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高志強

電子鬧鐘發出嘀嘀幾聲響。高志強醒了。

今天是休息日。

和往常一樣，高志強早早的起來。光着腳踩過地板，在光線還不十分充足的房間裏，向廚房走去。

接過服務機械人準備好的食材，他開始生火，煎起雞蛋來。

吃得很少，一份咖啡，一小份水果加煎蛋。

獨腳蛇，——是他狗的名字，吐着舌頭，哈赤哈赤的跑了過來。

局長把它的早餐倒進食盆里，獨腳蛇埋着頭，專心致志的吃了起來。

高志強蹲在它的面前，看着它吃。

狗子吃得像年輕人一樣香，高志強不停的揉着狗子的毛皮。這是他唯一接觸的、親近的活物。

「獨腳蛇」這個奇怪的名字，其實是一支部隊的名字。

高志強年輕的時候，在這個特種小隊當隊長。他們在動亂的南美某國負責營救一位外交官。

如果這個任務不成功，可能該國會捲入一場戰爭。

當他們攻進牢裏，找到外交官的時候，發現外交官全身發抖，盯着一個圓形在看，怎麼拉也拉不走。

原來，那個圓形，是個超大的炸彈。

這玩意好像是受到某***啟發而研製出來的。必須有人一直盯着它。只要視線一消失，炸彈就會爆炸。

他們的時間窗口只有五分鐘，重型機械叛軍已經攻過來了。

整支隊伍中必須犧牲掉一個，留下來盯着這個炸彈看。

高志強還記得當時的緊迫、壓力，

外交官必須走，只能留一個人盯住炸彈。小隊每個成員都不願意讓隊長留下。

時間窗口一點一點在關閉，成員在爭執，小隊面臨全軍覆沒的危險。

於是，他就挖了自己一隻眼睛，掛在那個炸彈前，

這一招居然還真能管用，挖出來的眼睛依舊能夠控住炸彈。

外交官救出來了，沒死人，最後也沒有升級到局部戰爭。

自己當時是怎麼想的呢？

是因為自己還年輕，血氣比較旺吧。

一隻眼珠子，能換來這麼多條性命，還是值得的。

高志強摸着狗子的毛皮，靜靜的看它吃着食物。

現在他自己胃口不大了，反而喜歡看狗子吃飯。他總是要看它吃完。

狗子吃完后，高志強站起來。走到另一個房間，打開終端，大量的信息涌了出來。

他一邊看着信息，一邊回復，一邊思考。從不知道幾歲時候開始，他的眉頭就習慣性的緊鎖着，幾乎從不展開。

很多人覺得局長在休息時間、包括半夜，都會不停的發郵件，覺得他是個工作狂人。其實也不完全是這樣。

主要是因為他的信息不能留，看到就必須馬上處理，

不然，內容會不斷的積累起來，越堆越多。

所以，局長是沒有休息日的。

忙了一陣，私人助理提醒他，今天一定要去醫生那裏。

他於是出門前往預約好的診所。

診斷搞了半天。得到的結論是：沒病。

「可是，我這個地方，還有這裏，晚上睡覺的時候，一直發燙，有時候疼痛很劇烈，到下雨天……」高志強說道。

他的身體某部分一直在痛。幾乎是每時每刻。

醫生調出他的體檢報告，體檢是今年剛做不久的。

「你放心，你再幹個二十年，沒有問題。」醫生說，「一切指標都很好。」

「我植入這些設備已經多年了，以前從沒有過這些癥狀，為什麼今年就有了？」高志強仍然不理解。

醫生看着他說。「因為你年紀大了。」

這句話，一下子讓高志強啞火了。

戰鬥義肢，不是給中老年人準備的。重裝全身義肢的人，一半以上活不到四十歲。這種東西根本就沒針對年齡大的用戶適配過。

高志強笑了笑，他拎起外套，走出了診室。

今天他沒有開車，他沿着條秀麗的小路慢慢的走。

曾經帶給他力量與敏捷的金屬體，現在都在以各種方式提醒他它們的存在。

高志強一邊走一邊想着這些金屬體的來歷。

他想到了太空電梯剛剛建成的時候。

那時候太空電梯剛通車，一切還不完善。..

他以布衣身份搭乘電梯的時候，碰到了「劫機犯。」

飛機劫機已經消失多年了，這門手藝卻突然出現在了太空電梯的艙室里。

太空電梯從海平面向上有3萬6千公里，足夠劫機犯有充分餘地發揮。

很幸運，在那場案子中，高志強遇見的太空電梯工作人員，是露娜。

他和她從不認識，從沒打過交道。但不知為何，他和她用眼神就傳遞了信號，完成了交流。

他失去一根手指。

他和她合作收拾了那幫罪犯。

在那之後，高志強為了經常與她相見，申請調往正在建造中的太空城。

太空城，人類工程學力量的新象徵。絢爛、高端，如銀色的天堂。

這是人類第一次造太空城。

外觀很美，但很不成熟。

太空城被隕石襲擊，導致了災難性的事故。

事故中，他帶着太空城的武裝力量，滿城市穿梭着救人。

但人救出來也沒用。因為飛船也被打漏氣了。所有人都在坐着等死，所有人都在哭泣。

高志強問大家，最壞的結果是什麼？

最壞的結果就是所有人都死。

那麼，只要比這個結果好一點點，哪怕只要多活幾個人，是不是就是更好的結果？

就這樣，他說服了所有人，搭乘漏氣的飛船，離開了災情現場。

這是歷史上前所未有的危險航行。船不停的漏氣失壓，飛船每分鐘都會爆炸。但他成功了。

當八成以上的人最終倖存之後，在大難之後抱頭痛哭的人群中，他卻沒有找到自己的愛人。

這次，他失去了身上的兩塊骨頭，還有露娜。

餘生他再也沒有陷入愛情過。

高志強一邊走，一邊零碎的想着這些事情。

這些事早已經無法激起他內心的波瀾。

他的一生，從地面到天空，從有形的敵人，到面對無形的敵人。

他總是在面對最壞的情況。可他總是能夠應對。

因為他總是先問那個問題。

他還記得，當步入中年，他開始負責太空部隊指揮官的時候，

我方的太空船隻與探測器，與它國在太空領域發生了摩擦。當時是非常重大的國際危機。

人類在地面上已經搶夠了，現在爭搶稱霸的地方，到了大氣層外。

大氣層外沒有領土概念，國際空間法如同虛設。誰強誰牛逼，誰就橫着走。

當時，所有人都在說，不能過於激化矛盾，這事必須要由地面解決，通過談判，通過妥協，通過外交等等，等等。

但高志強說，「最壞的結果是什麼？」

「最壞的結果，就是我們將失去制空權，我們將留下一個失敗的案例，我們會告訴所有人，在宇宙中，我們也是弱者，是可以妥協的！」

他堅決的不接受這個最壞的結果。

高志強堅定不移的採取強硬姿態，製造了極大的風險，但也由於風險過高，對方最後慫了。他贏得了對手的妥協和退讓。

「呼……」

高志強走得有些累了，他停下來。

站在這個位置，他站在路的邊緣，向遠處望去，

正好是一個俯視繁榮夜海市的角度。

他凝視着這片欣欣向榮的都市，這裏有經濟，有文化，有科技，有很多很多的人，還有一個看不見的可怕存在。

「那麼，最壞的結果又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