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白日的閑談直接入了秋暝駟季的夢魘,夢境中他渾身是血,衣衫襤褸,於地獄中和群鬼搶食,剛剛到手,準備分給同樣狼狽的袁文軒,就被無數厲鬼盯上。
猛撲上來的人中,居然有孤峰煞,是深植他腦海中,衣衫半解,因藥丸的功效迷醉忘情的模樣。
驚而坐起,見暗影處有人,想都未想,直接拔劍刺出。
來人只接了一招,就閃身避過,“我劍無虛招,不適宜對練。”
聽出聲音緣自何人,秋暝駟季順勢收劍,下意識去拿外衫,卻比誰都尷尬。
“你要入煉獄?”孤峰煞直接說明來意。
秋暝駟季不知她為何深夜前來,也不願細想,“唯有如此,我們兄弟才能有出頭一日。”
“可我坐了盞茶功夫,你都未醒。”
到這一刻,秋暝駟季才明白她深夜前來的真意。
由心底深處升起的愧意,燒得他臉滾燙,幸虧夜黑無燈,無人知曉。
他未曾強行辯駁出乎孤峰煞的預料,沉默了會,“我曾答應護你周全,煉獄我已不能入。”
“我知道。”秋暝駟季覺得自己七尺男兒,此刻卻無法反駁她的強勢。
“你的劍招過於刻板,也未沾過人血。”
秋暝駟季聽不下去,“你覺得我技不如人?”
“就在方才,你出招時,仍有遲滯。”孤峰煞似未聽出他言語中的不忿,“非不能也,習慣使然。”
秋暝駟季開始沉默,人已不由自主地坐回了榻上。
孤峰煞接著說道:“煉獄之難,難在視人命如草芥。面對野狗,或許可以忍下不適,無所不用其極地宰了它。”
“可一旦面對昨日還淺談了幾句的,曾經和你套近乎的,或是比你年幼無知的,你是下手還是放他一馬?”
“或是等他露了殺意再動手,以求心安理得。”
“所有的一切,俱在火石之間。”
“兄弟,真到了絕境,非得分個生死時,你如何抉擇?”
孤峰煞說完,望着他,“我答應的事,素來守約。”
“你想好之後,告訴靈境。”
秋暝駟季見她起身準備離開,“我想好了,我兄弟,也想好了。”
孤峰煞沒有轉身,而是突然出手,等他用劍擋下后,才發現穿腸劍並未出鞘。
“有長進,可惜,入煉獄只能空手。”
後半夜,秋暝駟季再難有睡意,總覺得孤峰煞會在他鬆懈或是安睡時,突然出手,然後再毫不客氣地貶低於他。
思來想去,決定以後都劍不離手,合衣而眠。
受了昨晚的刺激,他一整天都在練習拔劍出鞘。
靈境仙子悄然現身,未出言驚動,只靜靜觀望。
直到他發現了,才輕聲提醒,“你得學會隨手摸到的,都能防身致命。”
“我在練出手。”秋暝駟季答道,“以往確實不曾在意。”
靈境仙子望着空蕩蕩的院落,“文昌院會如此,正是因為煉獄中的經歷。而麒麟院,之所以會那樣,也是如此。”
“煉獄在山谷之中,石頭,樹枝,人或狗的骨頭,都得學以致用。”
秋暝駟季適時問道:“仙子當時,是如何渡過的?”
靈境仙子說道:“孤峰煞是憑着一根樹枝,我嘛,不值一提,也不適合你們。”
見秋暝駟季誤會她藏私,尷尬笑道:“裝柔弱,讓人輕敵,接下來,你懂的。”
院門響起,孤峰煞身後跟着袁文軒,秋暝駟季一陣狂喜,跑過去接住他,袁文軒確實比他圓滑許多,“要多謝孤峰煞親自去要了我來。”
秋暝駟季正欲道謝,孤峰煞已經越過他,徑直去了後院。
靈境仙子遠遠朝着袁文軒笑笑,緊隨着也去了後院。
難兄難弟再次相聚,卻知道不宜暢所欲言。
秋暝駟季索性直接提起去煉獄的事。
袁文軒驚愕,“我這幾日聽過,講得比陰間還可怕。”
“我已下定決心去闖一闖。”秋暝駟季語氣堅定,“這是最快的捷徑。”
袁文軒經他提醒,“我明白,既然你敢闖,我就拚死一陪。”
秋暝駟季說道:“既然要闖,自然是要活着出來。”
這些話無需避人,秋暝駟季索性與袁文軒同坐廊下,將這幾日獲知的訊息,盡數告知。
袁文軒聽完,“看來,最難之處是面不改色的殺人。”
秋暝駟季點頭,“般到橋頭自然直,我就不相信,煉獄真如她們所說的那樣可怖。”
“幸好我們同往,彼此有個照應。”
袁文軒來后,胡婆子給了他倆一對短匕首,孤峰煞再未露面,只靈境仙子出來看他倆對練時,忍不住多提醒了幾句。
半個月後,到了入煉獄的日子,孤峰煞和靈境仙子俱未現身,胡婆子望着他倆,眼含悲憫。
站在山谷中,秋暝駟季終於看到了前次只聞其聲的長老羌琊,鬢角斑白,花甲左右,一雙細長雙眼,閃着冷光。
掃向秋暝駟季和袁文軒的眼神未帶善意。
負責簽字畫押的頂心煞,嘴不留情地說道:“看來,文昌院是將你扔出來喂狗了。”
一時間讓他倆吸睛無數。
可惜他的挑釁未得到任何回應,因為秋暝駟季和袁文軒都專註於和他們一樣,準備入煉獄的人。
有興奮的,亦有忐忑的,更多的眼露怯意。
穿着也極不相同,來路應該也不同。
不經意間,秋暝駟季發現一雙始終盯着自己的眼睛,藏青色的衣衫,與自己同齡,眼神中深深的介意,讓他猜不透緣由。
長老羌琊一聲輕咳,四周俱靜。
“此次入煉獄,亦如以往,按年歲大小分開歷練。”
“三日為期,每日一食。”
“不勞者不得食,不過,可以搶。”
“搜身過後,即行開始。”
秋暝駟季和袁文軒與同齡的幾個人一道,被領到一處崖上,領隊的指着崖下,“由此下去,各憑本事,左右以紅綢為界,出界者,生死不論。”
袁文軒數清人頭,悄悄告訴專註於如何下崖的秋暝駟季,“一共十人,比旁的隊伍少,算是幸事。”
秋暝駟季終於尋到根粗壯的藤蔓,甩動之後說道:“這根藤蔓應該夠長,能到崖底。”
話音未落,就被人粗暴搶去,一個旋身順着藤蔓就滑了下去。
袁文軒失笑,“這是趕着去送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