”
明宏:“……”
做父親的看着女兒低沉的模樣,臉上倒映下來陰影,使得別人看不清楚她的神色,
但是還是能感受出來、淡淡的不甘。
“清清,”
“爸爸媽媽……無論發生什麼事,”
“爸爸媽媽,永遠都是支持你的。”
“……”
*
第二天一早,不到六點鐘,
明清就起了床,她在低矮的床鋪上坐了一會兒,靜靜神,
就踩着拖鞋下樓。
換衣服、洗臉刷牙。明清之前在國家隊,每日訓練日程的早五,可要比現在提前的多。
樓下父親已經做好了飯,明宏依舊在看報紙。這年頭看報紙的人已經很少了,但明宏一直有這個習慣。
看見明清下樓,明宏將報紙方下,
給她盛了碗剛熬好的小米粥。
“學校的教職工一般早上七點五十到學校簽到就行了,”明宏道,
“你其實不用起來那麼早……”
明清接過碗,說了聲謝謝,
低頭喝着粥,
“……”
“習慣了。”
“……”
明宏還想說什麼,
但淅淅瀝瀝的喝粥聲音,
以及放在旁邊的報紙夾縫裏的新聞。
最終,他張了張嘴,
還是什麼都沒說。
“……”
“開車過去?”
“嗯。”
......
明家有三輛車,WGH冬奧會後,政府給明清補貼了不少獎金,明家很多老古董都給換掉,車也換了更高檔次。明父明母都開上新的,
就明清本人,還每天都開着她以前那輛小□□。
明清自己說,已經習慣了。
Z市的清早會起淡淡的薄霧,這座城的面積確實不大,大街小巷都擠在了一起,過了警察視線所及的十字路口,拐個彎,
就能看到一條又一條擺滿了小吃的長街。
早上總是有着清冷的氣息,雖然煙火味很濃,但就是遮掩不住那絲涼薄。小的時候明清去體校,爸爸騎着鳳凰牌大杠自行車,車輪鏈條子卡啦卡啦轉,小明清就坐在大杠前面,側身,
懷中抱着磨好的冰刀。
明清五歲的時候就開始練習短道速滑了,他們這邊很早以前就有天然的冰場,也有專門學習短道速滑的體育館。
過了這條小吃街,就是文城中學。文城中學算是Z市最有名的高中了,全市中考前一千名,得有九百九十九個會選擇進文城高中。這邊重理輕文重文化課輕體育,很多師範院校的畢業生考編進入文城中學當體育老師,就是為了進來啃鐵飯碗躺平。
六點半,不少穿着白底藍色條紋運動校服的學生正背着書包,飛快往校門口走。明清把車速放慢,在學生擁擠的地方,別的車都在趕時間所以按喇叭,她倒是不急,遇見沒有斑馬線但是學生想過馬路的地方,學生停在路邊,忐忑不安看着明清的車,
明清開了窗戶,揮揮手,
讓她們先走。
學生們把手往後一背,託了托厚重的書包,
嘴型做着“謝謝”二字,小跑溜過馬路。
到了校門口,門衛老大爺攔住了明清的車,因為沒有通行證,所以要求得登記一下。明清想了一下,下車在A4登記本的第一欄下方,簽了自己的名字和手機號碼。門衛大爺問她是來幹什麼的?明清合上筆蓋,上牙咬了一下下嘴唇,淡淡道,
“新來的體育老師。”
大爺接過登記冊,看了眼明清登記的信息,
瞬間,
又再次抬起了頭。
明清感受到了那種這幾個月來、一直不斷,
糾纏着她的目光。
異樣、驚訝、不可置信,
又有些……難以言說。
她用牙咬着下唇內側的肉,想倒吸一下氣,但最終只是停在了起始。明清閉了閉眼,再次睜開,
心裏那團說不出來的感覺,
被壓了回去。
大爺忍不住看了她好幾眼,
半晌,脫口而出,
“你……你就是,”
“明清啊……”
“……”
明清點了點頭,
“對的。”
大爺撓了撓腦袋,揮揮手,
讓她進去了。
明清抄着手回到車上,開車進入學校。
這種情況,這些個月,
她遇見的實在是,太多了。
車庫建立在露天區,這一帶的學生不多,已經有不少老師將車輛停在了劃線區,明清找了個空車位,倒車拉手剎熄火。
外面是一片片染了秋意的樺樹林。
鳥兒嘰嘰喳喳,從這邊飛到另一端。
“……”
想什麼呢。
文城中學很大,有好幾座樓。高三在正大門的實驗樓旁邊,高一高二在裏面靠近東門的回字樓里。
老明之前跟她說的,讓她帶高二的體育課。明清推門下車,戴了副黑色口罩,用防水面料的運動服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叮鈴叮鈴——
手機忽然嗡嗡響起。
明清腳步一頓,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站在樺樹下,打眼看到屏幕上寫着“秦老師”三個字,來上班前,老明同志特地給她說了幾個學校老師的電話號碼,讓她有什麼事,可以先聯繫這幾個人。
秦老師就是其中一個,好像屬於高二理科部的級部主任。明清原本想到了教學樓下面再給秦老師打電話,
卻沒想到,秦老師先給她打了過來。
“喂——”明清接了起來,靠在樹邊,抱着胳膊,
懶洋洋道,
“秦老師……”
“小明老師啊!”電話另一端,秦老師的聲音雷厲風行,像是正在快速走步,旁邊嘩嘩的風聲以及鳥叫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你現在到哪兒了啊?門衛說你的車來學校了……”
小明老師。
這四個字實在是把明清逗笑了,“小明小明”,明清莫名就想到了小時候數學課本上的小紅小明小花,她倒是沒覺得是什麼刻意的嘲笑,只是單純覺得忽然多了一點兒樂子。
以前剛進國家隊的時候,也會有前輩趾高氣昂地喊她“小明東小明西”,
後來她成了隊長,以技服人,
稱謂也從“小明”,變成了“明隊”。
看門的老大爺也真是不嫌話多。
也是,她這種身份,
這種“醜聞”“劣跡”纏身。
又有幾個人,見了她,
不大驚小怪?
明清把褲子口袋往上帶了一下,搖搖腦袋,開學第一天,她還是穿了個運動服來,
她們做運動員的,對運動服有特別多鍾情。
“秦老師,我現在已經到了回字樓下,”
“哎對——就是北邊的長廊旁邊通道處,兩邊牆上都是光榮榜照片……”
明清給秦老師形容了一下她現在所在的位置,文城中學的回字樓東南西北都長一個模樣,她就就地給電話另一端說一下標誌建築物。
秦老師一聽,便知道她此時此刻的位置,連連說著,
“好好好,我知道你在哪兒了,旁邊你看一下是不是有個三層台階,你站在那個台階那兒等我,我兩分鐘就下去!”
“……”
明清掛了電話,找到秦主任說的那三層台階,旁邊還有垃圾桶,裏面塞了不少光滑的牛皮紙以及硬邦邦的白色編織捆條。
這應該是抱書剩下來的,現在剛開學,學生們發新書,課本都是用這種牛皮紙打包捆綁。
是真的太有書卷氣了,明清站在三層台階的最上一層,背着手,立在那兒,對面就是一樓的教室,這邊每一層大概有十二個教室,南邊是高二,北邊是高一。
橙色木門內,淡藍色的窗帘拉上,一個個漆黑的腦袋正在呱啦呱啦讀書。
琅琅書聲,配合著外面初秋依舊青綠的樹叢,
有一種讓人莫名心靜的感覺。
明清將運動服的拉鏈拉到脖子頂端,封口的領子翻了過來,望着中間那座花壇,
出神。
……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對面樓道里傳來一陣嘎噠嘎噠的高跟鞋聲音。
明清抬了抬頭,往聲音的方向看過去,
就見一個身穿長裙緊身針織衫的中年女老師,從樓梯上走下來。
“明老師——”
女人喊着明清的名字,邊往她這邊走,明清一愣,將踮着的腳收回。
這應該就是秦主任了。
明清轉身,對着女人笑了笑,秦老師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穿着運動衫的女孩——
清瘦的身影,紅白相間的運動裝,褲腿是收腳踝的,白色的襪子扎入褲腿上,鞋子也是國產,安踏的,頭髮剪的不長,到耳朵根,漆黑的發尾下端,露出一節白皙的脖頸。
眼睛也很大,腮幫子似乎有些鼓,笑起來會有一對深邃的小酒窩,讓人看着恬靜又可愛。
只不過,這麼軟萌的外表下……
秦老師伸出手,跟明清一握,
“你就是明清小明老師吧!”
“……”
明清沒有對那個極度古怪的稱謂做出什麼特別的反應,她看到那雙還沾着粉筆沫的手,將縮在袖子裏的爪子伸了出來,
跟秦主任一握,
“對,”
“秦老師你好!”
秦老師微微一笑,又打量了一下明清的臉。明清從她的眼神中又看到了那種熟悉的感覺,好奇卻又欲言又止,對她這個人都是充滿了想要研究研究的模樣。
明清微微一垂眸,是啊,她還能說什麼?現如今是個人都會用這種異樣的眼光來看她吧……
秦主任沒打量過久,就拍了拍她的肩膀,轉過身,
“我先帶你去辦公室。”
“……”
明清跟着秦主任爬上六樓,回字樓一共七樓,三四層地理位置比較優越的都劃分給了重點班的老師還有級部領導們。體育本來就不受重視,體育老師的辦公室全都在五層往上。
越往上層教室里的讀書聲也越亂,學校也真的是一點兒表面工作都不做了,成績平平的班級連位置都處於劣勢。有不穿校服的小孩躲在五樓的洗手間抽煙,秦老師拐過四樓的彎道,一眼就看到了那些刺頭。
“你們幾個——在做什麼!!!”秦主任立馬變臉,也不繼續向上走了,
反而噠噠噠跑了過去,一把揪住那些不聽話的男生。
男孩手裏的煙還沒來得及藏起來,就被抓了個現成。
秦主任雷厲風行,逼問他們是哪個班的。
“……”
“十七班——”
聲音拖腔拉調,滿是漫不經心。
秦主任瞬間呵斥道,
“胡說八道!”
“撒謊也該找個能讓人信的!”
“……”
男生們嘿嘿一笑,反正被抓了,索性也都不怕起來,將手裏的煙叼在嘴裏,
光明正大抽了一口,
“怎麼,十七班為什麼不信了?”
“不就是個——尖子班?誰規定的、尖子班就不能抽煙不穿校服?”
秦主任氣結,
“你們要是不老老實實交代自己是哪個班的,我現在立刻把你們帶到級部去,誰班裏的自己來領——”
男生滿不在乎一笑,
“我就說自己是十七班的怎麼了吧!有本事你真找十七班的笑面虎當面過來跟我對峙。”
“……”
秦主任忽然就泄了氣,
她的臉龐有些僵硬,
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
“你、你——還有你!你們仨!”
“現在就跟着我過來!”
老師肘學生還是能夠肘得動的,秦主任帶着三個不聽話的小孩就要往樓下走,路過走廊口,看到抱胳膊搭在頭頂靠着白瓷磚貼片牆的明清,
秦老師忽然又想了起來,
自己上樓最開始的目的。
秦主任有些歉意,跟明清不好意思了一下,指了指身後的幾個學生,
說道,
“那個,小明老師啊……”
“我現在得先下去處理一下這幾個小孩,你看你能不能、在這兒等一下?”
“很快就會上來——反正上午也不會有體育課的安排!你的課程表具體的學校領導還沒徹底整理好……”
“……”
明清倚靠在牆上,抬眼掃了下不遠處那幾個把衣服穿出非主流的少年,
又看了看秦主任,
慢悠悠咬了下后牙根,
開口道,
“可以啊!”
“我不着急。”
“……”
“秦老師有什麼事,先去處理學生們的問題吧!”
“……”
秦主任又給了她一個歉意的微笑,
“那實在是對不住了,小明你在這兒等一會兒,就在這兒等,我處理完學生的事情,馬上就回來——你們幾個!給我過來!!!”
那幾個男生拖拖拉拉,不情不願往這邊走着,
聽到秦老師喊明清“小明”,
估計是戳中了小學數學課本里小紅小花小明這個土梗,
少年們忽然就爆發出來劇烈的大笑,
“哈哈哈哈——!!!”
“小明!小明!”
“老妖婆!你後面那個老師是叫小明嗎!”
“居然這麼土,這人是老師?哈哈哈哈!小明老師!王小明李小明明明——”
“……”
男生找到了樂子,瘋狂取笑,甚至還用肆意猖狂的目光,
對着明清,進行挑釁的示意。
折騰老師向來是很多中二病十足學生們的樂趣,老師們越跳腳他們越開心。明清的打扮一看就是女孩,雖然剪着短髮又是一身中性的運動裝。
過去經常有年輕的女老師被調皮一肚子壞水的學生,給氣到在講台上直接哭。
少年們又喊了幾聲“小明”,走到明清面前時,還特地挑了挑眉,
這個女老師看起來,倒是嫩!
他們本以為明清會羞恥會唰地下子臉紅,明清的娃娃臉看着要是被弄哭了,一定很好玩。
然而嗤笑了半天,
卻沒見新來的年輕老師,露出半分的不堪。
明清微微抬了抬頭,撩了兩下眼皮,目光如水般平靜,裏面充滿了不在乎。
她只是對着男孩子們笑了一下,
然後轉過頭去,手依舊背在腦袋后,
看向了對面的景色。
完全一副“勿cue”的模樣。
散漫、又隱隱約約透露着狂傲。
男生瞬間吃了癟,感受到了被人忽視,其中一名少年直接跳了腳,這個年紀的小孩,最最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人不當會兒事情。
“哎——我說你這個老師,面對學生哪有你這樣——”
一個拳頭猛烈揮了過去。
高二的小孩,雖然年紀還小,可身體素質上卻處於人一生中最最最旺盛時期,極其亢奮。加上又是個男生,高中男生打架的力氣得有多麼大,相信見過高中生干架的人都有所了解,
毛毛糙糙莽莽撞撞,一失手可能就會把人給打殘廢,
更別說,對面還是個女孩子!
明清今年,也不過十九。
秦主任直接嚇呆了,猛地倒抽了一口氣,甚至處於一瞬間都不知道該上前去攔住的狀態。攔誰?攔住那幾個學生不要揮拳頭打老師嗎???
可……
主任還在反應遲鈍中,
拳頭就已經在刀光劍影里,
迅速沖了過去——
啪!
秦主任尖叫了出來,就連後面兩個沒動手的男生都瞪圓了雙眼。
下拳頭的那個少年,應該算是他們年級里、相當暴力解決問題的頭子選手!
他們其實還是有那麼點點害怕,要是真的把老師給打了,
會不會……
那個女老師!看着那麼柔弱!!!
“……”
秦主任嚇得閉了閉眼,男生們也跟着提了一下心臟,
然而下一秒,
打人的那個男孩,
卻突然傳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
眾人齊刷刷睜開眼,
看到對面現場的情況,
瞬間,
都愣了。
打人的那個少年明明拳頭都揮了出去,誓死要干架的模樣,
然而最終,胳膊卻停留在了半空中。
七點鐘的風在吹,北方的秋天空氣中都是有些霧蒙蒙,
清晨一縷細細的陽光,透過染着水霧的空氣,
照射進來,丁達爾效應。
一抹陽光從少年和女孩中間切過,晨昏的光線模糊了貼着牆的身影,淡金色的薄霧勾勒着那隱約能看出來的衣服輪廓,少年被捏到臉龐都扭曲了,疼痛地不顧還在光天化日之下,凄厲地嗷嗷大叫,
“嗷嗷嗷嗷嗷嗷嗷痛痛痛痛!!!”
“……”
明清一隻手放了下去,抱在腰側,依舊靠着牆,懶懶散散地站着,
看不清楚她的臉,但伸出來的另一隻手,
卻用力,抓緊了少年的手腕。
咔擦咔擦——
甚至、能聽到,
捏骨頭的聲音。
風吹去,將薄霧吹了開來,
陽光徹底透入,將暗影中的牆面照亮。
眾人紛紛看清楚了貼着牆倚靠的女孩的模樣——
只見她微微笑着,臉頰兩側甜甜的酒窩清晰浮現,
表情是那麼的恬靜,細軟的黑色短髮也服服帖帖貼在雪白的脖頸後方,
運動服的領子口拉到下巴底部,明亮的眼睛,甚至還帶着一絲溫柔地笑意。
咔擦——
女孩的五指加大了一番力道。
對面的男生又慘叫了起來,聲音就跟上醫院割痔瘡似的,慘絕人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明清停止了發力,就像是在捧着個包子,啃早餐的不費吹灰之力,
平淡到不能再平淡,
開口道,
“嗯?你剛才說什麼?”
“什麼——‘哪有你這樣的老師——’”。
“……”
“沒沒沒!老師我錯了我錯了!”男孩嗷嗷叫,眼淚都崩了出來,他的手腕發白,前端因為血液缺氧的五指,肉眼可見地開始發紫。
“明老師!明老師!!!”秦主任趕緊上前,雙手手忙腳亂,竟不知道應該是先勸男孩先道歉,
還是先跪求明大菩薩別捏了別捏了!小孩的胳膊要是斷了,家長是會抱着花圈來砸學校的!!!
“哎呀你你你——你還不快跟明老師道歉!!!”
“明老師明老師!別衝動別衝動!我們學校的小孩也都不是有意的!他就是想跟你隨便開個玩笑——”
明清含着笑意的眼底,
忽然劃過一絲狠戾。
那是一種讓人膽戰心驚覺得自己可能見不着明天太陽的冷絕,渾身都在充斥着殺氣。
秦主任都快哭了,教書二十年,遇見過無數的新人後輩,
年輕人戾氣重這個她能理解,但是眼前這個人可是明清啊……
雞兒!校長怎麼招了這麼個刺頭嘛!!!
男孩已經欲哭無淚,腿肚子打顫到幾乎要跪下。他已經完全沒辦法思考為什麼長相如此軟萌的恬靜老師,怎麼手腕會這般很絕!他就想快鬆開吧!他的胳膊要斷了要斷了啊啊啊啊啊!
下一秒,
在大家都不知所措之際,
小明老師,
卻“啪!”地下子,
忽然,鬆了手。
男生直接癱坐在地,秦主任也是大氣不敢喘一下。
明清從牆壁上直起身,甩了甩手腕,
往前走了兩步,走到了男孩面前。
她微微眯了眯雙眼,身上的狠戾還沒退去,就跟渾身插滿刺似的,人若犯我雖遠必誅!男生連滾帶爬爬了起來,連連向著眼前的老師喊着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老師我錯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大人不記小人錯,求求了!放過我吧!”
“……”
在所有人眼中,明清此時此刻的模樣,還有舔舐着鮮紅嘴唇的的舌頭,無一不在宣告她相當不好惹,
感覺似乎她張張嘴,
“滾”字,就要從她的嘴裏脫口而出。
讓學生“滾”,
對一個老師而言,
實在是,有失師德!
可,
這可是、明清啊……
秦主任悲催地抬起頭,看到了對面樓梯口正對着他們的地方,
媽蛋果然有攝像頭!文城中學什麼都好!什麼都好!所以設備相當先進瑪德攝像頭都遍佈全校園無一死角!
秦老師抬抬腿,都想要乾脆不管了吧!學生也不管了!愛咋地咋地她跑還不成?
然而下一刻,
明清卻忽然舉了舉手,
胳膊往腦袋后一抱,
表情從暴戾,恢復成了散漫狀。
再一次、淺笑了起來,酒窩都往裏凹陷,
甜美又柔順。
學生都直接僵持在原地,就連秦主任都一愣。
上演一秒鐘變臉順便把氣場都給切換的小明老師,像是沒事人似的,
扭過頭,
輕鬆地跟站在對面的秦主任,
淡淡道,
“你們有事兒就先去忙吧。”
“我一個人在這兒轉轉。”
“……”
“放心,走不丟的!”
“……”
“……”
“……”
那語氣輕佻又傲慢,彷彿剛剛要殺人的氣息全然不是她發出的。得到赦免令的秦主任趕緊將還在發愣的男生連拖帶拽,邊跟明清賠笑臉邊扭頭厲聲讓他們趕緊走,
“走!還不快走!”
“……”
明清背手抱着後腦勺,就往別處的班級走去,自由散漫看看教室牆外貼着的光榮榜,饒有趣味低頭琢磨裏面學生們寫的新學期新目標,完全就是一個小甜妹的模樣。秦主任揪着不務正業的男孩子們就下樓,還試圖壓低嗓子,跟他們說著,
“走走走!招惹誰不好招惹她???”
“這段日子沒看過新聞啊!”
“……”
“老師!”學生委屈巴巴,“我們沒那麼容易拿手機!”
秦主任:“……”
“前陣子在江北打架、砸傷領隊鬧得沸沸揚揚,明清!就那個明清!”
“全國都在議論這件事,你父母居然沒給你們看!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在琢磨個什麼!”
“……”
這些碎語雖然說話聲音不大,但還是輕飄飄傳入了明清的耳朵中。
明清抱着胳膊,俯身看理想目標,有個小孩居然寫道——
【我要考XX體育大學!我的目標就是成為一個奧運冠軍!為國家爭光成為全國人民都驕傲!】
……
年輕人,的確是天真、爛漫,
像是一朵花,在溫室里毫無憂慮地成長。
明清想着,自己很小的時候、還坐在父親的自行車大杠上,
似乎也天真地說過這些話。
她慢慢悠悠地看,秦主任掐着三個學生早已消失在五樓下四樓的樓梯口,朗朗讀書聲繼續飄蕩,風靜靜地吹,
剛剛那點點小插曲,並沒有在她心裏掀起多麼大的漣漪。
不如說、是已經麻木了。
這層樓大都應該是後面的班級,有理兼體育的沒跟體育班,好多坐在最後兩三排的小孩正趴在桌子上睡着覺,還有男生拿着圓珠筆,去戳前面女孩紮起的馬尾辮。
明清走啊走、看啊看,她的活動範圍也僅限於回字樓的南牆這一段,秦主任下去處理學生的事情,雖然不知道要處理到什麼時候,但回來時應該還要再來這一邊找她。
走着走着,越過南牆這邊的三座教室,
西側通向六樓的另一個樓梯口拐角處,
似乎還有一節藏在最里端的走廊之中。
那不是任何一間教室,教室沒有那麼狹小。
明清的好奇心犯了起來。
她見秦主任一時半會兒也回不去,自己去找辦公室也未嘗不可,只是明清從小就喜歡一些刺激新鮮的東西,任何事兒都想要去探個究竟。
黑壓壓的空間,充滿了神秘感。
明老師放下胳膊,雙手抄在褲子口袋裏,
晃晃悠悠,放慢了腳步,
往那一節掩藏在深處的空間,一點一點靠近。
讀書聲逐漸靠後,進入到光照不到的灰暗地帶。空氣也因為不透風,裏面瀰漫起不少粉塵,
棕色的破舊木桌,靜靜擺在紅木門旁邊。
像是個儲物間,但又不完全是,一般的儲物間基本上都是黑壓壓的,外面會有很多不要掉東西。
兩扇門,一前一後,靠近樓梯口的後門窗戶被人用一層紙糊住,
看不到裏面的光景,但透過那紙片上淡淡道光,
能夠知道,這裏面並不是完全一片漆黑的。
明清走到前門去,就是好奇這裏面究竟是做什麼的,看看一些小玻璃儀器物理模型也還是可以打發一下時間長長見識。她靠近了最裏面的前門,門口頂部的標牌已經被拆除,只剩下鐵鏽斑斑的一個看不出來字樣的老牌子。
【雜物間1】。
“……”
還真是雜物間!
明清漫不經心轉動視線,抽出手掃動眼前飛來飛去的塵灰。前門的玻璃窗沒被貼,玻璃也還算乾淨,
可以看到,裏面有光,透出。
明清將頭往前湊了湊,慢慢貼近了玻璃窗,就是很平常的一個隨意打量,光從裏面往外透,她想看看這裏面到底是幹什麼的。
然而下一秒,
穿過玻璃窗,
卻發現——
裏面並不是什麼儲物間,也沒有雜草叢生的高大書櫃散落遍地的書籍。
整個空間被收拾的異常乾淨,像是最最普通的辦公室,兩張漆黑的辦公桌拼接在一起,頭對頭,
牆角立着一扇很大的書櫥,旁邊吹落淡藍色的窗帘,窗帘拉開、窗戶也敞着,外面就是翠綠色的樹叢,風輕輕往屋內吹着,野蠻生長的枝杈有幾根稍稍落在窗戶內部。
一個穿着白色襯衫的男子,靜靜躺在窗戶旁邊的、辦公椅上。
彷彿是在與世隔絕,又像是刻意地去享受清凈,房間裏除了他一個人,再也沒有其他什麼老師,辦公室的佈置,卻少了忙碌的姿態。男人悠悠閑閑地靠着座椅靠背,脖子架在靠背的軟墊邊緣,
前方的桌面,擺放着老師辦公室里最常見的黃白相間封皮練習冊,一打已經批完了的,合上放在遠處的那一側,另一邊是還沒批的,全部攤開,錯落有致地放在距離桌邊緣更近的正中央。
男人臉上倒扣着一本書,看不清他的容顏,只能看到旋轉了九十度,向下垂的書本封皮上印有“語文”二字。
就像是批作業批的太累了,靠着椅子、稍微休息一下。
安靜,
卻又透露着淡淡的疏離。
明清一怔,壓着玻璃板下面窗框上的手指下意識往下摁了一下,陳舊的門框,木頭都是掉了漆的腐朽,
一折,
便斷掉了。
咔擦——
漂浮着塵灰的空氣中,瞬間發出一聲清脆的折斷音。明清趕緊收回了手,低頭垂眸往被壓斷的木框看了看。
再一次抬頭,看向玻璃窗,
她卻忽然發現——
裏面剛剛還躺着的男人,已經將叩在臉上的書本,拿了下來。
一雙深邃的眼睛,正溫和似水般,
透過玻璃窗,靜靜地望着她。
作者有話說:
ps:文中出現的地名全都架空,重名純屬於作者起名廢,勿帶入三次元。
全文存稿,放心跳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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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暗戀成真&老房子着火
高三那年,晴安的父母調去國外工作。為了防止晴安學習受到干擾,夫妻兩人決定將女兒送到晴父好朋友家裏暫且居住。
彼時的晴安,性格內向,學習成績堪堪居中,算是學校里最不起眼最容易被忽略的存在。
被送過去的那天,晴安穿着藍白相間的校服,頭髮劉海遮過眼,鼻樑上架着一副笨重的黑鏡框。
忐忑不安,坐在那裝修簡約卻不失高雅風度的真皮沙發上。
父母正在言笑晏晏,一個勁兒地諂媚。
那個男人就坐在那裏,一席黑衣,襯衫領子口點綴着暗紅色的紋路。皮膚是冷調的白,手指修長,身材完美,看起來英俊又禁慾。
晴安第一次見到,如此完美的男人。
陸嶼白一手端起茶杯,壓了口茶水,轉頭看向晴安,
“行,那就讓小姑娘住在我這兒吧。”
“房子大,我平日裏忙,不太在家,偶爾能輔導一下她的學習。”
“只要她適應就好。”
*
晴安有個日記本。
少女的情竇初開,全都將秘密掩藏在紙頁的最深處。
那是她最陰暗最晦澀的心路,她愛上了不該愛的人,在這至關重要的一年,卻如此墮落,去瘋狂扭曲地愛着那個如同神明般耀眼的男人。
她本以為,一切無法見天日的暗戀,都會隨着高考結束后,離開那座別墅那個人,徹底埋葬在過去時光里。
卻不曾想,高考前夕,她的秘密,突然被曝光了。
數不清的黑暗,如洪水般湧入她的世界。
她躺在沒了空氣的深池中,看着那個人,被冠上“衣冠禽獸”“作派下流”等令人唾棄的稱號。
她看着他,連工作都被革職。
最後她看到他坐在沙發上,滿身狼狽,用手捂着額頭,嘴唇緊抿成一條線手上的青筋爆起,像是下一秒,就要遏制不住暴怒,一巴掌砸向她。
“晴安,”陸嶼白忽然開口說道,
“對不起。”
“是我的錯……你還那麼小,卻讓你對我動心了。”
“是我的不對。”
——我從未妄想過擁抱神明,可神明卻自己墜落了。
嚴厲認真×敏感缺愛
註:
1、1v1,he,sc,差11歲。
2、主角未成年之前沒有任何感情戲。
3、就想寫一個做事嚴謹一絲不苟,沉穩又認真,但對女主真的很溫柔的男主。作者缺糧,自割腿肉。嗚嗚嗚嗚真的無法抗拒這種沉穩裏帶着點兒散漫、會戴着金邊細框眼鏡專註做實驗、還會認真給女主檢查作業的男人Tv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