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神策軍戍衛京師,守衛宮廷,視情形決定是否出京作戰。女帝登位后,神策軍交由宦官掌握,而宦官則聽命於皇帝。神策軍之於君王的意義,陳王和他的兄弟心知肚明。他們都想要掌握實權,順利御極,必然會設法取得神策軍的翊助。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神策軍的實際領導權由宦官改為了蘇星回,他們“清掃閹宦”的旗號無法成立。
溫泉宮事變后,執掌神策軍的宦官頻繁變動,換了一批又一批。現下執事的宦官上任尚不足兩月,背後還沒有形成可以撼動皇權的宦官勢力,惶然不知所措地交出了兵權。
這樣蘇星回不僅握有至高的神策軍調動權,背後還有上萬人的內衛高手。陳王如有任何圖謀不軌,她都可以先斬再奏。
在這之前,蘇星回還在各宮安插了大量心腹,為她充當耳目。其中的阿婼尤其忠心,阿婼小心翼翼地伏侍在薛令徽身邊,每日將她的言行一五一十地進行彙報。蘇星回無需費心費力,就能窺知薛褚二人的盤算,推斷陳王接下來的計劃,及時擬出應對之策。
在河東裴氏的步步緊逼,各方勢力的拉扯下,陳王唯一能做的,或許僅僅是坐穩監國,熬到女帝駕崩。
今年的春夏冷暖交替,變化無常,女帝的風寒不見起色,頭痛也不見緩解,狀態一天比一天差。到三月上,薛令徽頻繁傳召醫官,王妃和皇孫也在每日按時昏定晨省,以彰孝道。
這天的晨省,鉅鹿郡王李昕退出神龍殿,依例去探視禁足至今的生母。
“聖人還好嗎?我聽說龍體抱恙,不容樂觀,那麼,聖人可留下過立儲的話?”在他告辭前,裴王妃忽然問他。
李昕始終謹記舅舅裴彥麟的忠告,絕不敢在人前直言無諱,“聖人英明,心中自有裁斷。阿娘安心將養,孩兒另有要事,先行告退。”
裴王妃卻抓住他的手,和他密語,“你老實告訴我,你阿耶有多少把握?”
宮人在暗中窺探,李昕只得道:“請阿娘耐心等待。”
“等,忍,我要到什麼時候?”裴王妃憤憤不已,眼裏淬滿怨毒,“裴家欠了我的終身,他們不能不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
李昕看不明白母親與日俱增的怨憤,“阿娘,您……”
他半晌說不出話,裴王妃還在他耳邊咬牙切齒道:“還等什麼,時間不多了,直接去找你的伯祖叔祖,讓他們快點。你還愣着做什麼!為什麼用這樣的眼神看着母親?我一心一意都是為了誰,我什麼都可以捨棄不要,只要你坐上那個位置,我死了才能瞑目安心……”
李昕的手臂被裴王妃的力氣掐得烏青一片,他一聲不吭地忍了下來,怫鬱地低着頭,聽着母親的瘋言瘋語。
裴王妃身陷深宮,也能詳知外頭的形式。她賄賂了伺候她起居的宮人,宮人將消息帶給她。所以她知道陳王把持朝政,但被吳王沛王的勢力同時掣肘。只要聖人還在,陳王就不能登基,因此她聽說聖人龍體,不僅沒有絲毫得意,反而勞神苦思,深恐聖人突然晏駕,她的兒子會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裴王妃無比清楚,自己的弟弟和她離心,完全靠不住,她只有寄希望於河東裴氏。她怕夜長夢多,今日一見到李昕,就急不可耐地逼迫他。
只是她宮裏服侍的人,一部分是褚顯真的人,另一部分是蘇星回的人,她們都會在第一時間把母子二人的對話轉述。
短短的一年,李昕親眼見識了皇權的殘酷,而他的母親還要他捲入是這非之爭。他的情緒被母親左右着,每一次探視都是一次巨大的煎熬。
他實在透不過氣,走到一方殿階,不禁坐下。
“郡王怎麼了?”蘇星回遠遠走來,看見李昕安靜地坐在檐下,內官和宮女恭順地站在他身後。
李昕連忙起身,“沒什麼。”
他神色還沒恢復如常,臉上佈滿悒鬱,“舅娘這是要去神龍殿?我剛從殿上出來,聖人的起色較昨日好了許多。”
李昕也不敢多說,隨意答問幾句,便託詞帶着僕從離開。
見李昕神情古怪,蘇星回心中疑惑,招人來問,知道了母子在殿上交談的內容。
既然她已經知道,薛令徽必然也會知道。
等她到了神龍殿,薛令徽和褚顯真都在,二人正在通稟朝廷政務,你唱我和,配合得十分默契。她進殿時褚顯真正好提了一句豆盧騂。
豆盧騂在開年就隨裕安公主同去了長安,他如今只是一個虛銜,在公主的提議下,才謀得一個主持修繕宮殿的差事。
蘇星回也知道她們說些什麼。裕安公主常有親筆書信來往,她在信上寫,宮殿修繕工程被大雨拖住,進度十分緩慢,估摸要延遲九月回神都。
想來是聖人問及,褚顯真便如實相告,卻決口不提公主遭遇的難題。
蘇星回原來只知長安連日暴雨,一月停歇不過幾日,沒有直觀概念。直至進入六月,一場百年難遇的暴雨侵襲,將神都澆了個透徹。
“這雨難停,明日該是不必朝參了。”
神都斷斷續續下了近半月雨,非但沒有停的意思,今日的雨勢更是兇猛異常,還時不時伴有雷鳴閃電。
裴彥麟恰巧走在路上,絲毫不意外被淋濕。他站在寢房的地氈上,眉毛和發尖直往下滴水。
水汽滲進中衣,婢女連忙取來了帕子和更換的衣褲。
蘇星回將他拖到屏風后,幫他把衣裳一件一件脫下來,“這場雨實在蹊蹺,五十年內絕無僅有。”
裴彥麟嚴肅地說道:“不只是神都,長安也暴雨連連。這次比上回還要厲害,河堤決口,洪水淹進長安,萬年宮遭到了極嚴重的破損,長安附近的幾個縣被沖毀,上百人在逃難。朝廷今早收到了幾個地方的災情報告,陳王準備下放災糧,從戶部撥款賑濟災民,暫時安穩民心。”
他用帕子擦着頭髮,蘇星回聞言哂道:“陳王手下不缺能人,但居心不良、手段狠毒之人多不勝數,我擔心他們會趁機大做文章。”
裴彥麟附和道:“不無可能。”
頭髮絞乾,他隨意披散在肩后,對此做了補充,“周策安是個傲骨錚錚的文人,歹毒之事想得出,但顧及名聲不屑做。倒是你那個姐妹,表面無害,心腸毒辣,連明堂她都敢燒。”
蘇星回連忙說:“我特指的就是褚顯真,怪招頻出,不計得失。火燒明堂她有策劃的嫌疑,但江淙死無對證,無人可以出面指證她。褚顯真身邊有一個叫蔣鴻的學生,幫她執掌天下言論,深受重用,說不定知道一二內情。”
她暗覷裴彥麟的臉色,“我沒想到,你竟然會對周策安就事論事。”
裴彥麟嗤之以鼻,“他有妻有妾,兒女成人,還來覬覦你……我對他已經相當客氣。”
蘇星回見他生惱,“好了好了,趕快穿上。”
擦乾身上的水跡,裴彥麟接過一件輕薄的儒衫,隨意地繫上衣帶。他想了想,朝簾外吩咐,“取筆墨來。”
“你要給公主回信嗎?”蘇星回問道。
裴彥麟點頭,“長安形式比我們所知道的還要嚴峻,戶部撥出的款項應該遠遠不及。她有需要的東西,我們可以儘力而為。”
蘇星回輕聲道:“公主沒有麻煩,還能收攬民心,是嗎?”
雷雨天晦暗不明,房間裏燃着燭火。裴彥麟一言不發地坐到長案前,開始研墨鋪紙。
蘇星回把燭台也移到案邊,暖光照亮他的五官,讓他看上去更加穩重可靠。她心中酥癢,俯身在他面上蹭了蹭。
庭上雷雨交加,火舌霹靂一片,照得天色忽亮忽暗。裴彥麟攬住腰肢,讓她坐在身邊。
蘇星回順勢拾起他半濕的散發,以防遮擋視線,“公主身邊謀士高手環繞,他們會幫公主解決一切難題。公主唯獨放心不下聖人,但我在神龍殿留下了敏良,敏良一心一意侍奉聖人,不曾出錯……”
裴彥麟寫完停筆,望着信上所寫若有所思。
朝廷的每個人都在為自己做打算,卻誰都沒料及,這場雨僅僅是一個開端。
長安水患漸平,佳音頻傳,陳王黨羽在為陳王歌功頌德時,全國各地連降暴雨,一場夜間雷暴雨引發了洪災,京畿道堤壩潰壩,洪水在夜間灌進了神都,沖毀了建在高地上的上陽宮。
宮人驚覺過來,死傷已經大半。洪水突如其來,異常兇猛,神都損失嚴重,當天下午才將上陽宮所有人員移轉到內禁。聖人被安置回長生殿,卻因受驚過度,一病不起,神志不清。
各地的災情在這時紛紛奏報入京,接連不斷地擺在了陳王眼前。陳王束手無策,他的謀臣們倒是忙得不可開交。
朝廷勢力的嚴重分散,在應對突發災情上,始終未能達成一致,效率低下,民間隱有怨言。
政事堂為此在七月初五的清晨緊急召開了會議。
這場會議除了三省的重要官員,還有蘇星回,薛令徽和褚顯真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