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擁吻

飯後，趙嫣慢慢走出來，一路沉默。楊曉旭結完賬小跑過來，正好看見趙嫣背對着他，面朝大街，站在寒風裏。長發散落在肩上，後背，像海藻一般，不濃不薄，鬆鬆軟軟，一陣一陣地被風拂起，她也不由得緊了緊外面的套裝。

楊曉旭手裏搭着大衣，他緊步上去，再一次把大衣披在她身上。背後，肩上的溫暖裹着楊曉旭身上淡淡的香氣，迅速席捲進全身的血液里。她迎風仰着頭望着他，風吹散了她的額發，凌亂中透着隨意的美。

而楊曉旭也只是面對着她，低着頭為她整着大衣，緊着領子，甚至還貼心地把她裏面的長發拿出來。趙嫣靜靜地望着他，不發一語。現在，她也沒以前那樣躲避了。

整個流程，只有短短十幾秒，這對趙嫣來說，卻像是過了一個世紀，但又好像特別短暫——就在這一眸一望間，風夾雜着時間，人在其中流逝，疏離，淡漠，亦或深情，溫柔，就像近處遠處的燈，模模糊糊地變化，閃爍。他們現在如此親密，離得如此近，趙嫣卻是第一次，這麼淡然，不怕對視不怕被發現地近距離望着他，感受着他的照顧，沒有一絲推拒。

其實被他這麼一直照顧下去，也是她畢生不敢想像的幸福吧……

坦白過後，楊曉旭沒有疏遠她，沒有震驚，沒有責怪，更沒有退縮，只是理解，只是靠近。他為她擦去了淚，然後又一起平平淡淡地吃晚餐，他也為她夾菜，他倆期間聊過不少話，都是他在說，他卻沒談及剛剛說的任何個字，任何話，就彷彿剛剛他倆沒有對峙過一樣。

他不是迴避，只是不願去深究，只是以平靜，溫和撫平趙嫣內心的慌張，自責——一切溫柔靠近的背後，她都能感受到楊曉旭赤誠熱烈的心——他在以他的方式告訴她，他理解，他不介意，他很喜歡她。

沉默背後，是他吶喊炙熱的靈魂。

整好后，楊曉旭抬起了頭，看着她，剛剛心裏還在疑惑，她現在怎麼這麼乖，一抬眸便看見了趙嫣淡淡的目光。他淺笑着摸摸趙嫣微紅的眼眶，趙嫣也沒躲避。她在看他的眼眸，他的臉，像是在認真觀察，又像是在透過他的皮相，看他的靈魂，目光忽遠忽近的。此時她的神情，或許才是平日裏真正的她，淡然，甚至說的上，淡漠。

這是趙嫣終於坦白后的平靜，雖然短暫，但真實。楊曉旭心裏很明白她現在的心境，就像水一樣，雖有漣漪，但起不了浪。

“趙嫣。”楊曉旭輕輕喊着她的名字，眼神特別柔情。趙嫣微微抬起眸，目光集中在他的眼睛裏，沒有回答。

楊曉旭把放在她頭上的手微微向他這邊一攬，自己又輕輕低頭下去，他的唇，正好落在了她的額前。趙嫣的嘴唇輕輕抵着他的肩膀，隔着厚厚的冬衣，她雙手輕輕放在他的腰上。

他們二人很含蓄，卻很溫馨。

寒冬中的街道閃爍着繽紛的燈，行人裹着圍巾大衣三三兩兩地散着步，很多人經過不禁向他們側了側頭，臉上都掛着微笑，由衷地感嘆着他們的甜蜜。

他們旁邊，正豎著一架古典的黑色街燈，高高的橘光撒下來，兩個人正在依偎，擁吻，在這寒冬臘月里，多麼溫馨，多麼唯美。

楊曉旭雙手捧着趙嫣的臉，輕輕吻着她的額，慢慢向下，是她的唇。他們輕輕吻在一起，是兩顆心的碰撞。

趙嫣抬起頭，原本閉着的眼睛慢慢睜開，她順着楊曉旭的肩膀，望向街對面。

在不遠處的街上，停着一輛黑色的奧迪車，副駕駛那邊的車門正開着，薛妮穿着一身銀白色的禮服，剛要進車，站在車門前，正看着他們。雖然趙嫣看不清她的臉，也看不清她的目光，但她一眼便認定是薛妮。

薛妮愣愣的，面容很平靜，她一直望着他們，目光也愣愣的。

趙嫣心裏一驚，隨後感到鈍鈍的疼，疼痛從心臟蔓延至肺腑，骨髓，不由得，她眼裏已經包着淡淡的淚水。她連忙低下頭，雙手輕輕推開楊曉旭，快步走過他，朝路那邊張望，幾輛車輛駛過，那邊已沒了剛剛那輛車的蹤影。

就在剛剛，車隊駛過時，薛妮朝他們笑了笑，笑得很酸澀，她進了車，和劉昊一起走了。在車裏，她一直看着窗外的街道，倒車鏡里，是趙嫣尋覓她的身影。

薛妮不知道該想什麼，震驚？心酸？坦然接受……這些她都有。這些天，她都有勸告自己，既然做了選擇，就要有面對這一時刻的準備，但就在剛剛，猝不及防地看見他們這麼親密地擁吻，她才知道，心裏準備了這麼久，也不能緩解自己的痛楚和尷尬。

她心裏說不出祝福他們的話，同時，也說不出責怪他們的話。只能自己一個人傷心，但傷心又不能完全表現出來，畢竟，旁邊還有劉昊，和她一起生活。她只能憋着難受，無處宣洩。

另一邊，趙嫣推開楊曉旭站在街邊像是在找什麼人，很慌亂，還很羞愧，急得眼淚都出來了。

楊曉旭被突然推開，也不知道其中的緣由，他轉過身來看她，卻看到了她尋覓不得，很慌亂的樣子。他走過來，也在往對面望，對面街道人來人往，沒看見什麼熟人，他轉過頭來，把手放在她的肩上，此時趙嫣已經收回了視線，眼眸低垂，滿臉自責。

“你在找誰？看見什麼人了？”他微微低下頭，輕聲問道。

“就不該這樣……”趙嫣輕輕推開他的手，退了半步，仰頭看着他，像是在對自己說，又好像是在對他說。

楊曉旭看着被她推開的手，又抬頭看她疏離的樣子，心中的答案若隱若現。

“你……”

“我們到此為止吧。再這樣下去，連朋友都做不成了。”趙嫣神情淡漠，又恢復了平靜。這句話，她早就該說的，只是因為自己的貪心，覺得事情或許沒有她想像的複雜，或許有轉機，結果，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了薛妮。她心裏自責，羞愧，無地自容。

在薛妮和楊曉旭之間，她選擇薛妮，就像三年前，在她和他之間，薛妮選擇了她一樣。只有這樣，她才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只有這樣，楊曉旭才會遇到更好的人，比她好，比薛妮好，他們三人之間，就能和睦相處了。誰也沒得到，誰也不會傷心了。

這樣，對誰都好。即使，他現在會討厭她。

她無法面對楊曉旭的目光，便低下頭，準備離開，快要經過楊曉旭時卻被他握住了雙臂，力氣很大，她掙脫不得。

“你快放開我！”她抬頭望着他。對上的，是楊曉旭嚴肅的目光，甚至泛着冷意。

“趙嫣，你要清楚，我現在要和你做的，不是朋友。”楊曉旭眉宇緊鎖，看着她。

他手上挺用力的，趙嫣看着他這麼嚴肅的樣子，剛剛平靜下來的心此刻又有些慌亂——他這麼嚴肅，是在意她，是氣憤她放棄他。趙嫣此時心裏更加傷心——這麼好的人，又被她給傷了。

“你這些話，不應該對我說，應該對薛妮說。”她看得清清楚楚，楊曉旭眼眶有些微紅。

他心裏一愣，慢慢鬆開了手，退了半步。他一直看着她，心裏說不出的複雜。

你還是介意的吧，還是在乎的吧，我曾經喜歡薛妮，傷害了你，現在你就這麼回應我……你要我給她說什麼呢？喜歡她？想和她在一起？但我現在喜歡的是你啊……你怎麼就不明白呢？

種種疑問湧上心頭，楊曉旭卻問不出口，他垂下了眸，嘆了口氣。

已經聊不下去了。

趙嫣看他低沉的樣子，心裏也不好受，便轉身離開了。

楊曉旭看着她漸行漸遠的背影，各種情緒湧上心頭，他握緊雙手，跨不出一步。抬頭望燈，燈光里，飄着細小的雨，此情此景，就像他此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