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鬼話
“王泉,快逃。”
男人滿是驚恐的臉上,佈滿了鮮血和雨水,當黑暗即將淹沒他的一瞬間,他大叫着用盡全力將年幼的王泉推出了巷角的黑暗。
“不!不要。”
王泉摔倒在地,手腳在淅瀝瀝的地上抓爬,他伸出手想要奪回他的父親。
近在咫尺,下一刻。
王泉伸出的手卻突然的僵住了,表情一滯,奪眶而出的眼淚彷彿也跟着凝固。
黑暗裏一隻散發著陰森寒意,慘白烏青,長着長長黑色指甲的乾癟手掌。
“噗嗤”一聲洞穿了男人的胸膛,鮮血如泉般噴涌而出。
然而令人絕望的是,那隻恐怖的大手裏正握着一顆鮮血淋漓,還在“砰,砰砰”跳動的心臟。
“快跑…跑…”
陰影里,男人的瞳孔在迅速的渙散,說出最後一個字後頭顱無力的重重垂下。
緊接着,那猙獰恐怖的大手,猛地一握,“嘎吱”鮮活的心臟,瞬間化作血泥紛飛,鮮血濺在王泉驚懼的臉上。
他瞳孔里原本黑暗的世界,此刻也變得詭異猩紅,目光中,那隻滿是鮮血的烏青手臂緩緩的抽回。
忽的。
皎白冷冽的月光下,一隻森然死寂不安分轉動的眼珠,出現在男人胸口的血洞中,透過血肉模糊的洞口打量着燈光下的王泉。
邪惡,陰冷,麻木。
“啊!”
王泉大叫一聲從床上猛然驚醒,他渾身被汗水浸透了,緩緩呼出幾口濁氣,努力控制自己平復心跳。
依舊是十年前父親慘死時的場景,恐怖的夢魘已經在他昏迷醒來后,折磨了他長達十年的時間,而那場突如其來的變故,也徹底改變了王泉的人生。
畏懼白天,恐懼黑夜。
陽光會讓王泉的皮膚,受到烈火灼燒般的疼痛,當暮色降臨一切又恢復正常。
然而面對黑夜,又是那無窮無盡關於噩夢的折磨。
無數的醫生和心理醫生都無法解決他的問題。
王泉伸手按開了房間裏昏黃的吊燈,看了眼掛鐘上的時間。
晚上10:30。
掀開被子,走到衛生間打開水龍頭,任由冰涼的水沖刷着他的腦袋。
十幾秒后,他抬起頭看着鏡子中清瘦蒼白的過分的自己。
“果然,活人還是需要吸收陽光。”
“咚,咚咚”
“是韓叔嗎?”王泉看向房門。
“嗯。”聲音帶着沙啞。
下一刻,老舊的木門被打開了。
王泉看着眼前陪伴他長大的男人,男人名叫韓奉潮,是父親生前的好友。
依舊身穿那套與時代不符黑色長衫,或許因為上了年紀,他的身形愈發佝僂了,眼睛裏多出了些許空洞和渾濁。
“韓叔,您怎麼來了。”
韓奉潮面無表情,渾濁的眼睛微微轉動,看着王泉頭上還在滴水濕漉漉的頭髮道:
“怎麼也不擦擦,又做噩夢了?”
王泉伸手去拉韓奉潮,但是他身子一側,躲開了王泉的手,而王泉也早已經習慣了他這副生人勿近的樣子,摸了摸鼻子打趣道:
“韓叔,今天您來的有些晚了,您就跟我說說唄,為啥每次我一做噩夢,你就知道了?”
“因為在這裏,我說了算。”韓奉潮的回答依舊是這短短的幾個字。
王泉不由得苦笑,果然還是熟悉的答覆,韓叔這裝逼的興緻還是這麼高。
“那我都來您這小十年了,您能不能讓我不做噩夢了,我也想過過正常人的生活,還有我父親的死,又究竟是怎麼回事?”
在王泉心底,他永遠也無法忘記那個夜晚父親慘死的樣子,他極力隱藏着自己報仇的慾望。
以往王泉提出這些問題時,韓奉潮都是刻意的迴避,王泉可以理解,這是韓叔通過另一種方式對他的保護。
然而今晚,他萬年不變的神情,竟然多出了奇怪的情緒。
“就快了。”
“什麼快了?”王泉聽的有些疑惑。
韓奉潮並沒有回答,背影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有些孤獨。
“從今天晚上起,我會離開一段時間,義莊暫時就交給你來打理,你跟我來,關於義莊的事該讓你知道一些了。”
王泉一直不理解韓叔為什麼要把殯儀館叫做“義莊”。
韓奉潮挪動腳步離開,王泉也不廢話,三兩下收拾好朝着殯儀館外追去。
王泉站在殯儀館門前,眺望不遠處燈光璀璨的街道,又轉身看向,已經和晦暗孤寂的殯儀館渾然一體的韓奉潮。
殯儀館是民國以前的建築,斑駁老舊的外牆是巨大的青石建成,歲月下佈滿青色的苔蘚,以及一些不知名的划痕。
鮮艷的朱紅漆大門,正上方的牌匾上寫着兩個漆黑的大字,義莊。
大門兩側掛着一副對聯:
“生死和合皆可入。”
“陰陽相隔不得出。”
橫幅:“黃泉路長”
王泉每次看到都有一股莫名的壓迫感襲來,他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韓奉潮身形佝僂,轉身朝大堂走去,任由朱紅漆大門敞着,但是他的聲音卻在寂靜的夜裏回蕩。
“王泉記住,大門敞開,是給死人留活路的!”
王泉跟着韓奉潮的背影,似懂非懂的應了一句:“知道了,韓叔。”
此時,晦暗的大堂里,正中間擺着一口陰氣森森的黑色棺槨,上面釘着九顆黑色的巨大棺材釘。
以前王泉每每從這裏走過,都能聞到不一樣的味道,時而腐敗,時而傳出陣陣異香…
此刻韓奉潮的腳步停在棺材旁,一隻手有意無意的敲擊着,發出一聲聲直擊心臟,“咚,咚咚”的響聲。
“王泉,這口棺材你碰不得。”
見王泉點頭,韓奉潮又將手指向大堂里斑駁的破舊牆壁。
“在你沒有能力之前,天黑就回義莊,你在義莊裏,沒人傷得了你,哪怕是鬼也不行,它們護得住你。”
王泉聽着略帶霸氣的語氣再次點頭。
看着熟悉的牆壁,上面掛着密密麻麻的老舊黑白相框,有的相框裏是死者的照片,有的卻是空的。
殯儀館處處透着詭異,然而從小在這裏長大的王泉早就習以為常了。
韓奉潮聲音嘶啞,語氣滿是冷漠,空洞的眼睛看向王泉,卻伸出有些枯槁的手掌,摸了摸王泉的頭。
“王泉,我能給你說的只有這麼多了,以後的路能走多長,全靠你自己,從現在開始,你就是義莊的臨時管理者。”
“韓叔你要去哪?啥時候回來啊?”
這次韓奉潮依舊沒有回答,只一瞬間,身影就徹底隱匿於黑暗當中,消失不見。
王泉緩緩收回目光,腦袋裏都是韓奉潮交代給他的話,莫名覺得肩上似乎多出一個重擔。
“有人在嗎?”
忽然,一個蒼老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大堂響起,把還在思考的王泉嚇得一個激靈。
沒有腳步聲!
這是“鬼話。”
他驚異未定,慢慢扭動着脖子,轉過身看去。
一個滿頭銀髮,身穿灰色棉衣,滿臉溝壑的老太太。
王泉下意識的咽了口唾沫。
有韓奉潮坐鎮的十年時間裏,他並沒有接待過一次“客人。”
然而就在今夜,韓奉潮說出讓他暫時接管義莊后,緊接着便出現了第一位“客人。”
父親死後,王泉來到義莊,多多少少知道這個世界存在一些無法解釋的東西,比如說:鬼!
“有人在嗎?”
老太太眼神死灰,神情麻木。
詭異的是,四目相對下,她明明就可以看到王泉,可還是在繼續重複之前的問題。
王泉記得,義莊是給死人留活路的地方,如果他不回應,那就是不給死人“活路”。
王泉不敢想像那會發生什麼,一咬牙道:
“我在,請問您老有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