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深井驚變

第一章 深井驚變

褚洲,拂魊城。

隆冬之際,天氣寒冷而潮濕。蒙蒙的煙雨籠罩在這座古老的城池。

路人行色匆匆,街道和深巷,零零散散幾個人、幾把色彩不一的雨傘,勉強為這座寒冬里神秘而冰冷的城,增添了一點溫度。

酒樓茶肆都很冷清,幾乎沒什麼客人。

可能是由於這些原因,當街打馬而來的一行人才猶為顯眼。

領頭的是一名勁瘦的青年男子,穿着黑色斗篷,披着蓑衣戴着蓑帽,全身沒什麼特色,但是一雙細小的眼睛有如鷹隼般鋒利。

他身後是六名護衛模樣的人,同樣的裝扮,各個腰配長刀,身材魁梧。

他們來到一家名為桂可上居的客棧門前,快速下馬,直奔裏頭。

客棧老闆起初還有些疑惑。

“幾位客官,這是?”

如今是特殊時期,按理說此時此地不該出現這麼多人才是。

領頭男子淡淡掃了一眼客棧上下,然後沙啞着聲音問道:“這位可是白掌柜?”

那老闆微笑回答:“正是在下。”

領頭男子瞟一眼店裏在座的三兩個顧客,湊近白掌柜幾分,壓低了聲音:“我家主子近日修鍊之時遇到了瓶頸,聽聞白掌柜家有一口神奇的水井,裏面的井水有奇效,能助人修為快速提升,特命我等前來以千金求得一小瓶回去。”

白掌柜聽了,眼皮一跳,一張肥臉立刻嚴肅起來,他沉沉盯住領頭男子:“不知閣下主子是哪位?”

領頭男子勾唇冷冷一笑,驀地從懷中掏出一塊銀制的令牌,亮在白掌柜眼前。

白掌柜瞳孔一縮,看對方的眼神立時就變了,他戰戰兢兢從櫃枱后挪步出來,對着領頭男子就要行禮。

領頭男子抬手制止了他。

“白掌柜,不知可否方便借一步說話?”

白掌柜把領頭男子帶到客棧後院,一處精緻的竹樓跟前。

四周很是空曠,連一棵樹木都沒有。

只在竹樓西北位置,有一口井,十分顯眼。

這口“珍貴無比”的水井,看起來竟然一點保護措施都沒有做,就這樣大剌剌地呈現在院子裏。

但是那領頭男子清楚地知道,暗處起碼有三名高手潛伏——具體在哪裏他感覺不到,或許就在那座竹樓里。

他鋒利的目光掠過竹樓,很快又恢復如常。

他若無其事地跟白掌柜聊起來。

“想來白掌柜,一定是位盡忠職守的人,在讀靈大會這麼重要的日子來臨之際,大家都往朱雀城聚集,我看這拂魊城的城主都早早到了那邊,而白掌柜您竟還守在此處,實在教人感動。主子知道,一定會很欣慰。”

白掌柜一臉赧然,抱拳道:“不敢當不敢當。能為小姐效力,是在下的榮幸。”

頓了一會兒,白掌柜又問:“不知小姐近來一切可好?以往都是她每月月初親自前來,為何這次,卻是派您過來?而且還提前了半個月?”

領頭男子也不避諱,直接回答:“讀靈大會在際,主子有很多事要忙,只好派我過來……”

白掌柜點點頭表示明白。

接着他又開始感慨:

“小姐千金之軀,卻還要操持這許多事,如此年輕有為,實在令在下佩服。想當年,她以一己之力救我拂魊城萬千百姓於水火,風華蓋世,更是令在下敬重。當年若不是小姐,在下的家人就差點……所以,她的恩情,在下無論如何都會報答,還請您回去讓她放心,這口井,在下定會好好守護。就算放棄讀靈大會的大好時機,在下也無悔。”

領頭男子聽完,臉上閃過一絲驕傲,彷彿與有榮焉,不過他嘴上還是表示:“事情已經過去六年,主子也常說她只是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事,請大家不必一直放在心上。所以,白掌柜也不必掛懷。”

白掌柜又問:“還不知閣下高姓大名?”

領頭男子爽快回答:“我姓楊,單名璩。”

白掌柜反應了一瞬,這才微驚道:“莫不是,您就是傳聞中只用一個月的時間便從玄士境突破到玄靈境,又一人從五品玄獸綠眼鼠的手中救下一對母女的楊璩楊大俠?”

楊璩淡淡笑道:“大俠不敢當。我也只是奉行主子的處世之道,施善救民。”

白掌柜還想再說些什麼,只見楊璩已經抬手,轉移了話題:“白掌柜,其他的事暫且先放一邊。眼下還是正事要緊。”

“是是是。”

白掌柜連連點頭。

他斂眉,一雙混濁的雙眼頓時多了些許嚴肅,一邊正色着不遠處那口蓋着巨型石墩的水井,一邊不忘囑咐道:“楊大俠且先退後八丈,容我施展靈術打開水井。”

說著,他緩緩挪步過去。

在井邊三丈遠的地方站定,便扨指,念出一串口訣,只見一團光圈從他手中射出,直衝井蓋而去。

然後,那塊巨型石墩從中間分出一條縫隙,漸漸的縫隙越來越大,最終完全分開兩邊,留下了一個可容一人進出的出口。

做這些本需要耗費許多精神和修為,但白掌柜仍然面色如常。

“白掌柜原是深藏不露啊。沒想到已是玄靈境中階。”

楊璩站在一邊,淡淡看着他,語氣難辨。

白掌柜哂笑道:“慚愧。”

一邊不忘拱手相請:“楊大俠,您先請。”

楊璩也不客氣,一個飛身躍入井中。

白掌柜緊隨其後。

兩人很快來到井底。

井中卻是沒有水的,毫無疑問,這是一座枯井。

一股腐臭味沖入鼻端,楊璩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他不滿地看了一眼白掌柜。

“雖說那是個犯了罪的人,但畢竟是女子,白掌柜不懂憐香惜玉也就罷了,凡事還是不要做得太絕的好。”

白掌柜聽到楊璩的話,心頭一跳,趕緊解釋道:“不瞞楊大俠,小姐也曾交代過對此罪人不必心慈手軟,否則,在下也不敢自作主張。”

楊璩反倒有些奇怪:“哦?主子的交代?”

白掌柜再次解釋:“是啊。起初在下也覺得奇怪,按理說,小姐那般慈悲心腸的人,不可能會……但是後來,在下反倒漸漸明白了——實在是此人戾氣太重,屢教不改,幾欲入魔,先前幾年,害得在下手中折損了十名送飯的小廝和丫鬟……小姐應該是想殺一殺她的戾氣吧。”

楊璩輕輕皺眉:“竟有這等事?”

白掌柜繼續道:“千真萬確。楊大俠應該還記得,當年拂魊城遭到橫禍,此人實在罪不可恕,若不是小姐網開一面,罰她在井底思過,她早就被全城踏成肉泥。可恨她不知悔改,戾氣橫生,趁我們不注意,對那十名無辜的下人下了毒手。所以,在下用玄鐵將她鎖了起來。只每半個月親自過來提供一頓飯。”

兩人說著,已經沿着井底下的一條密道,走到了深處。

白掌柜雙手在兩邊石壁上打出兩股玄氣,兩盞燭火點燃,霎時漆黑的井底亮了起來。

而近在眼前的,赫然是一個被牢牢固定在石壁上的,渾身臟污不堪、血跡斑斑、蓬頭垢面的人,只通過身材可以依稀辨認出這是一名年輕女子。

她的身量實在是纖細,全身衣服已經破爛不堪,通過裸露在外的皮膚可以窺見她幾乎只剩一具皮包骨。

而此時她被玄鐵打造的鏈條牢牢鎖着手腳,甚至脖子上、腰上也纏着一圈鏈條,她垂着頭,蓬亂的頭髮遮擋住了面容,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暈過去了。

楊璩狠狠皺起了眉頭。

這哪裏還是曾經光鮮亮麗的那個她?分明是一個連乞丐都不如的可憐人!

不知想到了什麼,楊璩眼中閃過一絲不忍。

“白掌柜,她身上為何這麼多傷?”

她的十根指尖有細細的針眼,那是每個月被取了指尖血的證明。

可是她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白掌柜回答:“楊大俠有所不知,先前幾年她一直企圖逃跑,被打得狠了才老實了兩年。可是近幾個月她又不安分了,並且越來越難對付,小姐才讓暗處的幾位長老給了她點教訓。”

楊璩一邊聽,一邊細細觀察眼前的女子。

他想將她同記憶中那個人重合,可是無論如何都無法重合了。

是啊,曾經那個她,早已遠去了。就像零落在泥濘中的鮮艷花兒,已經枯萎、腐爛。

他心中閃過一絲悲涼感,然而更多的,是一陣輕鬆。

或許,這是最好的結局吧……

就在楊璩神思飄渺之際,那被困着的女子,胸口閃過一團紅光。

那紅光一閃而逝,兩人差點沒反應過來。

“那是什麼?!”

白掌柜一聲驚呼。

楊璩也眯起雙眼,皺起眉頭,緊緊盯着那處。

然而那裏再也沒有任何異樣,彷彿剛才只是他們的錯覺。

“這……難道是我看錯了?”

白掌柜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仔細去確認。

又過了一會兒,終於確定再無什麼異常,楊璩忍不住問道:“白掌柜,她這個樣子,待會取她指尖血的時候她會不會醒?”

白掌柜得意一笑:“楊大俠放心,以往或許會醒,到時還得費一番波折。但這幾個月以來,幾位長老會提前施法將她催眠,剛剛我們一進院子,我就傳音入密告知了長老情況,他們知道我們的意圖,所以提前施法了。”

楊璩這才漸漸放下心來,說:“算了,這便開始吧。免得耽誤了主子的大事。”

白掌柜連聲附和,又忍不住絮叨:“說起來,在下也不想做這麼殘忍的事。實在是怪這個女子當初太過可惡,居然偷吃了小姐的琉璃神珠,化成了自己的靈血力量,害得小姐遲遲無法突破!否則小姐何必養着她這麼多年,每個月還得取她的血來修鍊……”

楊璩不耐煩道:“白掌柜原來是喜歡說廢話的人么?趕緊辦事吧!”

白掌柜臉皮一抖,不再多話,從懷中取出一個白玉盒子,小心翼翼打開,赫然是一排透明的琉璃針,足有十根,每根都很細小,上面隱約冒着白白的霧氣,原來是用玄冰鎮着,可見這盒琉璃針有多珍貴。

楊璩不動聲色地瞧着,薄唇緊抿,不發一言。

只見白掌柜運氣打出一股玄氣,其中一根琉璃針就朝那女子的指尖飛去。

瞬間扎進女子的左手大拇指指尖上,然後一股鮮紅的血冒出,順着琉璃針流了進去。

原來這琉璃針中間是空心的,剛好是一個小小的容器。

不一會兒就裝滿了,白掌柜運氣將針收回,又繼續打出第二根琉璃針,扎在左手食指指尖上,接着是第三根、第四根……依次在那女子一雙手的手指上扎一次,放一次血。

一切看起來都很順利,直到他打出第九根琉璃針的時候,變故終於發生了。

對面的女子居然動了!

她先是手指微縮,然後猛然抬頭,露出一張溝壑縱橫的臉來——

那張臉滿是傷疤,只有那一雙清凌凌的大眼依稀可辨出當年那不可一世的模樣。

只是此時那雙眼睛藏了許多狠厲和凶光,甚至多了許多陌生的感覺——

那感覺,彷彿她是高高在上的修羅女皇,在看兩個死人……

楊璩被自己腦海中突然冒出來的這個念頭嚇了一跳。

反應過來時,白掌柜那邊已經出了變故——他的琉璃針被她身上竄出的一股陌生的力量彈飛了出去!並且直接朝着白掌柜射去!

白掌柜躲閃不及,琉璃針狠狠扎進了他的左眼,沒入裏面,再也不見!

白掌柜慘叫一聲,疼得跪在地上,捂着眼睛繼續慘叫。

不僅如此,女子體內那股陌生的力量居然還將她身上的玄鐵鏈震開了!

如此一來,她已經沒有了束縛。她一點也不浪費時間,直接朝着楊璩出掌。

楊璩動了。

他飛身後退,躲過一掌。

女子步步緊逼,同樣飛身上前,再次出手。

楊璩雙眼一眯,企圖用玄氣將女子震開,可他發現他的玄氣居然對她不起作用。

怎麼可能!

他可是玄靈高階了,馬上就要突破進玄師境!

而她,頂多是玄靈低階!

對面的女子並未給他時間思考,清冷的雙眸飛速掃過周邊,接下來雙手一揮,白掌柜剛剛扔在地上的白玉盒子立時懸在了半空,蓋子被震開,從裏面飛出九根琉璃針,其中有八根還裝着鮮紅的血液,與那唯一一根乾淨的一起,通通朝着楊璩飛去!

速度之快,就算楊璩自詡修為夠高,也無法全部躲開。

嚴寒的冬日裏,濕冷腐臭的枯井中,響起了女子清冷肅殺又妖媚惑人的聲音——

“不是想要我的血么?給你!拿去孝敬閻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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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神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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