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冥市1
數百輛輪子着火的馬車在墨綠色的天幕奔馳,往來如軍旅巡行。
潑墨般的曠野深處,隱約可見一座雄闊的宮殿巍峨矗立,散發出威壓百里的王都氣勢。骷髏馬踏空而馳,不時發出陰沉的嘶聲,穿着虎皮裙的夜叉在車上揮鞭,發如烈火、獠牙突面,完全無視地下的熙攘人群,直朝王都疾馳而去。
眼前略遠的地方,一道寬廣的黃河蜿蜒而過,河上橫跨一道青石建築的石橋,眾人都像有默契似的,魚貫走過石橋。
青白色的磷火飄忽不定,空中一個轉折,低墜在橋前豎立的石碑旁,“奈何橋”三個字清楚地躍然碑上。
“我死了嗎?”望着眼前的詭異景象,偉智不禁自問。
他還記得原本自己和阿宗一起坐在遊覽車上,打算到花蓮來個三天兩夜的自助旅行。至於後面的事情就記不得了,只記得忽然一陣天旋地轉,然後自己就來到這個疑似陰間的地方。
“抱歉,我趕時間。”老婦人撞了偉智一下,道完歉后就朝橋邊急急走去。
“別擋路啦,你是白痴喔,幹嘛在大路上發獃。”滿臉橫肉的中年人破口大罵。他在地上啐了一口,接着大搖大擺地離開。
偉智環顧四周,這才發現自己擋在人潮的中間。他連忙移動身子,將大路留給其他要走過奈何橋的人。
我還沒交過女朋友、還沒去過酒店、信長之野望也還沒破關,難道我的人生就這麼莫名奇妙地完蛋了嗎……
想起許多未完的心愿,偉智感嘆起自己短暫的一生。就在他猶豫着該不該隨波逐流跟着人群去投胎的時候,忽然肩頭一重,耳邊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咦,你也來了。”
偉智回頭一看,拍他肩膀的人竟是自己的死黨阿宗,他忍不住脫口道:“怎麼你也掛了?”
“這麼大的事,你竟然忘了?”阿宗摳摳鼻子,不可置信地道:“車子本來在蘇花公路跑,後來不知怎的就翻了,現在這裏應該還有其他同車的人吧。”
“蘇花公路?”一個禿頭的中年男子加入對話,滿臉驚訝地問:“你們是坐三月二十日下午兩點從江北出發的長星客運嗎?”
因為檳榔嚼太多而赤紅的牙色、光禿的頭頂、刮不幹凈的鬍渣,眼前不知那裏跑出來的大叔給人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如果遊覽車裏有這號人物,應該多少會有點印象啊……
偉智遍尋記憶中的數據庫,就是沒有這個人的印象。
“是啊。”阿宗不似偉智那般多疑,爽快地回應道:“你也是那輛車上的人嗎?”
“對呀,我先自我介紹,我是司機陳建宏……”像是海外遊子找到同鄉,大叔向前走了兩步,熱情地和阿宗攀談。
看着阿宗和司機兩人交談的樣子,偉智越想越不對勁。這時候,他憶起了老一輩人的告誡,如果到了地府,千萬別和陰間的人說話,否則……
忽地,他想起了生前最後一幕的情景。
遊覽車像是閃躲什麼東西似的猛然左轉,強大的離心力將他和阿宗甩得東倒西歪。前方的司機大罵三字經,死命地轉動方向盤,接着下一秒鐘車子就翻落掉入山谷……
想起來了!
偉智一把拉住阿宗的手,將他扯離司機的方向,大喝道:“阿宗,別被騙了,這傢伙不是司機,司機明明有頭髮!”
阿宗一臉驚叱地望着司機,不約而同地和偉智向後退了幾步。
“干,我戴假髮啦!”司機激動地說。
“早說嘛……”見情況尷尬,偉智故作鎮定,想要輕輕一筆帶過。
建宏也不多做追究,反而認真向兩人問道:“你們現在有什麼打算?跟這些人一樣,過奈何橋去投胎嗎?”
阿宗看了一下周圍的情況,這裏又是鬼火又是夜叉,陰森恐怖得很。別說網咖了,就連一間便利店也沒有,實在沒有人間好玩。“死都死了,還能怎麼辦?一直當孤魂野鬼也不是辦法,倒不如過奈何橋投胎,至少有個新的開始。”
“不能過橋,一過橋就再也無法回到陽世。我還沒交過女朋友,怎麼可以這樣就死了。”偉智搖搖頭,心有不甘地說。
“醒醒吧,不管在這裏耗多久都沒辦法回到陽間,不過橋你還能幹嘛?”阿宗潑了偉智一盆冷水。
“唉,老天爺沒事搞什麼落石,害我翻車。我才剛還完房貸,想說終於要享福了,沒想到竟然給我演這一出……”建宏垂下眉毛,無奈地道:“希望這次投胎到有錢人家,不然又要背二十年房貸了。”
就在三人討論要不要過橋的時候,一個年約三十多歲、長相平凡的男子從人潮中走出,他先是猶豫了一會兒,接着鼓起勇氣問道:“先自我介紹,我叫吳明昌,叫我阿昌就行了。你們該不會也是長星巴士的乘客吧?我記得你們沿途都在討論要跟那個學校的女生聯誼。”
“對啊,你說的應該就是我們兩個。”阿宗搭着偉智的肩膀,開朗笑道:“不過我們已經沒機會把妹了,打算待會兒就過奈何橋投胎。”
“各位正妹,來生再見了。”偉智有感而發地說。
“真巧,又遇到一個同梯。”建宏大方地迎向前,搔着光禿禿的頭頂道:“一起走吧,投胎的路上也多個伴。”
受到建宏的邀請,阿昌先是一愣,隨即意有所指地道:“我們真的能夠順利投胎嗎?”
聽聞阿昌的發言,在場三人益發覺得迷惑,按捺不住好奇的偉智率先道:“過了奈何橋就能投胎,大家不也是這樣做嗎?”
“西遊記的八戒也是跟着大家走,結果呢?”阿昌犀利地反問。
“變成豬。”阿宗補充道。
偉智白了阿宗一眼,現在是阿昌在打他槍,阿宗幹嘛補充得這麼詳細……
建宏不想浪費時間,立刻開門見山地問道:“阿昌,你就直說吧,為什麼我們可能無法順利投胎?”
“看到橋頭有個拿着名冊的鬼差嗎?”阿昌伸出手指,比向遠方的奈何橋。
三人循着阿昌的手勢望去,果然有個雷公嘴、衝天發的青面夜叉站在橋頭,手上拿着一本簿子。每有一個人過橋,他就低頭翻閱簿子,樣子就像是在筆對名冊。
“看到了。”阿宗反射性地回復。
“剛剛沒仔細看,現在一看還真的有個鬼差在橋頭。”建宏伸長脖子,想把鬼差的模樣看個仔細。
一旁的偉智見阿昌所言不虛,知道還有後續,他挪了一下滑落鼻頭的眼鏡,追問道:“鬼差和我們能不能投胎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而且關係大了。”像是做壞事怕被人發現一樣,阿昌先是環視四周,然後壓低聲音道:“每個人過橋都得經過鬼差筆對身份,如果他發現誰陽壽未盡,到時候別說是過橋投胎,沒兩下子就會被抓到枉死城。”
建宏在眾人之中最年長,社會閱歷也最深,很快就聽出利害關係,當下總結道:“這下子麻煩大了,我們都是在車禍中意外喪生,嚴格來說算是冤死,鐵定會被抓去枉死城。”
見到偉智、建宏和阿昌全都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阿宗不明所以,忍不住問道:“你們幹嘛把氣氛搞得這麼沉重,進枉死城很慘嗎?”
“如果讓你坐牢,你會高興嗎?”建宏一針見血地回道。
“雖然裏面可以正常生活,但是沒什麼移動和旅行的自由,而且坐牢的刑期還挺長的,要關到你陽壽已盡為止。如果你本來可以活到七十歲,但是你二十歲就冤死,就得再關你五十年。”阿昌也說出自己的見解。
“可以正常生活的話……”阿宗轉頭向偉智問道:“那你又在憂慮什麼?”
“枉死城沒有網絡。”偉智冷冷地說。
“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阿宗抱頭吶喊,樣子就像是個重度網絡上癮症患者。
就在阿宗鬼叫的同時,奈何橋的前方發生了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