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冥市08
三月二十四日，早上十點鐘，江北車站西三門。
偉智和阿宗九點多就抵達江北車站，密如蟻群的人潮讓兩人有股莫名的安全感，即使什麼也不做，光是曬着太陽發獃似乎就已是無上的快樂。
穿着連身短裙的惹火辣妹從兩人面前走過，誘人春情的香水味竄入鼻腔，阿宗的視線不由自主地黏着辣妹搖擺的臀部不放，直到她走過轉角，他才斷了窺視的念頭。
“活着真好。”阿宗說，身旁的偉智也點頭附和，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樣子。
或許是川流不息的人潮帶來旺盛的陽氣，大白天的車站裏，不似人跡較少的巷弄或死傷較多的醫院般有許多鬼魂聚集，單是這一點就讓阿宗和偉智感到安心。之所以選擇和建宏在此會談，也是希望不讓鬼魂竊聽到他們的對話內容。
“嗨，原來你們在這裏。”
偉智循着聲音的來源側身，來人滿嘴爛牙、鬍渣也沒刮乾淨，看起來是建宏沒錯。由於建宏戴了一頂鴨舌帽，所以他和阿宗都沒有在第一時間認出他來。
“人齊了，我們找間店聊吧。”阿宗提議道。
建宏左右觀望了四周的環境，搖頭道：“我看這裏挺乾淨，就在這裏談吧。”
“就照你說的，這裏人多，應該會比較安全，就這裏談吧。”阿宗會意地點頭。
偉智打量着建宏佈滿血絲的雙眼，不禁好奇問道：“你眼睛好紅，昨晚怎了？”
“唉，在警局做了一晚筆錄。”建宏揉着猩紅的兔眼，嘆道：“昨晚被鬼遮眼，又被陰了一道，害我遊覽車開上安全島而翻車。”
“他們怎麼搞你，你又是怎麼翻車？”偉智追問道。
“先是有個女鬼在車玻璃爬上爬下，擋我看路，然後有個小鬼蹲在下面拉我的腳，害我不能踩煞車。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再這樣下去，我會完全沒辦法工作，不被嚇死也等着餓死。”建宏再一次環首四周，確認只有他們三個人可以聽到時，他才低聲說道：“我總覺得事情不單隻是見鬼這樣簡單而已，那些鬼可能……”
建宏話未說完，偉智就急忙問道：“等等，拉腳……你是指鬼真的拉住你的腳，不讓你踩煞車？”
“對，不是嚇嚇而已，是真的動手拉我的腳。”建宏補充道：“之前他們只在我眼前飄白影，我本來以為他們只是要嚇嚇我而已，直到昨晚我才發現他們是來真的，應該是要幹掉我。”
偉智憂心忡忡地道：“照你這麼說，奈娘說的話就不單純了。我們確實見鬼，但是她沒告訴我們見鬼的人會被殺……”
建宏見兩人神情恐慌，心裏覺得不對勁，便問道：“鬼不是早就攻擊過你們，你怎麼說話還會抖，不是早就知道這件事了？”
“我是見鬼了，但鬼沒殺我。”阿宗直白地回應。
“我也見鬼了，但鬼也沒殺我。所以現在有個情況需要釐清，我們才能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偉智挪了鼻樑上的眼鏡，推測道：“我們三個都見鬼了，但是你受到攻擊，我和阿宗都沒有。究竟是你滿足了某種條件，但是我和阿宗沒有，所以只有你被殺；還是我們都會被殺，但是還沒輪到我們；或者他們已經開始在殺我和阿宗兩個，只是剛好沒好機會下手？”
偉智的推論在阿宗和建宏的心底投下震撼彈，如果鬼本來就打算殺了他們三個，那麼三人所要思索的就是保護自己被攻擊的對策。可是鬼的攻擊若是滿足某種條件才會成立的話，找出這個條件就會成為三人的保命符。
面對迷宮般難解的謎題，自認不擅長用腦的阿宗很爽快地放棄。從學生時代開始，阿宗就只對把妹有自信，無論是抄筆記還是考前猜題這類要用腦的活兒，他一向仰賴偉智。這一次雖然是生死交關，但是他還是期待偉智能找出解答，就阿宗自己的說法，與其說是自己偷懶不想，倒不如說是信任偉智的腦力。
偉智飛快地在腦中建立幾個樹狀模型，開始進行嚴謹的邏輯推理，可是受限於信息不足，幾個推論都因為缺乏前提而失效。最後他聳了聳肩，對建宏說道：“就如同你告訴我們，鬼可能會要我們的命，這就是一個我們原先不知道的信息。要是阿昌也在就好了，說不定他能提供新的信息，幫助我們更快找到解救自己的方法。”
“早說嘛。”建宏伸手從胸前口袋掏出手機，按下阿昌的號碼道：“為了以備不時之需，我之前從公司那邊查到他的電話，現在剛好派上用場。”
說完，建宏就按下通話鍵，不一會兒，電話的另一頭傳來虛弱的聲音。
“喂……”
“阿昌，我是長星客運的司機陳建宏，就是上次戴你到蘇花公路，結果翻車的那一位遊覽車駕駛。你還記得我嗎？”
“記得……”
“怎麼了，你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沒睡飽？”
“我在醫院。”
“發生什麼……”建宏原本想問他究竟發生什麼事，可是轉念一想，除了被鬼攻擊還能是什麼，更何況現在阿昌在醫院，那裏正是鬼魂最多的地點，萬一他們的對話被鬼聽到，到時生出許多枝節就麻煩了。思緒至此，建宏話鋒一轉，道：“我有事想找你談，你在那家醫院？我去找你。”
“我在……”
建宏向偉智伸手，會意的偉智將隨身的原子筆遞給他。
在掌心上抄下阿昌的醫院和病房號碼之後，建宏切斷電話，面露憂心的表情。
“你的表情怪怪的，怎了？”阿宗關心地問。
“阿昌在醫院，我們過去找他吧，看看有沒有什麼狀況是我們所不知道的。”
“他怎麼了？”
“不清楚，到了醫院問他才知道。”
由於阿昌所住的醫院離捷運站很近，再加上建宏失業不久，現金比較吃緊，所以坐捷運對他的負擔較輕。最後在建宏的提議下，他們決定坐捷運到阿昌所在的醫院。
可是他們一到月台，很快就發現自己失策了。
紅衣女人蹲在地上乾嚎，哭聲就像是用手指甲刮著黑板似的，讓人聽得連自己的耳朵和手指甲都痛了起來，可是來往的人似乎都聽不見那可怕的聲音，更遑論發現她的存在。
“這裏也有……”
阿宗話未說完，建宏就比出噤聲的手勢。
三人彼此間像是達成了默契，一句話也不說，靜靜站在候車黃線前等候下一班列車的來臨。
尖銳的哨聲響起，提醒候車的旅客電車不久之後將會進站。偉智正想着只要撐到列車進站就沒事了，眼角卻在無意間瞥見阿宗的神情有異。他循着阿宗的視線望去，還未看見水泥壁上有什麼，忽然一個人影從眼前閃過，竟是阿宗掉下月台了！
穿腦的魔音不知何時早已消失，只見紅衣女子站在距離偉智十步的地方，這時候，偉智終於知道她為什麼會蹲在地上哭泣。因為她的身體中間開了個大洞，他的視線甚至可以穿過那個窟窿看到更遠之處所設立的飲料販賣機。此刻，紅衣女子像是開心詭計得逞，嘻嘻地向掉下月台的阿宗發出嘲笑。
“救……救命！”阿宗試圖攀上月台，可是力道不夠，下半身依然懸吊在空中。不一會兒，整個人又摔到地上。
尖銳的哨聲再度響起，這意味着電車即將進站，阿宗的生命也在倒數計時。所有的人都在觀望，不痛不癢地喊着快爬上來，就連建宏也向後退了幾步，看不出是在躲避女鬼，還是躲避即將發生的血腥場面。
“誰來救我，偉智救救我！”阿宗的淚水盈滿眼眶，哀號似地向人群求救，嚇得手腳發軟的他連攀到月台的力氣都沒了。
電車來了。
偉智不再猶豫，也顧不得紅衣女鬼會不會趁機推他下去，他一個箭步沖向前，伸出右手，向月台下的阿宗大喊：“抓住我的手，快！”
阿宗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死命握着偉智的手，半空中的兩腳忙不迭地蹬向月台。可是驚慌的阿宗六神無主，用力失去准心，怎麼也上不去，而偉智的力氣不夠，同樣也拉不動阿宗爬上月台，相反地，還可能被拉下月台去。
尖銳的哨聲再度響起。
女鬼偷襲的陰影無時無刻盤據在他的心頭，逐漸逼進的電車更帶來生死交關的壓力，偉智的耳間彷佛聽到了生命倒數計時的沙漏聲……
“阿宗，你快爬上來！”情急之下，偉智向他大喊，可是阿宗越慌就越使不上力，雙腳在半空中不住晃蕩。
“抓好！”危急時刻，建宏伸手抓住阿宗。
在偉智和建宏兩人合力之下，阿宗終於被拉上月台。聽着身後電車的呼嘯聲，三人面面相覷，相視無語。阿宗揩去即將落下的眼淚，前後不過一秒間，他卻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他們真要把我們全殺了……
偉智在心底盤算起鬼魂的意圖，越想越是毛骨悚然。
“別說話，快上車。”建宏說話的同時，眼睛仍然緊盯着月台上不停邪笑的紅衣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