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雖然開着一家咖啡店,但云川本人對咖啡並不怎麼感興趣,他甚至有些輕微的□□過敏,有時多喝幾口都會心跳加速。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下午那杯焦糖瑪奇朵,晚上雲川失眠到很晚,後來終於睡著了,也一直在做夢。
夢裏,他又夢見了秦錚,夢見了他們以前的生活。
秦錚失蹤時他已經16歲了,半大少年心思敏感,很多事情他看在眼裏,只是嘴上不說。
秦錚離開前,雲芸曾有相當長的時間沉浸在自責和悲傷中。
那時候雲川快中考了。
先前秦錚想辦法,說是能讓雲川進入正常的高中,像普通學生那樣學習生活,後來不知怎的,談好的學校突然反悔,不肯再接收雲川。
一向溫婉恬靜的女人一下子抓了狂。
她不會說話,連生氣或自責都無法通過語言表達出來,只能歇斯底里地流着眼淚,責怪自己把耳聾的基因傳給了唯一的孩子。
年輕時候不懂事,又總是抱着僥倖心理,覺得自己耳聾,孩子總是有概率健康的。
沒想到,還是連累了兒子,他們母子兩個這一輩子都只能“安靜”地活着。
本來溫馨的家庭,一夜之間變得可怖,每個人都如履薄冰,生怕哪句話又刺激到雲芸脆弱的心。
好在雲芸並沒有在低沉的情緒里沉溺太久,她很快調整了心情,為自己前段時間的崩潰表示道歉。她說,她只是真的太自責了。
雲川紅着眼睛搖頭,說,你給了我生命。
烏雲籠罩的生活終於見了光,這個家恢復了往日的寧靜和平和。
只是好日子沒過幾天,秦錚就不見了。
雲川掙扎着從睡夢中醒來。
他擁着被子坐在床上發獃,眨了眨眼睛后,他伸手去床頭拉開抽屜,拿出那張照片。
照片上的秦錚攬着他的肩膀,眼中儘是慈愛。
雲川縮回被子裏,用指腹摳了摳枕頭。
薄薄的相片被他的動作帶着掉到地上,雲川趕緊起身去撿,又仔細擦乾淨上面的灰塵后,才小心放回抽屜里。
*
上次給雲川打賞的那兩千塊錢,一天之後雲川退了回來。
【-一片云云云:駱總啊,知道您有錢,不用這麼客氣……】
駱恆想說:不是客氣,別人看直播時高興了也會順手打賞,我覺得這個表情挺可愛的,花點錢怎麼了?
只是這話還沒來得及發送出去,駱恆就被叫走開會了。
這會一開就是一下午,騰出空來再看看微信時,已經是晚上11點鐘了。
駱恆想了想,估計雲川的手機也會關聯上手環,不想大晚上的因為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再去打擾他,索性刪掉了沒發送出去的這幾句話,也沒有點開雲川的轉賬。
反正一天之後轉賬就會過期了,自己只要不接收,想來雲川也不能怎麼樣。
沒想到的是,那天之後,雲川竟再也沒有聯繫過他。
一天過去、兩天過去……整整四天時間,雲川半點動靜都沒有。
當然並沒有說必須要每天聯繫的意思,只是這短短几天時間相處下來,駱恆覺得雲川應該會對這兩千塊錢說些什麼。只是沒想到,轉賬過期了,錢也自動退了回去,雲川居然什麼都沒說。
駱恆並不在意這兩千塊錢——說句煩人的話,這兩千塊錢還沒有駱恆一天的工資高——他在意的是,他隨手的一個打賞,會不會傷到雲川的自尊。
雲川跟他客氣兩句后收下,或者又一次把錢給他轉回來,這些都正常,但云川一聲不吭,這就顯得有點奇怪了。
駱恆思考了幾分鐘,決定親自過去看看。
說起來,他也確實有點懷念火燒雲的咖啡了。
*
去之前想過很多種可能性,不過,駱恆確實沒想到,這次居然白跑一趟。
火燒雲沒有營業。
他這才意識到不對勁,也顧不上自己牢牢遵守的那點邊界感,乾脆發了條消息過去。
一向秒回的雲川,今天隔了大概半個小時才有消息。
【-一片云云云:這兩天都沒開門,我生病了,害你白跑一趟QAQ】
駱恆盯着手機屏幕,眉毛皺得死緊。他問:【怎麼生病了?】
雲川發了個小哭臉——還是他自己創作的那朵雲——回復道:【倒春寒,凍感冒了,有點發燒。我想着我都生病了,就休息兩天,省得傳染客人。】
【嚴重嗎?】駱恆繼續問,【吃藥沒,要不要去醫院?我可以開車送你去。】
雲川:【吃過葯了,今天已經不燒啦!我明天會開店,想喝咖啡的話,明天可以來^^】
駱恆想,如果是為了喝咖啡,我並不需要跑這麼遠。
但最終他什麼都沒說,只回復了一句【你好好休息】,這段對話就結束了。
第二天,駱恆趁着午休的時候,開車去了火燒雲。
雲川果然重新營業了。
他停在路邊,遠遠看着店裏的老闆和客人。
中午果然熱鬧,駱恆在這兒等了十五分鐘,都沒見雲川休息一下下。
等到一點十幾分的時候,店裏的客人終於少了些,雲川有了空閑,能跟客人聊上兩句。
但他還是忙,掏出手機打字的頻率低很多。
等到客人走得差不多了,駱恆熄了火,下車走進火燒雲。
推開門的時候,雲川的手環震了兩下,他跟着抬頭,看到駱恆時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隨後他不知按了哪裏,吧枱豎起一個小牌子:歡迎光臨~
這個小牌子,駱恆只在第一次來的時候見過,上面寫了幾句常用的話,像什麼“可以自助點單”“老闆不會說話但能看懂唇語”“歡迎下次再來”之類的。
駱恆走過去,用手撐着吧枱,稍一用力,上半身探了過去。
他實在是好奇,操縱這個小牌子的開關到底在哪裏。
突然靠近的距離讓雲川下意識地後退兩步,兩人之間的空隙倏然縮短,又因為雲川的後退重新拉開。
駱恆這才意識到剛才兩人的距離太近了些。
他退了回去,假裝放鬆地坐在吧枱前的轉椅上,笑着解釋說:“你那個小牌子挺有意思的,按一下就會彈起來嗎?”
提到這個,雲川來了興緻。他沖駱恆招招手,示意他過來看。
很簡單的抽拉裝置,內側吧枱裝了幾個小按鈕,按一下牌子就會彈起來。
駱恆誇獎道:“很方便啊!”
雲川得意地笑笑,掏出手機打了幾個字:【我自己想的辦法噢!不過我手太笨了,這個還是一個朋友幫我做的。我想增加幾個常用詞語的,比如“請收好零錢”這種詞語現在就很不常用了啊,我想把它替換掉。但我手笨,實在不會弄,之前幫我弄的朋友在外地上大學,也沒空幫我。】
他可憐巴巴地發了一個嘆氣的小雲朵。
駱恆恍然大悟地點點頭,說:“你可以——”
雲川迅速打斷他:【不可以,不求你,想都別想,走開!】
駱恆也是服了,“你怎麼打字比我說話還快啊?”
他敲敲吧枱的小門,對雲川說:“讓我進去,我看看。你順便想想換什麼句子,我幫你換。”
雲川雙手合十,笑得見牙不見眼,連字都顧不上打,啪嘰一下拍出了一個小牌子,上面寫着“謝謝”。
為了符合場景需要,雲川把後面的“惠顧”兩個字擋上了。
對於雲川這種偶爾流露出來的小孩脾性,駱恆真的很受用。他看着雲川,心裏忽然湧上了“可愛”這兩個字。
挺奇怪的,雲川年紀不大,但怎麼看都不是小孩子了,但是這點孩子氣的可愛放在他身上,倒也不顯得違和。
*
這個小牌子的設計非常簡單,擰了螺絲換新的木板就可以。駱恆提議,如果想簡單一點,乾脆用新的句子貼在木牌上蓋住原先的話就行。
雲川欲言又止:【……太丑了,我可以拒絕嗎?】
當然是可以拒絕的。
於是那個中午,天茂駱總因為幫人做手工,翹了一小時的班。
小木牌換好了,雲川還增加了兩個新的表情。一個是喝咖啡的陶醉小人,一個是揮手說再見的笑臉小人。
卡通畫畫得很快,寥寥幾筆,一個形象就畫好了。
駱恆由衷誇獎道:“真好啊,你怎麼做什麼像什麼?”
他指指咖啡機,說:“很會挑咖啡豆,手藝也很好。”
又指指手機里的雲朵表情包,“畫畫也很可愛。”
雲川可驕傲了,下巴都微微揚了起來。不過,得意的小表情只持續了幾秒鐘,他的神色很快變得複雜難以言說。
連打字速度都變慢了。
雲川索性坐到駱恆身邊,一邊慢慢地打字一邊讓他看。
【這個啊……我覺得,煮咖啡也好,畫畫也好,都是需要靜下心來慢慢做的事情,都是急不來的。】
寫到這裏,雲川停頓了兩秒。
【我聽不到聲音嘛,所以,反而能夠靜下心來做這些。】
他打完這段話,又很快刪掉,轉過頭來沖駱恆點點頭,像是在認同自己剛剛說的話。
駱恆看着他,突然後悔起自己剛剛的問題。
自從認識雲川以來,他從沒在這人身上見到過負面的情緒。不管是怨天尤人、自暴自棄,還是自怨自艾,什麼都沒有。除了交流時必須用手機或者紙張之外,雲川和“正常人”沒有任何區別。
但這一刻,駱恆感受到了雲川壓在心裏的情緒。不濃烈,也不厚重,沒有絕望,沒有痛苦,甚至連遺憾都沒有,他用輕鬆的狀態打下這行字。
唯一泄露了一點難過的,只有給駱恆看過後就立刻刪去這幾句話的小動作。
駱恆無法描述此刻內心的想法,他看着雲川的側臉,看他又重新恢復了以往快樂的樣子。
最終,駱恆只伸手幫雲川撿走了一根掉在鼻樑上的長長的睫毛。
又過了幾分鐘,雲川趕人了:【你不回去上班嗎?都快兩點了。】
駱恆點點頭,起身準備離開。
臨走前他說:“你晚上幾點關店?我有個事想跟你商量一下,你看今晚有沒有時間。”
挺正經的語氣,雲川有點驚訝,表情也跟着嚴肅起來:【哦,哦,很要緊嗎?我有時間的,那我等你呀?】
駱恆捂了一把臉,“怎麼還嚇着了呢?別緊張,晚上我來跟你說。如果加班我提前告訴你,你也不要乾等。”
雲川迷茫地點了點頭。
駱恆盤算着晚上要跟他說人工耳蝸的事,不知怎的心裏有點小小的滿足。
他又想起了自己心心念念的貼紙,乾脆趁着這次把“報酬”一起要過來。
“雲川老闆,”駱恆換了個語氣,說,“你那個貼紙,是幾杯換一張啊?我能不能申請,提前換一張?”
雲川真是想不到駱恆會問這個問題,但他很快又想起了駱恆“你求我啊求我我就幫你”的惡劣模樣。於是他學着駱恆的表情,說:【你求我,求我我就給你。】
駱恆能屈能伸,“求你了雲川老闆,給我一張吧,我真的特別想要。”
表情之真摯真誠簡直令人咋舌。
雲川繃著臉看了他一眼,最後還是沒忍住,笑了。
他站起來,趴在吧枱上伸手去拿圓珠筆,之後沖駱恆勾勾手指,示意他把手腕遞過來。
然後,他在駱恆疑惑的眼神裏面,給駱恆的手腕內側畫了一朵小白雲。
這朵雲左手端着一杯正在冒熱氣的咖啡,右手拿着小木錘敲敲打打,臉上表情很淡定,只有額角在悄悄冒汗。
駱恆對他這種時不時抹黑自己的行為很是不滿,但……
算了,這片雲還挺可愛的,就不跟他一般見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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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駱總啊,你老實說,可愛的到底是手腕上的這朵雲,還是旁邊這朵雲(托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