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狂生狂言
靈濟郡城破了。
儘管水已經退去了,儘管閻松一度試圖穩定軍心,但在一片開城投降聲中,望着家中哭哭啼啼的如花美眷和天天登門拜訪的城中富人們,閻松不甘地閉上了雙眼。
城上豎起了降旗,緊閉數日之久的靈濟郡城門轟然打開,在聯軍的歡呼聲中,閻松率領着城中官員富戶來到青王的面前,跪着獻上了靈濟郡的地圖和郡守印。
青玄兩面大纛之下,一身金甲的石朗顯看着肉袒出降的閻松,揶揄的聲音響起,道:“閻郡守不愧是國之梁棟,竟然敢以一郡兵力抵擋住我等大軍,勇氣可嘉啊。”
“噌”長劍拔出,架在閻松的脖子上,他道:“倘若我就在這裏把你殺了,你信不信沒人敢為你出頭?”
閻松梗着脖子道:“敗軍之將,何以圖存,殿下要殺要剮,某不敢有怨言。”
“呵~”輕輕的笑聲響起,石朗顯解下身上的青龍披風披在閻松身上,扶起他道:“閻郡守能以一郡之兵當我十萬大軍,乃是我大石朝的支柱,孤又怎麼肯自毀樑柱呢?”
一旁的石朗旦接口道:“我等此來,不過是為了清君側,還天下太平,此乃皇室家事,還望閻郡守理解。”
“殿下此言差矣!天下之事,豈是一家之事,刀兵一起,又何來天下太平!”閻松身後一人忽然大聲說道。
諸人循聲看去,只見一個書生模樣的人緩緩站了起來,此人雖是身材高大,但骨瘦如柴,那身博士服穿在身上反倒有些顯得寬大,幾縷頭髮散在額前,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
閻松扭頭一看,暗道壞了,趕忙喝道:“殿下與我在講話,你不過一小小吏員,也敢造次?”
“誒!”石朗顯攔住閻松,饒有趣味地看着那人道:“有這份膽識,確實不錯!你叫什麼名字?”
“在下古濤,忝為靈濟郡功曹。”
“功曹呀!”石朗顯稍稍頓了頓,忽然問道:“若是你站在閻郡守的位置上,你是降還是不降?”
靈濟郡眾人臉色一變,這青王該不會是聽到那狂生的話,被激怒了吧,這種問題,回答稍有差池,便是人頭落地,眾人的心隨着古濤的口,懸了起來。
“若是我~”古濤拉長了聲調,目光掃過眾人,看着富戶們驚恐的表情,臉上露出一絲鄙夷,道:“不降!”
“靈濟郡依靈山傍濟水,城高而池深,內有十萬人家,倉內米粟可供數年,正宜固守,何須投降。”古濤冷冷地盯着投降派,說道:“水攻需要藉助天時,二位殿下這次的水攻不過是因為恰逢汛期提早,但連日天晴,水攻又豈能持久?況且,閻郡守已於數日前便派人前往帝都求援,只待帝都兵至,殿下進退不得,也只能束手就擒了。若是我為郡守,此等貪生怕死之人,恐怕已是我刀下亡魂了!”
石朗顯看着他,沉默了半晌,忽然笑道:“先生高見,不過此時靈濟郡的陷落已成定局,而帝都援兵又未至。還請先生教我,該如何應對這等局面?”
“現如今,殿下雖然已經攻下靈濟,踏出第一步,但天下之事,又豈是只局限於北方?殿下們欲奪回天下,何不利用南兵?”
“南兵……”石朗顯略顯沉默,道:“出兵前,我已和皇兄皇弟傳檄各位王叔,西邊的寧王、北邊的靖王都有所表示,可在南邊的諸位王叔都作壁上觀,我可使不動啊。”
“殿下,這天下就如戲台,一方唱罷,另一方登場。南方的諸位王爺不過是想觀望觀望,挑一個合適的時機登場,殿下不妨許以厚利,想來幾位王爺會懂得決斷的。”
“如今我兄弟三人聲勢正盛,哪怕不許以厚利,想必幾位皇叔也該懂得幫誰吧?”
“何其自信?”古濤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去。殿下入京,是為了登上皇位,這是殿下的利,可諸位王爺能得到些什麼?”
“單憑几位殿下如今的兵力,打下靈濟郡已是如此吃力,若是面對皇畿大軍,殿下又有幾分把握?”
石朗顯和石朗旦兄弟二人對視了一眼,石朗顯道:“馬明、曾拱,替我好好招待諸位,古先生,請隨我入帳。”
……
斟過一碗熱茶,白鯤遞給了古濤,然後侍立在幽王身後,稍稍有點好奇地打量着這位狂生。
古濤有點意外,這大帳中竟然還有如此沒有眼力勁的侍從?沒見到除了二位殿下以外沒有他人了嘛,他不由得脫口而出:“兩位殿下,此事機密,怕是得屏退左右。”
“呵呵。”石朗顯笑道:“古先生有所不知,這可並非是我們的下仆小廝,乃是我四弟的伴讀,安南定王府的小公子,名叫白鯤,此前水攻靈濟就是他的謀划。”
聽到這話,古濤心頭一凜,連忙向白鯤行禮道:“在下不識小王爺,有失禮節,給小王爺賠禮。”
“見過古先生。”白鯤還禮,道:“虧得城中肉食者無先生大才,若是能採納先生之言,我這水攻怕是要貽笑大方之家了。”
兩人客氣了幾句,見曾拱進來了,青王便直入正題了,他看着古濤道:“適才先生在帳外提到籠絡諸位王叔,我該如何割捨?”
“殿下,”古濤道:“這天下棋盤,誰都想做最大做最強的那顆棋子。方今陛下、三位殿下、數位節度使以及寧王、靖王都已經在棋局之中,而定王、揚王、秀王以及壽王雖還在棋盤之外,但入局只是遲早的問題。”
青王忍不住問道:“都是棋子,難道就沒有下棋之人嗎?”
“呵!”古濤笑道:“天下就是棋局,不爭者不入棋局,爭者自然入局,而下棋的自然是這芸芸眾生。”
“千里江山入戰圖,生民何處樂樵蘇。”幽王嘆道:“人民尚跳不出這苦海,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又何來的下棋者?”
“是民心。”白鯤忽然出聲,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人在苦海中,載舟覆舟,自然由民心民意決定。”
“正是如此。”古濤稍稍有些意外地看了眼白鯤,不由得對他的評價又高了幾分,他道:“四位尚未入局的王爺其實便是四股凝聚而成的龐大水流,早入局,晚入局,這影響可不是一絲半點的。”
“殿下若想順利進入帝都,那這幾股力量,得早早地握在手裏,越早越好。”
“至於代價,”他意味深長地道:“只要有了天下,又有什麼是沒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