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 119 章

第119章 第 119 章

兗州,魯郡。

元節前一日,一騎快馬入城至駱宅前,送來三封來自范縣的家書。

其中兩封是給林楚鴻的,一封是給駱意的。

“姐姐給我的信?”駱意從母親手裏接過信,在一旁的坐褥坐下,拆開信一目十行看起來。

駱找找抖了抖身上零星的雪花,慢慢踱進來在駱意腳邊趴下,悠悠閑閑舔自己的大爪子。

駱喬的信不長,簡略說了一下找到杜曉的過程還有與尚永年那一戰,然後重點來了——

父親已同意讓她加入與東魏談判的使團,但有個要求是叫她扮做個啞巴。

此處有駱喬的抱怨一千字,然後話一轉,就問驕驕要不要過來范縣,和她一起為談判出一份力。

怎麼出力?

她只能動手,那動口的事情就交給驕驕。

有文有武,文武雙全,教東魏豬恐懼顫抖夜不能寐!

這種事情,駱意豈有不答應的,看完信就看向母親,略圓的葡萄眼亮晶晶。

林楚鴻還沒有看到駱衡的信,才看到駱衡跟她抱怨女兒越來越會撒潑打滾,非要叫弟弟一道入和談使團,美其名曰:姐姐可以,那弟弟也可以。

“驕驕想去?”林楚鴻感受到兒子的視線,把信放下,認真問道。

駱意用力點點頭:“阿娘,我想去。此次與東魏和談,其結果如何定然會影響建康各方勢力的多寡,我想去瞧瞧。”

林楚鴻其實不太願意兒子在這時節出遠門:“你前幾日着涼,都還沒有大好……”

“我已經好啦!”駱意立刻站起來在屋中跑兩圈,向母親展示自己有多強壯,“阿娘,您讓我去吧。”

駱找找站起來撐了個懶腰,用毛腦袋拱了拱駱意,駱意立刻保住老虎脖子,說:“阿娘,還有找找呢,找找不僅會保護我,還毛乎乎可暖和了,我帶上它,又安全又溫暖,我們家找找是居家旅行必備之猛虎。”

駱找找:“嗷……”

林楚鴻:“……”

這老虎也太會配合了,活似它真的聽得懂人話一樣。

“阿娘,您讓我去吧,姐姐都可以,為什麼我不可以?”駱意準備要使出姐姐教的撒潑打滾大法了。

林楚鴻一看就明白兒子要做什麼,虛點了他兩下,無奈道:“行,等出了人日就送你去范縣。”

駱意弧度不大地歡呼一聲:“阿娘最好了,謝謝阿娘。”然後就一路小跑回去自己的小院,收拾行李去。

他一走,駱找找立刻跟上。

墨畫正好過來跟林楚鴻回話,走到門口迎面遇上個老虎,把她給嚇了一跳,往旁邊猛地蹦了兩步,把路讓給虎大爺。

雖然這老虎在家中走來走去都半年了,家中僕役看到還是會怕,這可是老虎啊,萬一哪天沒吃飽想換個口味怎麼辦?

老虎出去后,墨畫才進來,朝林楚鴻行了禮,道:“大房娘子遣人來信,等掛了桃符、燒了庭燎就過來。”

林楚鴻點頭表示知道了,吩咐墨畫:“你待會兒回去和你家陳崇峻說一聲,挑些得力的人,收拾行禮,等出了人日,你們護送驕驕去范縣。”

“這……”墨畫有些吃驚,“郎君怎麼要去范縣?”

林楚鴻好氣又好笑地說:“鐵牛也不知怎的混進去與東魏談判的使團,自己混進去了還不夠,還要來信邀請弟弟“共襄盛舉”。”

“咱們姑娘和郎君姐弟情深,姑娘幹什麼事都想着郎君哩。”墨畫笑道。

“他們倆啊,沒一個讓我省心的。”林楚鴻吩咐墨畫:“你到了范縣幫我好好瞧瞧鐵牛的傷,季平說傷得不算重,我總放不下心。”

墨畫勸慰道:“夫人且放寬

心,就衝著咱們家姑娘都能想方設法進了使團,就定然沒大事兒。”

林楚鴻說:“這倒也是。”

墨畫出去后,墨琴過來跟林楚鴻一一說了元節的安排,確認沒有什麼疏漏之處。

處理完家事,天剛過擦黑的時候,林楚鴻就往前頭大門走,算着時間姚瑩母女差不多就要到了。

果不其然,她一到閽室這裏就有姚宅家丁跑過來稟報,她忙叫了門房把中門打開,站在門外看着姚瑩母女乘坐的馬車漸漸駛近。

“大嫂。”

“四娣。”

姚瑩掀開車帘子,由喜翠扶着下了車,上前幾步握住林楚鴻的手,笑着說:“嫂子可又來叨擾你了。”

“大嫂這話說得,我都想叫大嫂住家中別走了才好。”林楚鴻笑道。

“四嬸,吉慶如意。”駱鳴雁福身說著吉祥話。

林楚鴻趕緊把她扶起來,看着她笑:“鳴雁出落得越發水靈了,”然後對姚瑩說:“誰娶了她呀,都是八輩子修來的福。”

駱鳴雁臉微微一紅。

“你可別再誇她了,當心把你侄女誇到天上去。”姚瑩笑着說:“要我說,還是你家小七出息,小小年紀就名動天下。”

駱喬之名,即使久居深閨的娘子們都聽了不少。

林楚鴻握住姚瑩的手把人往裏面請,邊說道:“我家那小蠻牛才真叫別誇,你不誇她她都能上天,一天天就知道叫我擔心。”

進了門,駱意就在閽室前,朝姚瑩母女們拜道:“大伯母,大姐姐,吉慶如意。”

“好好,四郎看着又長高了不少,”姚瑩連連點頭,“孩子最是變化大,幾乎是一年一個樣兒。”

駱意靦腆一笑,走在了駱鳴雁身旁。

“四郎,駱喬什麼時候回來?”駱鳴雁問。

駱意想了想說:“大概要等於東魏和談交換國書之後。”

駱鳴雁詫異,怎麼還要這麼久?

她小聲嘟囔:“我娘準備出了正月開始準備我的婚事,她趕不趕得及呀。”

駱意耳朵尖,聽到了,不由好奇問:“不是都還沒納采么?”

駱鳴雁臉微紅,看了正在說話的母親和四嬸一眼,把駱意一拉,拉到旁邊迴廊上去說話:“你個小人兒懂什麼,要是走起禮來說快也快,與東魏和談萬一遙遙無期,駱喬難道就不回來了,她不來為我送嫁?”

駱意一針見血道:“若是與東魏和談不成,周大哥也不能回來,大姐姐你要怎麼成親?”

駱鳴雁臉爆紅,氣急地跺腳:“你個小孩兒渾說什麼,我……我……我怎麼就……就非是嫁給……嫁給……”

“周大哥。”駱意貼心幫她說出來。

“你閉嘴!”

好吧,駱意乖巧閉嘴。

駱鳴雁挺直了背脊,揚起下巴,像一隻驕傲的孔雀:“誰說我非就得嫁給周家郎君,四郎,一家好女百家求,知不知道。”

“哦。”駱意說:“可是大伯母與尹伯母不是私下已經商定好了,準備出了正月就開始走六禮。”

駱鳴雁瞬間泄氣,乜了駱意一眼:“你小小年紀,知道太多對你沒有好處。”

駱意無辜地看着她。

駱鳴雁在迴廊的欄杆上坐下,駱喬不在,她滿心的苦惱沒處說,與席娟等人也沒到交淺言深的地步,就……

她瞅着駱意。

要不跟這個聰明得嚇人的堂弟說說?

“四郎,你說,人為什麼一定要成親呢?”駱鳴雁小聲問:“我不想成親不可以嗎?”

駱意想了想說:“我們東平郡無鹽縣有個村堡里有位娘子,她幼失怙恃,下頭還有弟妹三人,及笄那年去縣裏衙門立了女戶,揚言要照顧弟

妹,不言婚嫁,在縣城經營了一個薪柴鋪子,日子倒也過得還不錯。”

“真的?那位娘子很厲害呀。”駱鳴雁說。

駱意接着道:“後來她的弟妹陸續成家,她一人覺得孤單,就招了個贅婿。”

駱鳴雁頓時萎了,對這個故事沒有興趣了。

駱意卻要把故事說完:“那贅婿上門前光鮮亮麗,上門后就原形畢露,原來他好吃懶做被兄嫂趕出了家門,那位娘子忍了一年,終於忍無可忍把他休棄了。”

駱鳴雁:大快人心。

“……然後呢?”

“然後,”駱意想了一會兒,“那位娘子後來一門心思撲在薪柴行的經營上,將薪柴行開到了郡里,就跟我家一間炭行挨着。”

“她就沒再招贅婿了?”駱鳴雁問。

“沒有了,”駱意說:“大概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吧。”

駱鳴雁:“……”

謝謝,聽你說完,我更害怕成親了。

駱意說:“大姐姐且安心,若周大哥敢對你不好,我和姐姐會幫你休了周大哥的。”

駱鳴雁愣了片刻,笑開了花:“有四郎你這句話,我就安心了。”

駱意緩緩點頭。

“你們姐弟兩個,在說什麼悄悄話呢,燃庭燎了。”林楚鴻站在院中招手。

駱鳴雁和駱意快步走了過去,站在母親身旁。

院中已經堆起了高高的柴禾松枝,柴禾中放了舊掃帚、舊鞋等物,四周用磚石圍着,管家在柴禾上倒上些油,將一根點燃的火把遞給林楚鴻,林楚鴻走前兩步,將火把丟進柴禾堆里。

呼……

不過片刻,火焰就竄高了,越燒越旺。

姚瑩看着燒旺的火,忽然就想起許多年前的元節,是駱文代一家之主點燃的庭燎,旺盛的火焰中,他說明年會更好,然而第二年……

姚瑩眨了眨眼睛,眨掉眼中的酸澀,接過林楚鴻遞來的爆竹投在庭燎中,聽着嗶嗶啵啵的爆竹聲,說著吉祥話。

“紅紅火火,平安順遂。”

姚瑩看向正在同駱意一起扔爆竹的駱鳴雁,明年女兒出嫁了,她最大的一樁心事就了卻了。

“娘,吉慶如意。”駱鳴雁扔去一個爆竹,朝姚瑩笑。

“吉慶如意。”

-

“爆竹,爆竹,爆竹……”

同一時間,范縣兗州軍大營里也在點庭燎,駱喬不知打哪兒搞來一身布甲,混在一群兗州兵當中,除了矮點兒,毫無違和感。

營中也點起了庭燎,駱喬與一群士兵一窩蜂圍到輜重營校尉面前,討要爆竹。

輜重營校尉叫手底下的小兵給眾人發爆竹,邊笑道:“要爆竹也不知道說兩句吉祥話。”

“吉慶如意。”

“吉壽延綿。”

“百戰百勝。”

“橫掃千軍。”

……

“收復豫州,幹掉高鳳岐!”駱喬喊。

眾士兵一陣大笑:“還是大姑娘的祝願實在。”

然後零星幾個聲音附和,慢慢變成了一齊高喊:“收復豫州!收復豫州!收復豫州!”

大帳里的將領們聽到出來瞧,都笑了。

“小喬,真可謂是不同凡響吶。”李蘊笑着對駱衡說:“將軍有子如此,可是太叫我等羨慕了。”

駱衡噙着微笑看女兒跟一群士兵分着吃五辛盤,吃了一口臉皺成一團,可愛極了。

“將軍,”喻灃湊過來,“您看小喬這般厲害威風,就很適合咱們先鋒軍。”

駱衡還沒做出反應,李蘊就過來把喻灃扒拉到一邊:“說的什麼話,小喬最適合咱們輕甲軍。”

灃不甘示弱,反扒拉李蘊:“你才說的什麼話,小喬是誰,咱們先鋒軍將軍的女兒,那肯定是來咱們先鋒軍。”還尋求駱衡的認同:“將軍,您說對吧,肥水不流外人田。”

然後他就被駱衡捶了一拳:“你們都給我歇歇,我女兒才幾歲!”

喻灃嘟囔:“有志不在年高呀。”

“那你怎麼不把你兒子帶來?”駱衡睨喻灃,“你兒子比我女兒還大一歲呢。”

喻灃嘆了口氣:“我也想啊,可我家那小子,文不行,武不行,就對打算盤感興趣,難道我以後得送他去做個賬房先生不成?”

眾人一陣鬨笑,李蘊說:“倒也不是不行。”

駱衡亦笑道:“賬房先生就算了吧,做個商行東家,富家翁,過些個舒服日子。”

喻灃大笑,笑着笑着忽然嘆了一句:“也不知道沒有戰亂的舒服日子什麼時候才有。”

幾位兗州將領都斂了笑,眉宇間有些鬱郁之色。

建康過來的人互相看了幾眼,都不敢做聲。這裏是別人的地盤,他們是少說少錯不說不錯。

唯有席瞮,朝幾位兗州將領笑着說:“說不定不用多少年,就天下一統,再無戰亂了。”

“席舍人很樂觀。”柳晟在對面朝席瞮笑,語氣聽起來不陰陽怪氣,可話品起來就讓人很不爽了。

“柳郎君常年在建康不出來走動,可能不知道,”席瞮說道:“東魏早有傳言,“兗州駱氏女,天降煞星,人形兵器,可終結亂世”,隨便叫上一個東魏士兵問,都聽過這樣的傳言。”

東魏的傳言當然不是這樣的,是席瞮二次加工過的,他在聽聞俘虜的東魏士兵說起東魏軍中流傳的關於駱喬的傳言,就改動了一番,然後送信給祖父,請祖父按下在四國內宣揚。

駱喬已然聲名在外,經與尚永年一戰又凶名在外,不如利用起來,好叫敵國之人今後聽到她的名字就瑟瑟發抖。

這時候的席瞮還不知道,由於“天降煞星”的廣泛宣揚,後來“駱喬”二字有止小兒夜啼之效。

柳晟想要刺一句席瞮,偏這時駱喬跑了過來,他到喉嚨口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

被駱喬動不動丟到樹上掛着,柳郎君已經掛出心理陰影來了。

——果然是天降煞星。

“阿爹,吃春盤。”駱喬這個小棉襖可貼心了,給自家親爹端來滿滿一大碗五辛菜,分量十足。

駱衡看着碗中堆起來的大蒜小蔥,自家的鐵棉襖真的是……

“小喬,就只有你阿爹有,叔叔幾個呢?你這是厚此薄彼吶。”喻灃逗小孩兒。

“厚此薄彼?不存在的。”駱喬搖頭,對不遠處招了招手,立刻就有兩個士兵抬了一桶五辛菜過來,“幾位叔敞開了吃,管夠。”

喻灃:“……”

這五辛菜誰能敞開了吃啊。

李蘊毫不客氣地哈哈大笑,把喻灃好一頓笑話。

駱喬又端了一碗給張瑾,然後四下里瞧,問道:“杜曉呢?”怎麼沒看到人。

“杜將軍說他受不得鬧,在帳中休息。”一名士兵回道。

席瞮走過來,說道:“大概是思子心切,原本杜鴻漸三日前就該到了,也不知路上因何耽擱了。”

“他們父子有好幾年沒見了吧。”駱喬說:“要我幾年見不到我阿爹,我可不行。”

席瞮道:“杜鴻漸年少輕狂,他們父子又聚少離多,最終成了這麼個局面,多少叫人唏噓。”

駱喬抬頭瞅着席瞮,葡萄眼微微眯起來,一副打量的樣子。

“怎麼了?”席瞮忍住摸自己的臉的衝動,這麼看着,他的臉又什麼問題嗎?

“杜鴻漸可比你老多了,你老氣橫秋的說人家年少輕狂,敢

問席大公子,你及冠了嗎?”駱喬吐槽道。

席瞮:“……”

他還有一年及冠,可是……

“我總歸不是十歲。”

駱喬大聲糾正:“是十一歲!”

席瞮:“明天才算十一歲。”

駱喬:“……”啊啊啊,好氣!

席瞮又說:“適才喻幢主跟駱將軍諫言,希望你能入先鋒軍。”

“真的?”駱喬眼睛一亮。

“真的。”席瞮點點頭,還不能駱喬下一個反應,他話鋒一轉:“可是你才十歲,駱將軍不同意。”

駱喬臉上的瞬間消失,朝席瞮伸出一隻手,在他眼前揮了揮:“看到這隻手了嗎?”

席瞮認真看了幾眼,評價道:“手指勻長、白皙,手心有繭,是多年習武握槍所致……”

“誰教你評價我手的。”駱喬把手放下,“我一隻手就能把你丟到樹上掛起來,哼!”

席瞮眼中閃過笑意,點頭:“我知道。”

駱喬教育道:“所以,你不要不識好歹,步柳那誰的後塵。”

“他叫柳晟。”

“我管他叫什麼,反正是個討厭鬼,”駱喬撇了撇嘴,“和建康的那個四皇子一樣討厭。”

席瞮說:“他與三皇子有些私交。”

咦?

駱喬立刻好奇起來:“柳家不是太子的外家么,為什麼柳那誰與三皇子有私交?”

席瞮叫士兵拿了兩把小胡床來,示意她坐下,聽他慢慢說來。

“據說,當年陛下娶柳氏女用了些不是很光彩的手段,柳家不想認,但據說柳氏女……也就是現在的皇後娘娘以死相逼,最終還是嫁給了陛下,柳侍中對此事一直耿耿於懷,柳家在朝堂上也多與陛下意見相左。”

據說當年那件事鬧得滿城風雨,連累得河東柳氏整個一門好多年都嫁娶艱難,也正因為此,河東柳氏才會漸漸式微,在朝堂上的話語權別說席氏,謝禹珪都比不過。

門閥士族結親那是有講究的,尤其是在皇權被士族死死壓制的宋國,門閥里的小娘子並不以嫁入皇家為榮。

柳氏女後來成了皇后,也沒有給河東柳帶着多少榮耀,因為姻親難貴,河東柳彷彿被詛咒了一般,族中竟難出驚才絕艷的子弟。

後繼無人,是士族衰弱的原因之一。

“那柳那誰為什麼要跟三皇子交好?”駱喬道:“他若想家族有起色,站在太子身後不是更好,太子怎麼說也是儲君吧。”

她說完這個,不等席瞮回答,又想到另外一個大問題:“若是陛下與皇後娘娘當年感情甚篤,非卿不娶,為什麼現在宮中受寵的是貴妃啊?”

“這是陛下的制衡之術。”席瞮說:“他不能讓皇後娘娘一家獨大。”

“啊?”駱喬不懂,且大受震撼:“咱們這個陛下的心思可真是……難懂吶!”

席瞮聞言笑出聲來:“的確很難懂。”

駱喬想了又想,都想不明白皇帝這制衡之術用來幹嘛,便虛心問席瞮:“你覺得這制衡之術如何?”

席瞮說:“很有意思。”

駱喬還是不懂,喃喃:“難道說,他是要報復柳侍中不在朝中支持他?”

“或許吧。”席瞮說,又話鋒一轉:“但是,太子妃薨了后,柳侍中親去明德殿安慰太子。”

駱喬精神一振:“那他這算是站隊太子了?他怎麼突然就站隊了?”

席瞮看向不遠處被一群烏衣郎君圍着的柳晟,他們一群人中有不少起鬨說喝酒的,語氣淡淡說道:“大概是因為後繼無人吧。”

柳晟彷彿感受到了席瞮的目光,忽然轉頭,直勾勾對上席瞮的目光,半邊臉被火光照亮,半邊臉隱在黑暗中

,沖席瞮勾嘴笑了一下。

席瞮不閃不避,與柳晟對視。

駱喬發現了兩人的無聲角力,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決定幫席大公子一起瞪討厭鬼。

我瞪,我瞪,我猛瞪,我殺氣騰騰地瞪。

柳晟一對二,敗下陣來,不爽不甘地轉開了頭。

席瞮在柳晟轉頭后,撇開了眼,在心底冷嘲:就這麼個貨色,也配與我齊名,柳家的臉皮可真厚,建康人的眼科真瞎。

“對了,”駱喬一拍自己的腿,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樣,用驚奇的語氣說:“我昨天聽人說,你和那柳誰被建康稱為“雙璧”。”

席瞮抽了抽嘴角,認真問:“你覺得他配嗎?”

駱喬本還想調侃幾句,但感受到了席大公子問話的認真,話一轉,搖頭:“不配,不配,怎麼可能配,建康人眼睛都不好使啊。”

席瞮表示滿意。

“不過,”駱喬說:“這次我去相州,在元城見到了東魏著名美男子阮瑎,名不虛傳,真的很好看吶。”

席瞮道:“有多少看?”

駱喬說:“與你站在一起,可坐實“雙璧”。”

席瞮:“……謝謝你的誇獎。”

駱喬擺手,笑眯眯說:“不謝不謝,我的話也沒有太誇張。”

“不過呢,東魏著名美男子的命可就慘多了。”駱喬將她知道的阮瑎的悲慘遭遇說給席瞮聽,然後感慨總結:“所以說,長得太好看,無論男女,行走在外都要多注意安全。尤其像你像阮瑎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著名美男子,更要注意安全。”

席瞮都被整無語了,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謝謝你的提醒。”

“不客氣。”駱喬很不客氣地收下感謝。

另外一頭,嘈雜起鬨的聲音越來越大,駱喬不停聽到有“喝酒,喝酒”這樣的話,小眉毛豎起來,轉頭望去,不悅說道:“這群人是不是傻子?軍營你怎麼能喝酒?要是士兵都醉得東倒西歪的,有敵襲怎麼辦?叫敵人把我們一網打盡嗎?他們不會是敵人派來的卧底吧?”

席瞮也看過去,那邊一群烏衣郎君高喊起鬨,還有鼓動士兵,兗州軍的將領們臉色越來越難看了。

“我過去看看。”席瞮起身,飛快說道:“他們很有可能是故意的。”

駱喬趕緊跟上:“故意的?是故意挑釁我阿爹嗎?建康讓別人指使他們的嗎?”

席瞮邊走邊說:“他們到底是各門閥里尚出類拔萃的,來范縣代表的是自己的姓氏,雖說起鬨要喝酒是違反軍紀,但他們並非兗州士兵,駱將軍要罰他們,罰倒也能罰,只是這元節下,罰輕罰重都不好,建康那邊恐怕會對駱將軍群起而攻之。”

“他們違反軍紀,反倒是我阿爹的錯嗎?這世上還有這等事!”駱喬氣憤不已。

席瞮嘲諷道:“建康那邊可不跟你講理,他們要的是臉面,門閥什麼時候跟人講過理?”

“……雖然但是,你好像也是門閥出身。”駱喬提醒。

席瞮微微一笑:“所以我若是要不跟他們講理,他們也拿我沒辦法。”

駱喬說:“就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唄。”

席瞮點頭。

駱喬越想越氣,走到近前,攔住了席瞮,說:“你出面也不好,他們雖然忌憚席家,可蟻多咬死象。他們挑釁我阿爹不就是為了針對席使君么。建康想在我們兗州安插人可不是一年兩年,前頭不還死了一個柳郎君。哼!我來!”

席瞮詫異:“你來?你準備把他們都打一頓嗎?到底是元節,你這一頓打下去建康的人可能會說,駱將軍教子不嚴,”

“我怎麼會打他們,”駱喬笑得一臉狡黠,“你等着,看我的。”

她說罷,叫

來一隊士兵把搬幾壇酒來。

軍營中不能飲酒,飲酒乃大忌,重則杖死。但軍營里並不是沒有酒,那是留着凱旋時慶功用的。

士兵聽駱喬吩咐,有些猶豫,她保證道:“放心,我不會違反軍紀的,沒有人會違反軍紀。快去搬。”

士兵們去了,不多時,搬了四大壇酒,往庭中一放。

烏衣郎君的起鬨聲先是一靜,隨後齊聲大笑:“駱將軍無愧而立之年就四品,果然上道。”

這話說得忒輕慢了,喻灃衝上去就要打人,被李蘊拉住。

“別衝動,這些人是有備而來,就等着咱們往圈套里鑽呢。”李蘊小聲說。

“難道咱們就看着他們這麼囂張嗎?”喻灃氣不過,轉頭朝鴻臚寺等建康官所在的地方看去,那些建康來的,有的裝沒看見,有的乾脆就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席榮以為有個席瞮足矣,沒再另外安排人在使團里,現在嘗到傲慢的苦果了吧。

張瑾傷還沒好全,早早就回營帳休息了,對手底下的一名探子進來叫醒,說前頭出了問題。

他披了件衣服,匆匆趕過來,看到的就是駱喬非常囂張一腳踏在一個酒罈子上的場面。

“喝酒是吧!來來來,等大王陪你們。”駱喬把壇口的封泥拍開,叫人拿了一個大碗過來,從酒罈里舀出滿滿一大碗酒,然後指着離自己最近的一烏衣郎君,說:“就你,穿黑衣服的,過來喝酒。”

烏衣郎君們都被她這一通操作搞懵了。

喝酒?

喝的什麼酒?

怎麼樣喝酒?

駱喬看那人遲遲不動,不耐煩地過去把他揪了來,手輕輕一摁,那人轟然跪下,然後被她捏住了下巴被迫張大嘴,一大碗酒就灌進嘴裏。

“咳咳……咳咳咳……”

那人被嗆到,用力掙扎,駱喬則輕飄飄地說:“你可悠着點,你要是太用力了,一不小心下頜碎了,那可怪不得我。”

那人頓時不敢動了,只能任由駱喬灌酒。

一碗酒灌完,駱喬還問:“還要再喝嗎?”

那人用力搖頭:“不要了,不要了。你放過我。”

“行,看在元節的份上,就讓你喝一碗好了。”駱喬把這人推開,再度看向那群烏衣郎君:“下一個。”

烏衣郎君們別說起鬨了,聲音都沒了,許久才有一人發聲:“你,你想幹什麼?!”

“哇,不是你們要喝酒的嗎?”駱喬裝模作樣地驚訝道:“我鐵牛大王親自伺候你們喝酒,你們要感恩戴德,知道我這雙手半個多月前都幹了些什麼嗎?”

眾人:“……”

誰會不知道呢,殺了幾百人而已。

“我、我們不是要這樣喝酒!”

駱喬不耐煩地說:“那你們要怎樣喝酒?不知道軍中不能喝酒嗎?”

“我們又不是兗州軍中的人。”有人說。

“這麼巧,我也不是。”駱喬霸道地說:“所以你們都得聽我的。”

“憑什麼?!”

“憑你們弱呀,手無縛雞之力,誰能打得贏我,那我就聽誰的。”

“……”誰打得贏你啊,尚永年都打不贏你好吧。

“行了,行了,廢什麼話讓你們喝你們就喝,不是你們自己要喝的嘛。”駱喬過去抓了第二個人來灌酒,十足十土匪模樣。

柳晟立刻把矛頭指向了駱衡,說:“駱將軍縱女行兇,毫不管束嗎?”

駱衡面色淡淡,不屑理他。

副將吳行說道:“要喝酒的是你們,現在給你們喝酒了,你們又不喝了,你們這些建康公子可真是難伺候。”

駱喬瞟了一眼柳晟,踢起地上一塊石子,正中柳晟的額

頭。

“啊……”柳晟一聲痛叫,捂着自己的額頭,對駱喬怒目而視:“你……”

駱喬笑嘻嘻說:“哎呀,腳滑,見諒啊,你們建康公子想必都是大度的,不會跟一個十歲孩子計較哦。”

周圍士兵的笑了起來。

剛才這些建康公子就說他們將軍要大度一點,年節下讓眾人喝點酒怎麼了,他們在健康都是要喝酒的,想必駱將軍不會計較的哦。

“駱衡,你教女不嚴,真不怕有人蔘你一本嗎?”使團里有人跳出來幫腔。

張瑾慢慢走陰影處踱出來,道:“要喝酒的是你們,不喝的也是你們,還沒有追究你們擾亂軍營之罪,你們倒是惡人先告狀。不錯。”

他一出現,剛才幫腔的人瞬間縮回去了,張惡鬼的名字朝中誰不知,哪敢與他對上。

幹辦處的黑牢,進去的從沒有活着出來的。

鴻臚卿趕緊出來打圓場,只道是少年人年少輕狂,不知軍紀,還請駱將軍原諒則個。

“既然不知軍紀,那就今天讓他們知道知道吧。”張瑾說:“剛才起鬨要喝酒的,每人打上三十軍棍,想必無人有異議吧。”

“張瑾,你敢!”一烏衣郎君指着張瑾喊道。

張瑾微微一笑:“若你有意見,可以在回建康后,叫令尊親自來幹辦處找我說。”

那人瞬間靜若寒蟬,他不信張瑾敢把他們家的人打入黑牢,可他又不敢賭,張惡鬼的惡名與瘋名建康誰不知道。

建康人人厭惡張惡鬼,可是沒有人能拿他怎麼辦。他掌握着宋國的諜報網,若沒了他,宋國的諜報網勢必會癱瘓很長一段時間,對敵國兩眼一抹黑,無異於是把自己完全暴露愛敵國的刀下。

所以,建康人人都厭他惡他,想除掉他,又不能動他。

張瑾一出,烏衣郎君這邊立刻陷入了被動。

他們今晚真挨了軍杖,若是駱衡下令,也算是正中他們下懷。

可是張瑾,他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根本不怕人蔘。

“沒想到堂堂張惡鬼,竟投靠了兗州。”柳晟冷笑一聲。

張瑾笑道:“我投靠了誰,就不勞柳郎君費心了,柳郎君準備好挨軍杖吧。”

駱喬自告奮勇:“要不我來打呀。”

此言一出,烏衣郎君們頓時面如金紙,真要叫駱喬來打,誰能受得了她一棍,這是要置他們於死地啊!

不少人立刻看向柳晟,他們可都是唯柳晟馬首是瞻的,說起鬨喝酒套路駱將軍的是他,他可得救他們。

一道過來的謝家幾個郎君本就與這群烏合之眾不是一路的,不愛與這些人一道,以免被人看着也覺得他們腦子不好使,在這群人起鬨的時候,還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他們。

原本謝家郎君們也愛穿烏衣——畢竟是建康的潮流——可看這群傻子大冷天的還天天穿着烏衣飄來飄去,他們就決定把自己所有的烏衣都扔掉,再也不穿了。

但是這會兒,他們卻不得不幫這群傻子求情。

他們此番來是為了與東魏談判的,談判還未開始就橫生枝節,無論是對他們還是對兗州都不好。

謝家郎君朝鴻臚卿使了個眼色,叫他再打幾句圓場,說些好話吉祥話,他們跟着附和。

鴻臚卿心裏苦笑一聲,他就知道此行不會順利,利益還沒掙到手,自己人就先內訌了。

他出面勸了各方几句,又叫人把酒罈子抬下去,對烏衣郎君們斥道:“喝酒,喝酒,喝什麼酒?喝得東倒西歪,要這會敵人來襲怎麼辦?一個個的也都是大小夥子了,這點都不懂嗎?”

又跟駱衡等人賠罪:“他們小孩子不懂事,第一次出遠門看什麼都新鮮。還請駱將軍原諒他們這一次。”

喬陰陽怪氣:“小孩子不懂事呀!能有我小嗎?”

鴻臚卿賠着笑臉:“駱姑娘名動天下,誰能跟您比呢。”

駱喬:“嘖嘖嘖。”

邊“嘖”邊看向烏衣郎君們,那眼神,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有脾氣暴躁一點差點兒當場跳起來,打不過他也要打,是男人就不能忍。

但是被旁邊的人給拉住了。

駱衡沒發話,烏衣郎君們也沒認錯,打圓場的嘴都要說幹了,謝家郎君都想打人了,一人悄悄去找席瞮,勸他出面說和幾句。

“駱將軍不給我們面子,總要給你席大公子一點兒面子吧。”謝家郎君無奈說道。

“這是什麼話,我不過駱將軍帳下一軍師,還不是軍師祭酒,駱將軍憑什麼要給我面子。”席瞮提醒他道:“這裏不是建康,是范縣大營。”

謝家郎君一凜,明白席瞮的意思,朝他拱了拱手道謝。

范縣大營,做主的是此營的將軍。

這邊,鴻臚卿說得口乾舌燥想喝水了,駱衡終於有了反應,朝吳行示意了一下。

吳行點頭,朗聲說道:“此乃范縣大營,行軍紮營不可飲酒,乃營中鐵律。上次將軍下到小兵皆不可犯,違者杖三十軍棍起步。諸位郎君在我營中犯此鐵律,雖說非是我軍士兵,卻不輕饒,以儆效尤。”

烏衣郎君們騷動了起來。

吳行接著說:“然年節之下不宜見血,將軍諒諸位又是初犯,便網開一面。”

眾人以為此事就算是過去了,可不一會兒,士兵們抬上來十壇酒,加上駱喬讓人送來的,一共十四壇,擺在營前空地上。

吳行指着這些酒,說:“諸位郎君既想喝酒,那便將這十四壇酒都喝完吧,一滴都不許剩。”

烏衣郎君們驚愕地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眼前這十四壇酒可不是他們歡宴談玄時喝的那種小壇小壇的,那可是用來慶功的酒,必要的時候還會拿來用作火攻燃料的就,半人高一壇,他們才十二人,一人要喝一壇多,這麼多酒,怕不是喝完人就不行了。

殺人誅心啊,這是殺人誅心。

“是打軍棍還是喝酒,二選一吧。”駱喬扔掉手裏的碗,嘻嘻笑:“你們不就是想喝酒嗎?起鬨了那麼久,現在有着這麼多酒喝。開不開心?”

烏衣郎君們:“……”開心個鬼啊!

好幾人都看向柳晟,請他拿主意,無論是被打軍棍還是喝一壇半人高的酒,他們都不願意。

“可都是聽了你的話才這樣做的,你可得都為我們做主。”一人壓低了聲音如此說,得了旁邊幾人附和。

柳晟握緊了拳頭,想起家中庶兄弟、堂兄弟們對他的嫉妒奚落,說他無才無德只會討好祖父,他咽不下這口氣,想要做點兒什麼來證明自己。他計劃是無論駱衡讓不讓他們喝酒,他們都有話可說,可沒想到張瑾會出面幫兗州這邊說話,他不是一向誰都不站,誰都不幫的嗎?

身邊的人一個個急着撇清關係,柳晟無可奈何,只能暫時先服軟,出來向駱衡請罪,說願意一人當下所有責罰。

“柳郎君倒是義氣。”駱衡笑了一聲:“罷了,叫你一人喝下十四壇酒,傳出去要說駱衡欺負後生了。就罰你從明日起去火頭軍砍柴生火,你可有不服。”

柳晟幾乎咬碎了牙,一字一頓道:“在下,無、不、服。”

駱衡頷首:“很好,年輕人,知錯就改,善莫大焉。”

鴻臚卿趕忙附和幾乎,贊駱將軍大度,誇柳晟知錯就改。

柳晟:“……”閉嘴閉嘴閉嘴,氣死了!

酒又被抬了下去,營中又復了熱鬧的景象。

駱喬沖親爹嘿嘿一笑,拿了兩碗麵湯去一旁吃,駱衡搖了搖

頭,隨她去了。

“給。”

駱喬遞了一碗給席瞮,呼嚕呼嚕吃了兩口麵湯,撇嘴道:“柳誰誰這辦法誰幫他想的,忒噁心了。”

“或許是他自己。”席瞮咽下口中的麵湯后,說道。

駱喬一本正經地疑惑:“可他看起來不像是很聰明的樣子,繡花枕頭,他能想處這種噁心人的辦法?”

席瞮也一本正經地疑惑了片刻,說:“說不定他在噁心人這方面別有天分呢。”

駱喬:“嗯嗯,很有道理啊。”

席瞮:“是吧。”

“哈哈哈哈哈……”駱喬一陣爆笑,“席大公子,我今天才發現你可真是太有趣了。”

“那……謝謝你的發現。”席瞮亦笑。

兩人對視了一眼,同時笑出聲來。

就在這時,營外傳來一陣騷動,一名士兵跑進來,跟駱衡稟報:“將軍,護送杜鴻漸的隊伍到了。”說罷捧着一枚腰牌請諸位將領看。

吳行拿過來看,的確是魯郡刺史府侍衛的腰牌。

“放行。”駱衡道。

不一會兒,一隊約百人的隊伍進來營中,為首的是駱衡等人的老熟人,刺史府的侍衛隊長鄭群。

“你這老小子,等你幾日了,你怎麼這會兒才到。”駱衡上前去捶了鄭群的肩膀一下。

“嗨,別提了,這一路過來就沒有一日是順利的。”鄭群灰頭土臉的。

“怎麼?”李蘊問:“遇上劫道的了?”

喻灃說:“誰敢在兗州劫咱們使君的侍衛隊長,不要命啦。”

鄭群說:“沒有劫道的,誰敢啊!就是一路上忒倒霉了。我之後再跟你們說,你們都想像不到有多倒霉。杜鴻漸來了,他爹了,讓他們父子相見吧。”

“杜曉傷得很重,一直都沒有大好。早早就休息了,我已經派人去叫他了。”駱衡說著看了幾個侍衛簇擁走來的青年一眼,道:“去帳中說話吧。”

杜鴻漸神色複雜地看着駱衡,當初就是他親手把他抓住的,之後他就再也沒見過這位兗州名將,倒是他的一雙兒女他見得多了——還被打得多。

“喲,杜鴻漸。”

想誰誰到,駱喬笑着過來跟他打招呼。

“駱姑娘。”杜鴻漸勉強笑了一下,然後四下張望。

“別看了,你爹早睡了,已經派人去叫了。”駱喬說。

“我沒有在看。”杜鴻漸下意識嘴硬,然而嘴硬到一半就怔住了。

杜曉被一個士兵扶着走來,他的腿上還未好全,走路還不順當,由士兵叫醒了得知兒子終於到了,急急忙忙就要過來,還差點兒摔了一跤,士兵只好扶住他,告訴他杜公子來了又不會跑,可以慢一點兒。

杜曉急着見多年未見的兒子,根本就不聽士兵說的,一瘸一拐還嫌棄士兵太慢。

可快到大帳時,他又忽然頓住了腳步。

近人情怯,杜曉一時竟有些不敢見兒子。不知兒子還怨不怨他,父子二人多年後再見,會不會一見面就吵架。

杜曉擔心的,其實也是杜鴻漸擔心的。

他當年不聽父親的勸,最後害得他們父子得到敵國重逢,他太不孝了。

兩人都情怯,都不敢進大帳,哪知就生生在帳前見着了。

杜鴻漸愣愣地看着杜曉,不敢相信眼前這個頭髮花白之人會是自己的父親,他賭氣離家那年,父親頭髮還是黑的,人也精神挺拔,怎麼就……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杜曉看著兒子,倒是覺得兒子變化不大,甚至之前駱喬說他兒子吃好喝好還胖了他不信,這麼一看,好像是有些胖了。可杜曉又懷疑是不是自己太久沒見到兒子,已經忘記兒子曾經的模樣了才會覺得他胖了。

兩人就這麼看了許久,誰都沒有出聲。

一旁駱喬等人稍稍走遠,將空間讓給這冤種父子倆。

“父親……”

最終,是杜鴻漸先開口,說了兩個字就哽咽了。

杜曉笑着說:“好好好,看你平安,為父就放心了。”

杜鴻漸瞬間淚眼滂沱,撲通跪下:“父親,兒子不孝。”

杜曉一瘸一拐上前去扶兒子起身,扶了兩下沒扶起來,反倒是不小心扯到了腿上的傷口,嘶了一聲。

杜鴻漸聽到,嚇得趕緊站了起來,連聲問父親哪裏痛。

“沒事兒,沒事兒。”杜曉擺擺手,“你跟我先進去,跟駱將軍說一聲,待會兒咱們父子倆再好好說說話。”

杜鴻漸哪有不應的,經了這幾年的磨難,他心性上比以前成熟多了,也漸漸明白了當初父親的處境,理解了父親的選擇。理解之後,就更痛恨自己的年少輕狂和不孝。

杜曉拍了拍兒子的手,叫兒子攙扶自己進大帳。

看到兒子白白胖胖平平安安的那一刻,他終於下定了一些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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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力降十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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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第 1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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