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第69章 第69章

他坐在書房的窗前讀書習字,抬頭望見滿梢的鳥雀,在晨光里啁啾跳躍,他放下了手中書和筆,推門出去,一直走到樹下。阿娘在身後聲聲催促,“三郎,回來讀書,不許貪玩。”

後來又夢到大婚那日,伯父萊陽郡公當著諸位族公的面,用根藤鞭將他的背笞得鮮血直流,父親舊時光整理,歡迎加入我們,歷史小說上萬部免費看。一遍遍問他:“裴瑞成,知罪了么?祖宗家法,你可曾記住了?”

他怕疼,父母叔伯都知道用疼來逼他就範,讓他謹記反抗的教訓。但那時他剛剛洞房花燭,得償所願,再痛也痛快無比。

一如今日的他,外甥的死令他痛徹心扉,也讓他徹底放下了沉重的枷鎖。

夢醒時,他的噩夢結束了。

生平所愛之人相伴在側,觸手可及,也如他所願,和她生兒育女,琴瑟調和。

裴彥麟一陣恍惚,也真真切切體會到了蘇星回內心的惶懼。見她睡顏靜謐,毫無設防,他忽然有些任性,將熟睡的蘇星回撈入懷抱,霸道粗魯地吻醒。

蘇星回茫然睜開眼,在黑暗中揉眼端凝,“天亮了?”

“沒有……”裴彥麟氣喘吁吁,支吾其詞。

蘇星回才發現裙帶鬆開,衣襟散亂,她的手臂一片酸軟。

裴彥麟對上流露委屈的眼眸,一手墊腰,放輕了動作,眼裏盡顯歉意,“對不住。”

他額上的汗珠大顆大顆,落在蘇星回的脖頸。

蘇星迴圈住他緊繃的肩,在他耳邊輕吐熱氣,“你有鶴年,麒麟兒,念奴,還有我,三郎,你為她和裴家做得夠多了,你不欠她什麼。”

她撫摸裴彥麟臉部的輪廓,赫然發現他流了一滴淚。

蘇星回故作不見他極力掩飾的脆弱,讓他睡在自己懷裏,溫柔撫開他眉心的緊蹙,“我知道你難過。你視昕兒一如親子,他才二十齣頭,還沒來得及施展抱負……”

在她的安撫下,裴彥麟輕緩地合了合眼帘,蜻蜓點水地觸碰她的手指,“十九娘,嫁給我好嗎?我們再成一次婚。”

蘇星回毫不猶疑地點頭,低頭挨了挨他的額頭,回應他急躁的親吻,“三郎,我們一定會贏的。”

哪怕陳王已經起疑,形式對他們極為不利。

*

金風颯颯的神都清晨,露水漙漙,空氣中泛出些微的涼意。

褚顯真站在周策安身後幾步,平靜地向陳王稟道:“臣派人查下去,主張出兵剿匪的官員均是公主的心腹。公主在回神都之前,已經做好一切部署,和河北河南兩地的官員都有過書信來往,如今這一步棋,公主是有備而來。”

周策安話中有話道:“裕安公主真人不露相。”

“誰說不是。”陳王悔恨自己未能及時警覺,半途殺出個程咬金,“我還以為她是真心扶持我那侄兒,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志不在此。我這個妹妹,最得二聖寵愛,不料心思如此縝密,城府如此深厚,以往真是小覷她了。”

陳王表面維持着賢王的風度,實則暗暗磨牙。

周策安道:“郡王一死,吳王已不足為懼,公主恐會是大王稱帝之路最大的阻礙。”

褚顯真不急不忙道:“大王,臣有一計。”

陳王雙目一亮,“何計,附耳過來。”

褚顯真上前幾步,行到陳王身邊,耳語了幾句,陳王頓時微眯雙眸,“此計甚妙。”

許寵順利領兵開赴河北河南后,公主在朝廷的聲望一日比一日高,連同三王的部分親信和黨羽都多有讚譽。

對此,裕安非但沒有開懷,反倒愁悶不堪。

門中的賓客不解其意,“公主道高望重,威信大漲,理應高興才是啊?”

裕安十分理智清醒,她斷然地定論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事情沒那麼簡單。”

不出裕安的意料,兩天後,神都忽然傳出一些謠讖。

不僅有儒生大作文章,暗諷牝雞司晨,指摘女人合謀亂政,攪亂了原本安穩的秩序,還讓百姓處於水深火熱之中。

更有可疑人士到處散播“女主當政,不利社稷”的謠言,口稱是一位得道的道士所言。

那位道士掐指一算,算出災禍來自女主天下。依他所言,水屬陰,水為純陰之精,朝廷陰陽不調才招致天降水災,理所當然將天災人禍歸罪於女帝篡國,公主插手軍務,女官把持朝政。他們借天圖事,僅用了一日,就將謠言傳出京城,鬧得四處風雨。

彼時女帝龍體虛弱,神智卻清醒了一些,那些毫無根據的謠言並沒有讓女帝勃然大怒。

女帝笑道:“他們在怕什麼,說來說去,怕我是個女人。”

女帝發白皤然,目光渾濁,看人的眼神還是相當犀利。

她一眼就看穿了男人們為爭權奪利鬧出的把戲,對裕安公主道:“因為我一個女人坐在這兒,讓他們如芒在背了,然而,還有數萬女人沒有坐到這個位置。裕安你說,是不是到那時,他們才能平衡,學會順服?”

此刻的裕安就恭謹地跪在女帝的腳下,她唇邊帶笑,卻不過分謙卑,“聖人在位一日,他們都只能跪伏在聖人的腳下。深淵裏的蟲鳴,如何蓋得過九霄的龍吟。”

女帝聞言大笑,蒼老的手輕撫着裕安的髮髻,“裕安啊,朕已經決定,朕不會留下遺詔。你明白朕是什麼意思嗎?”

裕安一直在窺知母親的心意,試探母親的內心,但當聖人坦言身後安排時,她竟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這些天她在朝堂的所作所為,聖人如何看不明白。但她至今也沒有橫加指責,是不是意味着,聖人默許了她的行為。

她無法辨別聖人的真正意圖,低下頭道:“請恕兒臣駑鈍。”

女帝搖頭哂笑,直接戳穿了她的謊言,“你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說。因為朕曾經再三告誡你,不得參政。”

明明還是炎熱的秋日,裕安倏然感到雙足冰冷。

女帝又道:“你要什麼,朕從來是捧到你的手裏,只因為你是朕的掌上明珠,朕最心愛的女兒。但這次,你要的東西得憑自己的本事去拿,殺人還是放火,無關用的什麼方式,終歸是你的手段。”

“拿到了它就是你的,拿不到你會為此付出意想不到的代價。你,明白了嗎?”

“兒臣受教。”裕安低着頭,後背兀自流着汗,渾身都在因為母親突如其來的認可而寒顫不止。

汗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卻清晰聽到母親輕到不可思議的嘆息。

“我們女人生來就是被踩在腳下的,要爬起來何其艱辛。裕安,你輸不起。”

女帝沒有雄厚的根基,沒有男人天然的權力優勢,憑的只有那一股“一條道走到黑”的倔勁。

裕安身上再耀眼的明珠,華美的霓裳,也只是依附於她的父親母親,她的兄弟。

她的確輸不起,但無法回頭,只能繼續走。

她給自己選了一條路——接替鉅鹿郡王賑災,治理匪禍。

相比她的“無路可退”,其實河東裴氏才是真的無路可退。鉅鹿郡王的病薨不能停下他們的步伐,他們和吳王這條船進退多年,其中的利益付出,早就無法割捨。

只有裴彥麟,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徹底斬斷了前塵。

他和公主私下合謀,以督促失責為由請求降職處分,並上書請纓協助公主治理瘟疫。

陳王正愁治不了裴彥麟,挫不了裴氏的銳氣,裴彥麟便自己送上門來。

礙於河東裴氏的勢焰極盛,陳王降他一級,為尚書左丞,並允准他和裕安同行。

陳王此舉遭到了周策安等人的竭力反對,周策安認為裴彥麟和裕安公主早有勾結,並說:“裴彥麟與公主同行勢必會種下禍根。”

陳王不以為然道:“一沒權二沒軍隊,他們還能翻天不成。”

陳王一意孤行,他幾乎以為自己即將成就大業,離京之日還親自送妹妹裕安離開。

他語重心長地對妹妹說道:“裕安,前路兇險,看看我們的侄兒李昕……唉,你千萬保重,我會照顧好你的兒女。”

裕安不由地一笑,把這句話還給了他,“阿兄的前路似乎比裕安的更為兇險,還是阿兄保重。”

裕安沉着而冷靜,怯懦在她臉上沒有絲毫呈現。

褚顯真夾在群臣之中,仔細留意過每一個人。她主掌推事院,操縱臣民言論,可以說窺知人心的能力絕無第二人。

她特意看了蘇星回幾眼,蘇星回手握佩刀,無波無瀾。

蘇星回也察覺到了褚顯真的視線,而且她還察覺自己的行蹤正在被褚顯真逐一破解。

因為她發現飛龍廄附近在最近頻頻出現可疑的宮人,行跡舉止都十分怪異。

飛龍廄在近日回稟過此事,蘇星回安排了幾名機敏的心腹跟蹤宮人,發現她們在不同時間去見了褚顯真,透露自己的所見所聞。

蘇星回認為事關重大,無論如何都該親自走一趟。

今年的桂花開得晚,深夜裏的小徑飄着幽幽桂香,蘇星回執一盞紗燈,摸索着偏僻無人的小路來到飛龍廄。

像往常一樣,她扣門三聲,表明身份。今夜卻裡外都透着古怪,值房裏明明燈燭搖曳,竟半晌不見一人出迎。

蘇星回狐疑地推門,房間裏並無人在。她仔細觀察蠟燭,蠟燭顯然剛點不久。

蘇星回打算出去再看,背後忽地掠過一絲涼意,她本能地握刀,脖頸的筋脈處抵上冰冷的尖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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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春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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