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有人逆光而來

第十五章 有人逆光而來

又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周六。

卻是入秋後的第一場雨,來的猝不及防。

上午林瑾出門時,天如往常般,只是有些蒙蒙灰。

第一節課上到一半,雨便下了起來,不似江南慣有的那種細密煙雨,而是越下越大,傾盆磅礴,彷彿天也倒下來一樣。

林瑾做完題,看着窗外的雨,周圍的人在竊竊私語,感嘆這突如其來的傾盆大雨。

林瑾出門時沒帶傘,補習班離公交站有一段距離,看這雨,也是要淋成落湯雞,也不知道會不會感冒。

不由得,林瑾不禁看向那個常坐在窗邊的戴着黑色的男生,也不是天天戴,只是正好那天和林瑾同坐一輛公交車時戴了黑色鴨舌帽,但直到現在,林瑾依舊不知道他叫什麼。

他老喜歡看窗外,哪怕下着瓢潑大雨,窗戶上除了不斷敲打着的雨滴滑落,什麼都不見,他依舊撐着下巴,看着窗外,然後,出神。

怪人。

林瑾心底有種莫名的衝動,想知道他叫什麼,想知道為什麼他老看着窗外,林瑾很好奇,窗外有什麼好看的,能看出神。

但林瑾更想知道,他眼底揮灑不去的和年齡不相符的憂愁從何而來。

然後,林瑾盯着他,也出了神。

這次顧澤來得早,並未和那個喜歡看窗外的男生坐一起,挑了個稍靠後的位置就隨意就坐。

對顧澤來說,坐哪無所謂,能看見黑板,聽得見老師聲音就行,其實,看不看得見,聽不聽得見,也都無所謂。

這些題,不說一看就能出答案,至少一看就知道考的考點以及解題方法,來不來,基本沒差。

若實在要說,不來有什麼損失,至多,陸帆被發現逃了去打球,然後被他媽媽胖揍一頓,倒也不是大事。

顧澤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來,只是陸帆和自己說的那天,一下午和一整個晚自習自己腦子裏莫名其妙看不進題。

那天早上,顧澤好好地在背英語單詞,也是奇怪,以往半小時能背不少,可是那天早上背着背着,五分鐘看了十幾次時間,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看時間。

然後,早飯都沒吃,急匆匆就出了門。

那種感覺怎麼說呢,自己像是個木偶,有根線提着自己不受控制地行動。

等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到了那個補習教室。

下意識地,顧澤環顧全班的人,連顧澤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好像要找個人。

只見林瑾在瞅着一個戴着黑色鴨舌帽的靠着窗坐着的男生,眸子裏一閃而過的驚喜轉為黯淡,似是從未有過。

好巧不巧,自己來遲了,只有那個男生旁邊有空位,顧澤對坐哪一向無所謂,但那天,莫名,心裏有些抵觸那個位置。

莫名其妙。

心裏卻罕見地有些煩躁這種莫名其妙。

無法解釋,無解。

“然後我們來看這道題,考的是等比數列的求和。。。”老師溫和的聲音夾雜着窗外嘩啦啦的雨聲,顧澤從紛亂的思緒中回過神來。

顧澤無意識瞥了一眼坐在不遠處的林瑾,只見她盯着靠窗的那個男生髮着呆,發梢滑落至臉頰也不知道。

但很快顧澤就收回了目光。

關我何事。

顧澤略皺着眉頭,看似認真地看着眼前的這道等比數列求和,不就是累加法、累乘法、sn+1-sn、裂項相消、錯位相減這幾個方法來來去去地考。

算着算着,但總感覺哪裏不對勁,怪怪的。但算了很多次,答案都一樣。

驀地,顧澤微微抿着唇淺笑了一下。

這種題,怎麼可能錯。

“叮鈴鈴-----鈴---”下課鈴毫無徵兆地響起。

窗外的傾盆大雨依舊不依不撓得下着,劈啦劈啦敲打着玻璃窗,不時還伴着呼呼的風聲,就好像外面有個固執的小怪物非得撞開這扇玻璃結界,闖進來,把大家都捲走一樣。

林瑾被突如而來的有點尖銳的鈴聲嚇了一跳,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剛剛一直盯着那個靠窗坐着的男生出神,收了收心。

想到自己剛剛對那個男生眼底憂鬱的濃濃好奇,微微一怔,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好笑。

或許,每個人心底都有道傷疤,是那種每每想起,心臟都會隱隱作痛,悲傷就會不由得纏繞着自己。只是對於不同的人來說,傷疤或大或小罷了。

他有,我也有。

倒是自己現在,雨這麼大,怎麼出補習班的大門都是個問題。

“哎”林瑾深深嘆了口氣,身子疲憊地后傾靠着椅背,無奈地瞅着窗外陰暗的天空,和不斷打在窗戶上的豆大的雨滴。

顧澤算着題,餘光瞥到,盯着大雨愁眉不展的林瑾。

她,沒帶傘?

趁着課間,林瑾去上廁所不在位置的空檔,顧澤起身,假裝要出去透透氣,修長的手指握着自己帶來的一把黑傘的傘柄,不經意地從後面繞過路過林瑾座位時,偷偷放在林瑾的課桌里。

周六的這個高三衝刺補習班大概一個小時四十分鐘,分兩節上,中間休息十分鐘。

第二節課上課後,林瑾一邊聽着課,一邊想着自己沒傘,怎麼從補習班去公交車站,原本打算一口氣淋雨跑到公交車站。

落湯雞就落湯**,反正高三一整年周末,因為周日也要去學校,所以高三周末林瑾就不回鄉下老家了,一來一回,時間也夠嗆,更別提每周末還有一大堆的卷子和作業,林瑾就和奶奶說了,周末就也還是住學校。

至於周末的一日三餐也不用擔心,周六早餐和周日晚餐學校食堂都還是供應的,而且學校周邊也有比較便宜的盒飯賣。林瑾畢竟在學校宿舍一住就是三年,宿管阿姨很照顧林瑾,宿管阿姨房間裏的微波爐和小鍋都是可以用的。

但是林瑾今天包里還有帶到補習班來的一些卷子,這些卷子是學校佈置的周末作業,自己的布書包也不防水,這麼大雨,裏面的卷子要是潮了粘在一起,拿出來就是一團漿糊。

大不了就站在補習班門口等吧,等到雨小了或者雨停了,再回去。

想着想着,林瑾打定了主意,不知不覺第二節課也已下課,林瑾看着周圍的人都在急匆匆的收拾書包,有的甚至早就收拾好了直直衝了出去。

雨聲,打鈴聲,腳步聲,打鬧聲。。。。一片嘈雜。

林瑾收書包的時候發現,一抽書包的一霎,課桌里掉出來一個黑色的物件落在地上。

林瑾彎腰撿起一看,竟是一把黑傘。

也未多想,可能是之前上課的人落在這課桌里的,林瑾出補習班教室的時候,將黑傘放在了講台之上。

顧澤這次收拾書包很慢很慢,看似在細緻整理,餘光卻總瞥向一處。

看到林瑾波瀾不驚地拿着傘放到講台上,然後拿着書包,轉身出門。

顧澤眼神一黯,眉頭微皺,想不通為什麼這麼大雨,卻有傘不拿。

傻子。

別人就喜歡淋雨,關我什麼事。

顧澤拿着書包,走出教室,走在有些昏暗的長廊,本就是下雨天,看了一眼手錶,也快七點了,大概天也黑了吧。

走過長廊,顧澤看着林瑾拎着書包站在大門口。

不似傍晚的昏暗天色,天空已經完全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補習班的學生陸陸續續地離開,或打傘,或穿着雨衣騎自行車,再者還有好些家長開車在門口接自己的孩子。

嘈雜的汽車喇叭聲此起彼伏,因為門口車輛過於擁堵,有個父親不得已停的遠些,然後慌忙地從車裏拿來把傘,直奔補習班門口而來。

這位父親年逾不惑,鬢角邊也有了些許白髮,臉上是擔憂的神情,不停往門口張望,大聲喊道:“小蕪,小蕪——”聲音穿過周圍嘈雜之聲。

林瑾聽着這聲音,身子一僵,眼神中充斥着驚喜和不可思議。

這久違的熟悉聲音在耳邊響起,她來不及去想為什麼爸爸會知道她在這,巨大的驚喜讓她也忽略了爸爸喊的不是自己。

林瑾透過人群,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熟悉的面龐。

是爸爸。

他老了一些,添了很多白頭髮,現在有些鬍子拉碴,但林瑾依舊認出了他,那個曾經無比疼愛自己的父親。

林瑾鼻子一酸,眼淚不知怎的就湧入眼眶。

林瑾很想衝過去抱着父親,像小時候一樣捏捏父親的耳朵,一邊捏一邊用稚嫩的聲音衝著父親喊道:“豬八戒,豬八戒。。。”

然後被一邊的母親笑着斥責幾聲:“小瑾,不能沒大沒小。”

每當這時,父親都會憨憨地笑着,用寬厚的長着老繭的大手,輕輕地摸摸自己的頭,慈愛地看着:“小瑾永遠都是我最愛的小公主。”

母親就會一巴掌拍在父親肩上:“你就慣着她吧。”

父親憨厚地嘿嘿一笑,不敢反駁母親,就捏捏我的臉:“你媽生氣了,爺倆今天沒晚飯吃了。”

“爸爸,那我們就出去下館子”

“我飯都做好了,你們兩個敢!”

“哈哈哈哈”

。。。。。

那些已經慢慢泛黃陳舊的回憶猛地翻湧在腦海里,一聲“小蕪”尖銳地打斷了林瑾的回憶。

那熟悉的聲音中包含着焦急和關切,彷彿一道利刃,把林瑾腦海中那些溫馨美好的過往畫面狠狠地劃開。

林瑾往後退了退,將自己隱藏在昏暗陰影之中,木然地看着自己的父親拉着另一個小女孩,接過小女孩的書包,有些滄桑的臉上滿是關懷和擔憂:“爸爸來晚了,我們回家。”

父親攬着那個叫林蕪的小女孩,打着傘,上車,驅車離開。

補習班,不是只有一個高三班。

爸爸,也並不是只有自己一個小公主。

公主?自己不過是被爸爸和媽媽拋棄了,不要的了,他們都有自己新的家庭,新的孩子,和新的生活。

那些舊了的,最多,也只是累贅了。

林瑾身子隱在黑暗中,靜靜地看着他們離開的身影。

突然,林瑾咧着嘴無聲地笑了,但眼前視線卻模糊起來,淚水不斷劃過臉頰。

漸漸地,補習班的人都走光了,大門也落了鎖,保安拉下鐵門也匆匆走了。

林瑾蹲下來,緊緊抱着自己的書包,儘可能把自己身子隱在一旁的黑暗中,眼神空洞地看着眼前越下越大的雨,有些雨滴甚至不斷地打在自己的身上。

很快,半個身子都被雨滴打濕。

四周除了嘩啦啦的雨聲,不時呼嘯而過的風聲,遠處馬路上零星有幾輛汽車疾馳而過,偶爾傳來幾聲喇叭聲。

剩下便只有無邊無盡的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林瑾腿有些麻,但她依舊木然地一動不動,臉上只余幾道漸漸乾涸的淚痕。

慕地,一道有些刺眼的光穿過大雨,打在林瑾身上,林瑾轉頭一看,不遠處一輛汽車緩緩駛來,然後停下,那道光就是那輛汽車的前燈。

有個身影從車上下來,逆着光,從大雨中朝自己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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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若暖陽似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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