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柄穿腸劍,渡爾下黃泉。”
能讓凌湘閣的頭煞——孤峰煞出手的,必然是位顯赫的大人物。
大朝國開國元勛“不敗將軍”、獲封冠軍侯的崇不悔在宴客時,去一牆之隔的後堂更了個衣,就悄無聲息地死了。
衣帽鞋襪工整如常,只眉間一道淺淺的劍痕,仿似不小心被指甲劃了一下,卻讓他失了性命。
剎時間,讓小兒聞之夜啼、大人聞風喪膽的凌湘閣十煞,再一次登上了茶餘飯後的熱談。
“見穿腸者,無活人矣。”
數年間,死在頭煞——孤峰煞手下的亡魂,已五十有餘,其每次出手,劍術皆有精進。
而死於其手的,都不是尋常人。
要麼自身頗有功夫,要麼身邊養了高手。
可每次孤峰煞出手,都一如既往的悄無聲息,死者連驚呼聲都未傳出,就命斃當場。
像這位有着“不敗將軍”之稱的冠軍侯,就曾在沙場上,以一敵千,如入無人之境,毫髮無傷帶着敵方首領頭顱,順利歸來。
可在孤峰煞出手時,正值壯年的崇不悔卻如同耄耋老朽,任人宰割。
足以見得,孤峰煞的功夫愈發精進了。
這話最具發言權的,就屬衙門負責驗屍的仵作們。
大理寺卿盧棋紳聽完衙門最資深仵作陳佬緒的回稟,只覺頭皮發脹,無聲地揮了揮手,讓其退下。
一直靜侯在旁的秋暝駟季,見舅父幾欲將額間的太陽穴揉得血紅,眼見四下無人,輕聲說道:“舅父,讓駟季去吧!”
盧棋紳抬頭,態度堅決地搖頭,“你想都別想。”
秋暝駟季果斷跪在案前,“舅父,讓我去吧!”
“不行。”盧棋紳煩燥地掀開茶盞,見茶已涼透,愈加煩燥地鬆了手,任由上好的青花瓷盞相擊出聲,最後杯蓋狼狽地滑落在桌面上,自顧自地繞了幾圈,堪堪在桌案的邊沿停住。
若是稍微再添些動靜,整個杯蓋就會從桌案上滑落到青石地上,玉碎難全。
“秋暝家獨剩了你,就算你得場傷風,我都驚魂不安。”
盧棋紳眼神停留在危如累卵的杯蓋上,卻未伸手拾起,“凌湘閣的存在,皇上早已清楚。我就算被罷了官,也可逍遙餘生。”
不等秋暝駟季開口爭辯,“你卻不同。”盧棋紳這時才緩緩探身拾起杯蓋,“比起報仇血恨,承繼秋暝府的血脈,於你更加重要。”
“我讓你儘快娶妻生子,你不願。”盧棋紳輕輕將杯蓋重新蓋好,“我不逼你。”
“舅父知我,此生若不能報此血海深仇,枉為人子。”秋暝駟季遲疑了一小會,“任誰嫁了我,結局都可想而知。”
“我非不願娶,實不願誤人一生。”
“那你就儘快留下秋暝府的血脈,我也不再攔你。”盧棋紳說完起身,吩咐候在門外的親隨,“備轎,進宮。”
舅父的正事,秋暝駟季不敢耽誤,獨自一人跪在冰涼的青石板地上,腦海里天人交戰。
幾乎有那麼一瞬,他打算依從了舅父,尋個合適的良家女子,讓其儘快懷有身孕,好承繼秋暝府的血脈。
最多一年半載,他就可以全無後顧之憂地殺入凌湘閣中,將肆意屠戮的“十煞”盡數殲滅,報了血恨家仇,除去橫亘在大朝國土之上的毒瘤。
可每當此時此刻,腦海里就會有另一個聲音堅定地說,不可為。
少年心緒,誰不想尋個情投意合的良配舉案齊眉,共渡餘生。
他更做不到任誰站在面前,都可與其寬衣解帶,同床共枕。
秋暝府忠僕良伯現身門外,見屋內別無他人,心疼地進來扶起秋暝駟季,“四公子一心想報仇血恨,大家都懂。”
“可事有輕重緩急,凌湘閣現在何處?如何進入尚未摸清,貿然闖入,自身都難保,談何報仇二字!”
秋暝駟季滿眼含淚,“良伯,莫非連你也要勸我放下仇恨,早生貴子?!”語氣急促,帶着哀怨。
良伯正色道:“這事難道不重要?!”
秋暝駟季猜到他接下來又是一番諄諄教誨,擦去眼角的淚,“我約了人。”
良伯追問道:“去哪?”
秋暝駟季自嘲笑道:“袁文軒約了我,邐月樓,你們不都想讓我儘快生子嗎?索性先習慣習慣。”
一手將他帶大的良伯,豈能不知他的脾性,自知他是氣話,“去散散心也好,我讓伍兒備馬。”
邐月樓,大朝國都城首屈一指的風月場所,尋常人難入,能去的自然都不是尋常人。
秋暝駟季帶着一肚子悶氣騎馬直奔邐月樓,卻在牌坊外被摯友袁文軒攔了下來,催促他下馬,“要我說你什麼好,你這樣張揚地去,能打聽出什麼來?”
秋暝駟季這才發現袁文軒今日穿得格外普通,身上更是別無長物,沒有絲毫金玉。
反觀自己,雖說是家常的衣着,卻也錦繡遍身,發簪腰帶非金即玉。
翻身下馬,只拍了拍伍兒的肩,就借了馬兒的遮蔽,脫去外衫,除掉身上金玉。
伍兒一臉苦澀,卻也只得老實地與他調換了外衫和短靴。
袁文軒饒有興緻地插話,“這樣總算不像個有錢的富貴公子哥了。”
秋暝駟季系好伍兒的腰帶,摸了摸臉,問道:“我要不要將臉抹黑些?”
袁文軒望着他那張足可與美嬌娘媲美的臉,“你是男人,去裏面找小娘子,怕什麼?!”
畢竟尚未成親,秋暝駟季的臉剎時白裏透紅,縱使強裝了鎮定,卻仍顯了窘態。
袁文軒一把將他摟住,“四郎快走,今日有好熱鬧瞧!”
此時正值華燈初上,邐月樓數不勝數的各色大燈籠,早已亮起,映襯得硃紅色亭台樓閣更顯魅惑,確實是個十足的銷金窟。
秋暝駟季全然是個愣頭青,只一味盯着入坐的賓客看,卻被前來照應的知客誤會,香帕捂住鼻尖輕笑不止,“二位,莫着急,邐月樓里唯獨不缺姑娘,不必盯着看的。”
袁文軒怕秋暝駟季露餡,出言維護道:“媽媽,我這位兄弟確實頭次來,今日由我做東,挑兩個漂亮年輕些的,千萬身段要好些的,摸起來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