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來信
凜冽的寒風纏繞着高高掛起的戰幡,漆黑威嚴的來回翻卷。
天色已漸漸昏暗,密雪幾乎遮掩視線,貧瘠的土地白茫一片。
軍營里燃着洶烈的篝火,又贏了一仗,姜郁身後是士兵們談笑的嘈雜。
營帳被只修長的手掀了開,徹骨的風雪隨着空隙卷了進來,姜郁走到案台後坐下,甲胄上未乾的血跡襯着案上如豆的燭火。
指尖疲憊的按上眉間輕輕揉捻,他懶懶往後靠,視線落在案上凍結乾涸的墨硯。
這見鬼的天氣,將硯凍的如同石頭,他細細的研磨好久,指尖松夾毛筆寫下一封信。
微垂的眉眼暖着溫黃的燭影,溫柔的神色如同春日裏初融的溪水。
寫了沒幾個字,筆觸凍成一縷縷,不再有墨跡延展開,他皺了皺眉,重新開始研墨,一封信寫寫停停,從日落到天蒙蒙亮。
將信細細摺疊好放入信封,姜郁頓了頓,割下了身前的一縷黑髮一同放了進去,取出信件填了幾個字。
——
邊境的信件到京城需一個多月。
京城的冬季格外漫長,卻沒那麼寒冷。
收到這封信時,她正在抄寫為姜郁祈福的經書,手邊積着數本已謄寫好的佛經。
原來,他也在想念着她。
窗大開着,在明亮的光里,她坐在窗前,看了這封信。
前幾句在寫邊境的戰事。
“吾已到十日,大小戰事六起無一敗,汝可安心。”
玉微唇角的笑意漸大,心頭翻滾的擔憂散去不少。
“汝身弱,吾已派人去尋名醫。”
玉微愣了愣,她身子有損,他是如何得知的。
掃到下一句時,她疑惑的眼睛一亮,姜郁說。
“汝母之病,此人亦可醫治。”
後面幾句,初時,她還沒反應過來,反應過來后她面紅耳赤。
“汝還疼否?皆怪吾不知輕重。”
意思不言而喻,他指的是和她的初次那回…
“若還痛,莫氣,待吾歸時,任汝打罵。”
“噗”她沒忍住笑出了聲,打罵消氣?錘他胸口一拳,跟撓痒痒一樣,疼的倒是她。
“贈汝情絲以寄相思之苦。”
信看完后,她從信封里找到了那縷墨發。
於是,她也拿起一旁針線所用的小剪刀,剪了一縷頭髮,用紅線捆好,摘下腰間所佩戴的香囊,將二人的頭髮一同放了進去。
香囊裏頭裝了她往年初春曬的桂花、茉莉、清甜的香味濃郁。
雪意攀屋檐,錯落有致的冰棱垂直掛着。
在暖意融融的屋裏,玉微寫下了回信。
將信交給了在門外等候的奴婢。
還是個小丫頭,眉目間還有些稚嫩,唯唯諾諾的,神色緊張,從袖子裏伸出來的小手凍的發紅。
她默了默,囑咐道:“你在此稍等。”
小姑娘慌張的點了點頭,一句話都沒說,將信件裝進木盒裏,乖乖等着。
須臾,小姑娘呆愣愣的瞧着手裏被塞的嵌絲手爐,還帶着一絲暖香,熱騰騰的,被凍僵的血液迅速的融化,極致的舒適流動開。
玉微笑道:“天冷,拿着吧,不必還。”
從未有貴人待她如此好過,小姑娘感動的手都在抖,含淚道謝。
瞧着那瘦弱的身影消失在崎嶇山路的拐角,她轉身,眼神一頓。
清冷的松柏積了層厚雪,依舊挺拔好看。
她站在門口,黛色牆檐掛着數不清的剔透冰棱,一直延伸到高高的台階。
身穿冷色常服的人站在高處,幾乎和這天地的雪景融為一色,可那張臉卻長的格外的濃墨重彩,是無法忽視的存在。
隔着十數米的距離,玉微有些意外的和略顯疏離的溫和眸子對上視線,玉微不知他在此站了多久。
不止她意外,他顯然也是。
人走到了近前,她垂眸笑道:“謝相怎會來此?”
她低着頭,看不見對方的神色,只聽他淡聲道:“和太子相商國事。”
他問:“你呢?”
溫和的話里暗含探究的意味。
玉微來不及去想太子為何在此,笑道:“來此修養心性,為家人誦經祈福。”
話里幾分真,幾分假,他隱有判斷,想到那位的做事狠厲,他勸道:“清修祈福,在府中亦可,不必來此。”
話落,有風吹下檐上的積雪,細細碎碎的,正好籠着二人兜頭淋下。
玉微一謊,來不及躲避,眼前忽的一黑,她嚇得閉眼。
耳邊是布料摩挲的輕聲,她睜開眼看見謝相正在拭去衣袖沾染的雪屑。
他沒看她,只淡淡問道:“近日可好?”
玉微愣住沒說話,謝相抬頭瞧着她,漠然眼神依舊沒什麼情緒,好似是隨口一問,今天天氣怎麼樣的語氣。
“一切…都都好。”她有些結巴。
好似被眾生供奉的神明入了世,他一笑恍若融雪:“那便好。”
乾巴巴的對話,二人說完皆默了默。
想着禮尚往來,按着規矩,他問了她,那她也得問他,思及此,她開口問:“謝相近日可好?”
聞言,他細細想了想,回她:“如往常一樣。”
上朝下朝,與同僚商議國事,處理政務,過着十年如一日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