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集二

續集二

替我擋劍命喪當場!”說到這裏,他恨怒欲狂,拔了劍就要往前沖。

蘇淳急忙拉住他,急切道:“謝公子勿要衝動!”

謝雲軒目光驚痛,看一眼蘇漓,顫抖着放下劍來,痛苦道:“我視相斯予為知己好友,他竟包藏禍心,如此害我!”

戰無極似在嘲笑他的天真,搖了搖頭道:“那只是第一步,緊接着鑄造坊被炸毀,線索指向東方澤,夏明揚又死在他手中,郎昶如何能忍?如此一來,東方澤想要兩國聯姻,卻是萬萬不能了!”

蘇漓閉了閉眼,道:“既然你想借定國之力來對付東方澤,為何又設計害我皇兄?”

戰無極臉色一沉,“這都要怪那個相斯予!開始我與他合作還算順利,自從他劫持了公主,就開始百般推搪,不聽我的安排,後來還想做定國駙馬!起初我還不解,這長樂公主究竟是何等絕色,竟讓他這般神魂顛倒?!沒想到那公主竟然是你!”他眼光忽地一冷,“那時我就覺得有些不對,暗中派人去查,萬萬沒有想到,相斯予的真實身份居然是東方濯!若不是因為你,他還真是騙過了我!”

蘇漓目光一痛,“……你怕他會為我而放棄計劃,才轉而設計害死我皇兄?!”

戰無極搖頭嘆道:“郎昶太得民心,有他在,定國民生安穩,內亂都很難挑起。何況,他一心要成全你和東方澤,千方百計調查相斯予,最後竟查到我的頭上!我豈能留他!既然要他死,當然得死得最有價值。”

蘇漓心痛如絞,咬牙恨道:“所以你就設計讓他死在東方澤手中,激起定國朝野上下仇恨之心,讓兩國就此徹底決裂。又挑動狼族南下,使我定國內憂外患,你便可從中取利……只可惜你機關算盡,害死那麼多人,最後還是得不到你想要的!”

戰無極盯着眼前依然鎮定的女子,想到之前所有計劃都因她而功虧一簣,也恨道:“我的確低估了東方澤,更低估了你。我沒想到,你一介女流蘇漓強自抑住內心激蕩翻湧的情緒,朝他微微一笑,竟然十分冷靜道:“蘇漓見過攝政王!”

蘇漓?!他的女兒黎蘇,是不會用這樣冷漠的口氣和他說話,她是丞相府的千金蘇漓!可是她們真的是太像了!無論長相,還是氣質,都彷彿是同一個人,無處不透着惜今的影子!黎奉先飛快將視線從她臉上移開,仰起頭,深吸一口氣,轉身回到席位,沉默坐下。

皇帝又問蘇相如:“蘇漓從小可習過舞?”

舞?蘇相如一呆,選妃宴上她不就是因為那支舞,得到了皇帝的誇獎,還被封為郡主嗎?可是皇帝現在這麼問又是何意?難道當日那舞有蹊蹺?蘇相如驚疑不定地看看蘇漓,又看向皇帝。見皇帝臉色深沉難測,慌忙出席跪道:“陛下恕罪!老臣……老臣不知道……”

皇帝眉頭一皺,“她是你的女兒,你怎麼會不知道?”

他原本是知道的,只是現在……蘇相如額頭直冒冷汗,低頭答道:“老臣平時忙於公務,家裏的事,都是夫人操持,臣很少過問。蘇漓從小身體不好,一直待在後院,鮮少出門,老臣過去那十幾年,見她的次數屈指可數,實在對她了解甚少,還請陛下恕罪!”

說得真是冠冕堂皇!一個父親在十幾年間與自己女兒見面次數少到屈指可數,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那個孩子不被他待見!蘇漓冷冷勾唇,只聽皇帝又問:“那你可曾找師傅教過她?”

“不、不曾……”

“那她為何會跳舞,還跳得那麼好,你也不知道原因?”

“回陛下,微臣……不知!”

“真是個稱職的好父親!”諷刺之意,十分明顯,但這句話,卻不是皇帝說的,而是出自東方濯之口。雖然還沉陷在黎蘇託夢訴說冤屈的震驚之中,但當東方濯聽到丞相對蘇漓如此漠不關心時,還是忍不出諷刺了一句。

蘇相如心裏不痛快,表面卻不敢有絲毫的辯駁,只能緊緊地低下頭去,皇帝的目光越過他看向蘇漓,“蘇漓,你先前所獻之舞,再跳一次。”

蘇漓應了聲“是”。即刻將那支“鳳凰于飛”最精華的部分舞了出來,雖然只有一段,她也沒有先前的裝扮,可是妙曼無比的舞姿卻也讓周圍的人都看得呆住。

黎奉先更是蹭地一下站了起來,面容震驚無比地問道:“你怎麼會跳這支舞?”

皇帝不動聲色的問道:“這支舞怎麼了?”

黎奉先道:“這支舞……這支舞是傳說中的‘鳳凰于飛’,本已失傳,無人會跳。是惜今偶然得到一本圖冊,按照圖中所示,重編此舞。黎蘇就打算在大婚之後,用此失傳的絕世之舞,作為獻給陛下和皇後娘娘的見面禮,除了老臣和惜今,並無第三人見過!她怎麼可能會?”

周圍的人,再一次被深深地震住了!如果說託夢鳴冤之說已屬荒誕不經,那麼夢裏習文練舞,更是不可思議,然而,這一切,卻又沒有別的解釋!

蘇漓自小不出門,沒人教她讀書寫字,她卻能作出詩來,還能寫出和明玉郡主一模一樣的字,會跳只有明玉郡主才會的舞蹈,這……除了黎蘇亡靈入她夢裏教習,還有其他理由可以說得通嗎?

皇帝不自禁地吸了一口氣,他縱然不信鬼神之說,可是這麼多的事實,除了託夢之外,根本無從解釋。望着蘇漓,他冷冷道:“你說明玉郡主是遭人陷害,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把明玉郡主如何向你託夢,在夢中都說了些什麼,從頭道來。”

“是,陛下。”蘇漓沉着應道,深深地吸了口氣,穩住心神,將事先想好的那些話,一一道來。

“郡主大婚的那一天,蘇漓正好因為一場誤會被姐姐蘇沁打昏了,關在柴房裏。”這剛開頭的第一句,就令蘇相如變了臉色,心裏登時咯噔一下。

蘇漓彷如不見,徑直又道:“昏迷中,我見到了明玉郡主!當時,她穿着一件已經被撕裂得破碎的嫁衣,渾身是血,臉色慘白,胸前插着一柄閃爍着寒光的利劍,那劍上有一個凹槽,槽口鮮血汩汩地往外直流,好像要把我淹沒了一般!”

蘇漓突然頓住,因之前說得又快又急,好似透不過氣了。

風,這時嗖的一下從眾人身上刮過,立時在人們的心底驚起一片寒慄。所有人都好像看到了她夢裏的那個亡靈,渾身是血,臉色慘白,全身散發著無法紓解的冤屈戾氣……

周圍的陽光,陡然暗下來,彷彿一下子就到了晚上。人們似乎被蘇漓低沉而又顫抖的聲音,牽引着一齊走進了她的夢裏。

她抬起頭,直望向她的父親,眼光微冷。

黎奉先渾身一震,雙手不由自主地顫抖,震驚地看着她,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了。因為黎蘇的屍體被打撈起來以後,他見到了插在她胸口的那柄有着凹槽的利劍!他曾經企圖從那劍上,找到殺害女兒的兇手的蛛絲馬跡,卻一無所獲。

皇帝目光一斜,將黎奉先的表情動作盡收眼底,卻沒出聲。

蘇漓顫聲道:“當時我很害怕,可是她告訴我,她不會傷害我,她只是想讓我幫她查清冤情,還她清白!”

語氣悲涼,彷彿真是衝天的冤氣無法散去。眾人都聽得渾身一抖。

“當時明玉郡主拜堂時突然昏倒,十八名太醫異口同聲,說她身懷有孕,這簡直是晴天霹靂!她從小循規蹈矩,謹守禮儀,從不曾與任何男子有過苟且之事,可靜安王卻不信!”

東方濯驚得瞪大了眼,內心深處的傷口開始劇烈地疼痛,痛得幾乎控制不住地哆嗦了起來。

“明玉郡主百口莫辯,靜安王怒極休妻,令她心碎欲絕,當場便撕了休書扔在了靜安王的面前……”語聲一頓,她猛地閉上了眼睛。不堪回首的記憶,一經提起,便有如刀子一般,狠狠凌遲着她的身心。

東方澤目光一動,撕掉休書,扔回對方臉上,真是個性情剛烈的女子!而這樣的行為,為何他覺得,更符合蘇漓的個性?!還是蘇漓和黎蘇,本就是一樣的人?望着蘇漓雙目緊閉,面容蒼白,好似她說的那些,都是她自己親身經歷,讓他止不住心間一疼,竟有種想將她抱在懷裏的衝動。

眼光一轉,只見東方濯此時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蘇漓,雙拳緊握,俊容發白,眼中悔恨之色清晰可見,連呼吸,彷彿都已經變得很艱難。皇帝見了眉心一凝,仍然沒有出聲,等待着蘇漓繼續說下去。

蘇漓睜開眼睛,緩緩又道:“撕掉休書以後,明玉郡主便離開了靜安王府,因為害怕面對疼愛她的雙親,她獨自跑去了瀾滄江,想一個人靜靜待會兒,誰知那裏竟有絕命殺手在等着她!”

所有人都是一驚!

黎蘇離開王府到墜江身亡這一段時間,的確沒有任何人見過她,也不知道當時是什麼情況,如今聽蘇漓講到殺手,無不感覺驚心動魄。

“那殺手以面具覆面,武功高強,明玉郡主哪裏是他的對手?終於被他一劍刺透胸口,墜江而亡。墜江前的一剎那,郡主玉石俱焚地將頭上金簪刺入了殺手的腹腔!”

大殿上有人禁不住“啊”地叫了一聲,彷彿真的看到那個美麗無雙的女子被殘酷的殺手打入江中,鮮血染紅了江面。

“她死於非命,冤屈卻石沉大海,不得而伸!所以她死不瞑目,指望着有人早早地打撈起她的屍體,好讓她的父親能為她伸冤做主,找出害她的兇手!然而……”

聲音更咽,她忽然說不下去了。她到現在也不明白,為什麼父王不為她鳴冤做主,追查兇手,反而隱瞞她並非自殺的真相?

感受到她再度投來的目光,黎奉先撇開了頭,雙眼微微泛紅,不再年輕的面容現出蒼老之態。他看了皇后一眼,皇后皺眉,定定望着蘇漓。

蘇漓喉頭一更,仰起頭,將幾欲奪眶的淚水生生地逼了回去,緊接着又道:“明玉郡主說,這一切的一切,分明就是一場驚心謀划的局!是有人想害她,她要蘇漓幫她找出真兇!從夢中醒來后,蘇漓一直心有不安。後來得知明玉郡主未婚先孕、墜江身亡的消息時,蘇漓非常的震驚!機緣巧合,蘇漓被賊人暗害時,遇到了鎮寧王,聽說鎮寧王要去攝政王府祭奠明玉郡主,蘇漓就斗膽請求鎮寧王帶我一起去……”

黎奉先目光一怔,驀地記起了那日,跟隨東方澤來到攝政王府的奇怪侍從,主子出了門她卻還在屋裏發愣,當時他還奇怪,鎮寧王這樣的人,身邊怎麼會有這麼不懂規矩的下人?原來那人竟是蘇漓假扮!

東方澤目光微微閃了閃,靜靜地望着她,思緒也跟着被帶回到那一日。

“那是我所見過的最凄涼的靈堂!因為背負着不貞的污名,為世人所唾棄,整個攝政王府,只有她生前的貼身丫鬟蓮兒孤單的守在那裏!後來,王妃也來了……因不信明玉郡主如世人所說那般不堪,更不信明玉郡主是羞憤自殺,遂命人開棺驗屍……”

說到這裏,她再一次頓住。喉嚨彷彿被一把扼住,每一次呼吸,都帶着沉沉的痛意。永遠也無法忘記,那一日母親撕心裂肺般的凄聲痛叫,死不瞑目。她輕輕地閉上雙眼,將眼底無法遏制的悲痛情緒,深深掩藏在看似平靜的眼帘背後,沒有注意到黎奉先在她提到“王妃”二字時身軀一震,眼中湧出深沉的痛楚!

許久,沒有人發出聲音。

皇帝皺眉問道:“澤兒,當時你也在?開館之後,驗屍結果如何?”

東方澤眼光一垂,輕輕嘆道:“兒臣當時離棺木較遠,未曾親眼目睹明玉郡主屍首慘傷程度,但是,兒臣卻親眼所見,攝政王妃因明玉郡主慘死之狀,而當場悲痛氣絕!……攝政王妃臨走前留下遺命,命其貼身侍女查證冤案,還明玉郡主清白!”

如此寥寥幾句,就已足夠證明,明玉郡主絕非自殺身亡!

眾人不禁唏噓感嘆,一致將目光投向攝政王,只見攝政王黎奉先眼中痛色愈深,渾身都散發著一種悲傷的氣息。

蘇漓的手越攢越緊,幾乎遏制不住內心洶湧而來的悲痛,身子微微顫抖。

皇帝道:“既是如此,攝政王為何隱瞞不報?莫非你不想為自己的女兒伸冤正名嗎?”

蘇漓驀地抬頭,這也是她一直想要知道的答案。

黎奉先痛苦地閉了一下眼睛,悲聲道:“老臣豈會不想!當時是顧及惜今的身子,就怕她知道以後承受不住,但沒想到,結果還是……”

黎奉先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萬般悲傷無奈的口氣,一下子刺痛了蘇漓的心。原來父王並非如她所想的那般只重權勢不重父女親情,他是在擔心母妃的身體是否能承受得住這打擊啊!心裏緊繃欲裂的那根弦彷彿驟然間鬆了一些。

抬頭悄悄看了一眼皇帝,見皇帝的眼光,似乎仍有一絲疑慮,她不禁咬牙又道:“從攝政王府回去以後,明玉郡主幾乎每晚都會在我的夢裏出現,她教我讀書寫字,作詩跳舞……那支‘鳳凰于飛’,的確如攝政王所說,是明玉郡主特地為陛下和娘娘所準備的婚後見面禮,然而她卻再也沒有機會跳給陛下和娘娘看了!所以她希望能通過蘇漓,為陛下和娘娘獻上她曾經的那份心意,哪怕她已經不再是皇家的兒媳!”

“黎蘇……”東方濯眸光一痛,止不住喃喃地叫出聲來。滿心悔恨,此刻盡皆流露,無法掩飾。

皇帝也不禁面容一動,神色間不無遺憾。

皇后嘆息道:“可惜了,這個孩子!”

可惜?蘇漓心中冷笑,她可沒有忘記,皇后曾對她說起黎蘇時的厭惡和鄙視,一句‘明玉郡主自作自受’,她至今記憶猶新!

目光輕閃,蘇漓又轉向東方濯道:“其實最讓明玉郡主傷心難過的,是靜安王曾在攝政王府的後花園,對她許下的三生盟約!梨樹有千枝,花開萬重,芳心唯一……”

“……得之,願三生不棄!”東方濯痛心接道,聲音已經微微沙啞。“沒想到連這個,她也告訴你了!”思緒驀然回到了與那個女子初見的那個午後……

午後的陽光明媚,潔白的梨花開了滿園,着一襲淺碧衣裙的美麗少女,獨自站在一株梨樹下。她微微仰頭,神態清冷,如仙子遺世獨立,令他一見傾心。他伸手摘下一朵潔白的梨花,輕輕地插在她的發間,用從未有過的溫柔,朝她輕輕笑道:“梨樹有千枝,花開萬重,芳心唯一,得之,願三生不棄!”

三生不棄!

三生……不棄……

“可惜一世未盡,誓約猶在,信任全無,最終也只能含恨而終,絕情於世!”蘇漓輕輕地笑了,那笑容看似遺憾,卻充滿了冰冷的嘲弄。映在東方濯的眼裏,猶如一把冰刀,一下子戳進了他的心窩裏。

東方濯不由自主地仰起頭來吸氣,用力地閉上眼睛,顫抖的聲音,透出內心的傷痛,他喃喃問道:“她,恨我嗎?”

此話一出,顯然東方濯已經相信了蘇漓所說的黎蘇託夢之事!

眾人皆愣,大概沒有人見過這樣的靜安王,此刻從他身上,看不到往日的半點驕傲和自信,只有悲傷、痛苦,和每一個為情所困的男子並無二致。

蘇漓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轉眸望向濃眉緊皺的皇帝,恭敬叩拜道:“陛下,蘇漓已將明玉郡主之冤屈全部說出,絕無半句虛言。望陛下聖裁!”

該說的不該說的,想說的不想說的,全都說完了。通過攝政王、蘇丞相、鎮寧王、靜安王,這樣四個有分量的人物,分別證明了她所能證明的東西。雖說匪夷所思,但想必在場的所有人也都該相信了,畢竟,相比借屍還魂,亡靈託夢更容易讓人接受和相信!

皇帝臉色深沉地看了她一眼,沉吟片刻后,問道:“即便你所說之言皆是實情,但明玉郡主與你非親非故,為何要選擇託夢於你,而不是她的父母親人?你,不過是相府一個不受重視的庶女,有何能力替她伸冤?”

眾人的眼光,齊刷刷盯在她的身上。

東方濯這時也睜開了眼睛,帶着最後的企盼,定定地望着她,有時候他會覺得,她就是他在梨花樹下所認識的那個氣質清華的女子,會撕掉休書、決絕轉身的黎蘇,她和她,相似的從來都不只是那一張臉!

東方澤眉心微動,探尋的眼光也將她緊緊鎖住,皇帝所問的最後一個問題,從攝政王妃離世時她所表現出來的絕望悲痛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盤桓在東方澤的心頭,始終無解。

蘇漓平靜回道:“這個問題,蘇漓也曾百思不得其解。也許……是因為我們長得太相似,所以她才能機緣入我夢來!明玉郡主的冤屈一日不能伸,她的靈魂便不得安息!而我,夜夜被她冤魂糾纏,若不能替她伸冤,再過不久,也必然會死於非命!蘇漓……既不想死,也不希望明玉郡主一直含冤莫白,所以才膽大妄為,在茶中下藥,只為證明脈象也可以作假,希望陛下仁慈,下旨徹查此案,還明玉郡主一個清白!相信明玉郡主和攝政王妃地下有靈,也會感念陛下您的恩德!”

再度恭敬叩首,她話中誠意,幾可感天動地,令所有人都不禁動容。

雲煙台上,一派寂靜。有一種莫名悲哀的氣息,在蕭瑟秋風中,無聲涌動。

皇帝久久不語,目光凝視着她,神色變幻莫測,不知在想些什麼。

蘇漓的頭仍然叩在地上,一直沒有抬起。

事情發展至此,她已經完全平靜下來了。這件案子,牽涉到皇家臉面,不管皇帝先前如何想要壓下,但如今當著國使的面,一旦翻開,被定為疑案,就沒有不徹查的道理。只是,皇帝必然擔心,如果真大張旗鼓地去查,萬一查到最後,不是冤案,那將如何收場?恐怕到時候,她一條小命,什麼也抵不了!

“父皇!”身邊突然又有一人砰地一聲跪下,膝蓋直直撞在地上的聲音,幾乎讓整個雲煙台都為之一震。蘇漓沒有抬頭,也知道那人是誰。

“兒臣懇請父皇下旨,徹查此事,還兒臣妻子一個清白!”東方濯聲音悲傷難抑。然而聽在蘇漓的耳中,卻是那麼的諷刺。

妻子?這時候他承認她是他的妻子了?蘇漓微微冷笑,轉眼看到他伏在地上的雙手緊攢,雙目通紅,情緒激動,憤恨難抑。不知是恨別人的陷害,還是在恨自己的無知。

皇帝眉頭微微一皺,沉聲問道:“你真相信明玉郡主是清白的?”

東方濯悲聲道:“不管她是否清白,既然知道了她並非自盡,那兒臣,一定要找出殺害她的兇手,碎屍萬段!”他咬牙,目光陰狠,通紅嗜血。

黎奉先隨之拜倒,“老臣懇請陛下,為小女伸冤做主!”

皇後面色倏然凝重,竟也在皇帝面前跪下了,皇帝擰眉問道:“連皇后也覺得此事應該徹查?”

皇后道:“臣妾是覺得,明玉郡主若真是遭人冤枉陷害,那背後之人,實在太可怕了!”

皇帝面色一怔,沒有說話。

皇后道:“如果一切都如明曦郡主所言,明玉郡主應是被人先用藥改變了脈象,又遭到暗殺身亡。這說明設計謀划之人,不僅能接近明玉郡主,更對濯兒和明玉郡主的行事作風以及脾氣秉性了如指掌,從而設下陰謀詭計,一步步算計精準,足可見其心機之深!想不到我們晟國,竟還有這樣的可怕之人!而此人費盡心機,定下這等陰謀,應該不僅僅是想要明玉郡主死,臣妾擔心,此人背後還另有圖謀?”

不愧是皇后,總能輕易抓住皇帝心裏最介意的東西。

皇帝眼光一沉,垂眸望向東方澤,面無表情地問道:“澤兒,你覺得呢?此案,該不該查?”

東方澤抬頭,毫不猶豫地沉聲道:“兒臣以為,該查!而且還要大張旗鼓地去查,不查個水落石出,絕不能善罷甘休!”

皇后一愣,與黎奉先對視一眼,皆狐疑地看向東方澤,皇帝問道:“為何?”

東方澤道:“因為要讓天下人都知道,害人之人,必自害之!其實兒臣在得知明玉郡主並非自盡之後,就一直在暗中調查此事!”

“你?”東方濯驀然抬頭,神色冷厲,不信道:“有人害我,你不推波助瀾落井下石就已經很好了,你會主動去調查真相?!”

東方澤眉心微蹙,卻看不出喜怒,只淡淡道:“二皇兄不信,自可問問明曦郡主。”

眾人眼光,又回到了蘇漓的身上。

東方濯自是不信,在他心裏,若說有人想要設計破壞他和黎蘇大婚,他第一個就會懷疑東方澤!將目光轉向蘇漓,蘇漓這時也抬起頭來,面對東方濯和皇后的質疑的眼神,還有父王的疑惑,她平靜道:“不錯!鎮寧王雖是局外人,卻能明察秋毫,相信明玉郡主是遭人陷害,並且願意費心力去查清冤情,這讓蘇漓非常欽佩,也非常感動!”

她淡淡的,朝東方濯掃了一眼,那目光冷漠且帶着薄諷,分明是說,“一個不相干的外人尚且能給她信任,身為她夫君、曾許下三生盟約的你,卻在關鍵時刻,將她推入地獄,還有什麼資格在這裏質疑或是悲痛?當真可笑!”

東方濯瞳孔一縮,心口立時疼痛窒息。

東方澤朝她微微一笑,沒再說話。漓叫了他好幾聲,他都沒有反應,可是他的手,卻仍然死死地抓着她,好像抓住他感情世界裏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死不鬆手。

蘇漓心間止不住地湧起一股酸澀感,低頭看了看他仍握在左手中的黃色錦帕,抽了過來,上頭的血跡觸目驚心,她心底一震,無暇多想,飛快起身叫了人來,將他送回了靜安王府。

東方濯昏迷不醒,靜安王府內一片混亂,管家曹敬嚇得不輕,猶豫不決是否要進宮稟告皇后,被蘇漓制止。她跟着東方濯出來本是皇后授意,如今夜色已深,不便再驚擾皇后。曹敬知道蘇漓是當今帝後跟前的大紅人,更是這位靜安王的心頭好,自然不敢違逆,只派人進宮宣了太醫。

李忠和帶着兩名太醫匆忙趕來,一見蘇漓神色便一怔。這位新晉女官如今在朝中翻雲覆雨,早已不是先前相府中倍受欺凌的軟弱庶女。

“靜安王情況不太好,你趕緊去瞧瞧。”蘇漓淡淡地吩咐。

李忠和連聲應了,入內室為東方濯診脈。東方濯從小習武,身體底子本是極佳,不易生病,但此次病由心生,風寒入體,他又在雨中跪了多時,一昏迷就徹底不省人事。三名太醫對他施針用藥,一直忙活了幾個時辰,才終於將情況穩定。

“如何?”蘇漓緊繃的臉色,讓李忠和莫明緊張。

“應無大礙。王爺身體健壯,好好休養一段時日即可恢復。”

蘇漓這才微微鬆了口氣,“好。”

她正準備起身離開,李忠和猶豫又道:“大人,若是明早皇後娘娘問起……”

“你如實回答。”她目光淡淡地掃了他一眼,“靜安王的脾氣,你我都清楚。皇后他們母子之間的問題,讓他們自己去解決。”

李忠和內心一松,連忙施一禮:“多謝郡主提醒。”

蘇漓微笑道:“李太醫不必多禮。夜已深了,你留一人在此侯着即可。本官也要回府了。”

李忠和連忙應了,曹進親自送這位邢正司大人出了王府。此時已經是半夜時分,雨早已經停了。她忽然記起東方澤的約定,渾身一震,心裏暗道糟糕!

讓人停下馬車,她獨自上馬,想也不想,就朝瀾滄江飛奔而去。

瀾滄江的夜晚,月色清涼,江浪翻滾,岸邊空無一人。

蘇漓下馬,於江岸邊站定,心裏微微有些失落。早料到,東方澤又不是傻子,不可能一直等在這裏!可她不知為何,還是要來看看。

蘇漓輕輕嘆息了一聲,緩緩轉身,正準備騎馬離去,這時,前方的柳樹后,突然悄無聲息地走出了一個人。

身形高大,容貌俊美,不是東方澤又能是誰?!他穿着黑衣錦袍,在夜色中彷彿被融為了一體。

蘇漓頓時愣住,驚訝地看着他,沒有想到,他竟然真的還在這裏等她!

“你……”她張了張口,不知道該說什麼,腳步似乎被釘在了地上。

東方澤也沒有朝她走過來,只是靜靜地立在那棵柳樹下,深沉難懂的目光凝定在她的身上,看不出是喜是怒。

夜裏的冷風,輕輕撩起他的衣擺,他沉默不語,一動沒動,安靜得好似只是一個不真實的幻象。

蘇漓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止不住睜大美眸,定定地望着他。如水的月光,照在他絕世無雙的俊顏,他看起來,熟悉而又遙遠,彷彿一場夢一般。她有些不敢相信。

終於,她鬆開韁繩,朝他緩緩地走了過去,隔着五步遠的距離,停下腳步。

雨後的空氣,清新如洗,男子的眉宇之間,處處都透着滲人的涼意。蘇漓的心裏不禁打了個寒顫,有些抱歉地笑道:“對不起,我來晚了!不知王爺約我來此,有何要事?”

東方澤抿了抿唇,不答反問道:“二皇兄病情如何?”

蘇漓一怔,他知道?!想想也對,他耳目遍京都,她的行蹤本來也沒有隱藏,隨便讓人一打聽就知道她去了哪兒!可既然知道,為何這麼晚了,還要等在這裏?他就這麼自信,她一定會來嗎?

江中浪濤翻湧,襯得他背影愈發沉定如山。蘇漓眉尖微微一蹙,莫明的不快湧上心頭。淡淡道:“太醫說,只要好生休養,應無大礙。”

東方澤緩緩地走到她跟前,忽然一笑。這笑容瞬間消融了眼底的涼意,仿如冰山融化,春意忽至。不知為何,方才堵在他胸口的那一團鬱悶之氣,忽然間煙消雲散。翻身上馬,他朝她伸出手來:“我帶你去個地方。”

修長的手指,被波光映出一道透白的顏色,他俊顏看上去,似乎也比剛才柔和了許多。蘇漓疑惑地抬頭望着他,卻有一絲猶豫。

天生的王者口吻,沒有任何徵詢的意思,但絲毫不讓人反感。因為他這樣的人,天生就應該是站在萬人不及的頂端,讓世人仰望膜拜,任何的強勢和命令,在他做來,都是理所當然。

之前是東方濯要帶她去個地方,現在又換成了東方澤!這兄弟二人,今日是約好了么?可是大半夜的,他和她,能去哪兒?

想了想,她終是沒有問出口。將手遞給他的一瞬,她的身子就已然騰空而起,轉眼間就被他攬在了身前。

吹了一夜冷風,他的胸膛依舊滾燙,而她淋了雨,雖然衣衫已干,但整個身子都是冰涼涼的。

東方澤眉頭一皺,不自覺又將她拉近幾分,嬌軀被緊緊地箍在懷裏,他莫名有種滿足感,然而,掌下的女子如此纖瘦,單薄得讓人心疼。

蘇漓一動不能動,不解地回頭看他,卻從他俊朗的眉目之中,看到一團淺淺的怒氣。她不禁詫異,只聽他沉聲說道:“以後不論遇到何事,先顧惜自己的身子!體質本就差,還敢淋雨!”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記得那回遊湖,她為黎瑤而落水,險些喪命!心不由自主地揪了一下,他的臉色更沉了兩分。

蘇漓聽得一愣,有些反應不過來。他在氣她,不該因為東方濯而淋雨嗎?而不是怪她,將他的約定拋諸腦後?

黎奉先眉頭緊皺,目光在蘇漓和東方澤之間不斷流連,似是難以相信。

皇帝沉吟問道:“既然你們都認為應該徹查,那依你們看,這件案子,應該交給誰去辦?”深沉的目光,在眾人臉上一一劃過。

皇后立刻低下頭去,東方澤也默不作聲。

事關皇家顏面,又牽涉到攝政王府和靜安王府,對誰都是一個燙手山芋,百官之中,且不論誰有膽子敢接下這個案子,就說此事,撲朔迷離,匪夷所思,能不能查出個結果,誰也不敢保證。

能撐起一個國家,更為了定國,情願放下個人私怨,與殺兄仇人聯姻!畢竟你這個人,對權力並不執着,反而對感情要求頗高,否則當年你就不會遠離東方澤。莫非,你那時就已經知道我還活着?”

“我不確定。”蘇漓抬眸,目光如雪,“但我相信東方澤。”

“那又如何?”戰無極惡毒地笑道,“你親眼見到郎昶被他炸得粉身碎骨,必定刻骨銘心,這幾年,你與他過得如何啊?”

像很正常。可是挽心的神色,有些古怪。蘇漓疑惑道:“他在找畫中人?”

挽心目光微閃,“不錯。不過那畫中人,跟小姐至少有七分相像。”

蘇漓登時愣住,郎昶那天在城隍廟裏的那句話不是玩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忽爾都追着她說她像故人,郎昶又拿出跟她七分像的女子畫像找晦光大師打聽……

這個京都城,跟她長得相似的女子,除了黎蘇和她的母妃,還會有別人嗎?

她轉過身子,坐到梳妝鏡前,緩緩抬手摸上自己那熟悉又陌生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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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的筆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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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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