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第15章 第 15 章

因為鄭嬤嬤一句“向老夫人傳了口信”,阮氏惴惴不安地從正午等到黃昏,又從黃昏等到了次日清晨。

但老夫人始終沒來興師問罪。

“……狗入的賤婢!”阮氏氣得摔碎了玉釵,“她竟敢誆我!”

“誰惹阿娘不快了?”三娘薛蓁打起帘子進來。

阮氏講了前因後果,恨道:“那小賤蹄子不過是被嚇了一嚇,你弟弟可是痛失了愛犬啊!環兒昨晚都沒用飯,現在還在和我鬧脾氣。”

薛蓁道:“阿娘吃了虧,為何不向祖母言說?”

阮氏道:“老夫人是嫡母,你爹和叔伯們都是庶子。真計較起來,那小賤蹄子才是你祖母唯一的血親。阿娘是怕老太太把那小賤蹄子要到房裏養,這樣一來,老太太的陪嫁可就全要歸給那小賤蹄子做嫁妝了!”

“阿娘想岔了,若祖母真顧念舊情,早就領走了表妹。這兩年不養,定是有所顧慮,以後也不會養。”

薛蓁捏了支珠釵,對着銅鏡里的自己比劃。

“再說了,祖母秉性剛直,最討厭姐妹們扯謊,若叫祖母知道表妹借她的名字招搖撞騙,祖母肯定會厭了表妹,說不定還要狠狠責罰一頓呢。”

阮氏想了想,亦覺有理。

每日清晨,全府的大娘子和小娘子們都會到聽雪堂給老夫人請安。

藉著這個機會,薛蓁當眾把周瑭狐假虎威的事透露了出來。

老夫人氣得砸了茶盞。

“——真是豈有此理!!”

薛蓁和阮氏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裏看到了得意。

*

晨光蔓上了雲蒸院的房檐。

薛萌提着襦裙,火急火燎地跨進了院落。

周瑭正抱着一摞書往屋裏搬,書太重,人太小,每一步都走得搖搖晃晃。

薛萌替他抱起書,急道:“還在這做有的沒的,你闖出大禍來了!”

周瑭滿眼懵懂。

薛萌轉述了晨起請安時的場景,忐忑道:“我還是第一次見祖母發那麼大的火,連阿娘見了都害怕。”

想起老夫人兇巴巴的面孔,周瑭臉色發白。

不過昨天做下這事的時候,他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怕也怕過了,現在倒有點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意思。

他抿唇一笑:“還好我把老夫人賞我的糕點全都吃光了。否則她一生氣,指不定要沒收我的糕點。”

小孩憨態可掬,薛萌莫名也放鬆下來,笑罵他一句笨笨。

“你搬這些書做什麼?”她問,“你又沒兄長,給誰看?”

“我自己看。聽人說,我朝女子讀好了書,也可以參加科舉,入朝為官。”周瑭道,“還要多謝二表姐給我的銀子,才買來了這些書。”

“科舉?”薛萌覺得他傻得厲害,“放着榮華富貴不享,和郎君們一起寒窗苦讀算什麼?”

周瑭淺淺一笑。

可他哪有什麼榮華富貴、歲月靜好可享?

“我和二表姐不一樣。”他小聲道,“這可能是我唯一的路。”

薛萌嘆道:“你和姑姑真像。”

“我阿娘?”周瑭眼睛一亮。

“嗯。她開了我朝女子參加科舉的先例,還一舉獲得了武科的狀元。我真弄不懂你們……”

周瑭對自己素未謀面的母親心馳神往。

和他不同,薛沄是一名真正的古代女子,能跳出時代給女性畫出的枷鎖,不知要克服多少困難,摒棄多少誘惑。

周瑭真摯道:“她一定是位非常非常優秀的女子。”

話音剛落,便見薛萌神色一僵,向他背後的人福下了身。

“祖母萬安。”

周瑭瞬間炸毛。

老夫人何時出現在他背後的?

“老夫人萬安。”他連忙回身行禮。

老夫人皺眉,她身邊的李嬤嬤輕咳一聲。

周瑭反應過來,連忙把稱謂改成了“外祖母”。

薛萌感覺小表妹完蛋了。

她母親姚氏前幾日私下提起過薛沄姑姑的舊事,說她行事出格,遭祖父祖母怨恨,千萬不可在祖父母面前提起姑姑。

周瑭不但誇讚了薛沄姑姑,還要效仿姑姑參加科舉!

簡直精準踩雷。

老夫人面上不辨喜怒,抽出了周瑭和薛萌抱在手裏的書,一一翻看。

然後冷哼了一聲。

薛萌嚇得都快靈魂出竅了。

雲蒸院死一樣寂靜,周瑭只覺老夫人的視線在自己身上來回掃射檢查,刀子似的鋒利。

不知過了多久,李嬤嬤溫和的聲音響起:“表姑娘年紀也不小了,冬至之後,每日晨間來聽雪堂請安吧。”

“是。”周瑭獃獃的。

老夫人解下了自己腰間的香囊。

李嬤嬤意會,接過香囊,蹲下.身,掛在周瑭腰間。

小孩個子太矮,香囊垂下的流蘇險些拖曳到地上。

“昨兒讓小娘子受驚了。”李嬤嬤說,“此香有安神助眠之效,可解夢中驚悸。”

“謝謝嬤嬤,”周瑭整隻糰子都獃滯了,“啊,還有謝謝外祖母。”

送完香囊,老夫人主僕就離開了。

經歷過上次送食盒的事件,周瑭只覺這種劇情走向分外眼熟。

薛萌還是第一次見這種陣仗,十分之懷疑人生。

“……難道這就是傻人有傻福?”

*

清平院裏,周瑭一字不差地描述了上午和老夫人發生的事。

薛成璧正在劈柴,室外白雪皚皚,他只着一身薄衫,頸間矇著瑩瑩細汗。

晨輝吻在他鼻樑的硃砂痣上,顯出某種特殊的魅力。

聽罷,薛成璧沒有談及老夫人,反倒關注起一個細節:“你想讀書習字?”

“嗯!”周瑭點頭。

“我可以……罷了。”薛成璧開口,又不知在顧忌什麼,眼神微黯,沒有說下去。

“我可以看看你的香囊。”他轉了話題。

周瑭解下遞過去,薛成璧打開香囊細細嗅聞,確認無害之後道:“祖母常戴的,是件安神好物。”

香囊還未紮好,周瑭就忽地湊近,仰起臉笑道:“方才二表兄是不是想說,要教我讀書習字?”

薛成璧手一頓:“不是。”

周瑭笑眯眯道:“那我可以請二表兄教我習字嗎?”

“讓瘋子教你習字,不怕沾上髒東西?”薛成璧語氣不自覺染上譏嘲。

“那是狂症,是病。沒有髒東西,也不是瘋子!”周瑭豎起小眉毛,“即便是二表兄這麼說,我也要生氣的。”

說著示威地跺了跺腳。

薛成璧眉宇間那抹戾氣消失。

他笑了笑,嘭地放下斧頭,鋒利的斧刃嵌在樹樁里。

“你要怎麼生氣?”他故意唬人。

那斧頭立起來比周瑭還高,周瑭抖了抖,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小肉拳頭,悻悻放下,最後大聲道:“我、我牙齒可鋒利了,咬人好疼的!”

說著“嗷嗚嗷嗚”地咬了兩下。

薛成璧嗤笑一聲,低低道:“小兔子似的。”

他回屋裏搬來兩個小杌子,又從柴堆里撿了兩柄樹枝。他把樹枝和杌子分給周瑭,然後自己坐下來,左手在沙地中寫寫畫畫。

先是一句『要好好保重呀』。

周瑭一呆。

這不是他給主角寫的小紙條嗎?

不但如此,薛成璧還復刻了那張紙條的每一個細節。比方說周瑭使用的簡體,在大虞實際上是錯別字;再比方說周瑭習慣性地把漢字的所有尖銳轉折都寫成圓形。

這些所有細節都一模一樣,簡直像周瑭親自寫下來的。

周瑭兩隻小手撐着臉,驚嘆不已。

薛成璧一一指出他的錯處,並在旁邊寫下了正確的古漢字。教完了這句話,又從《千字文》開始教起。

周瑭學得飛快,薛成璧也從不覺得意外。

一部《千字文》教完,薛成璧面上不顯,心上沉甸甸的重擔卻減輕了些。

孩子幫助他,卻不要錢財,也不要感謝,他一直不知該如何償還。

如今孩子想要習字,他終於找到了可以償還的方式。

他找到了一點自己除了生存以外的價值。

前一天周瑭拿來自己買來的書,翌日薛成璧就完全不需要再看了,直接默背出了整本書的後續內容。

周瑭訥訥:“……昨天是第一次看,看過一次就記住了?”

“嗯。”薛成璧心不在焉地給出一個肯定的答案,然後挑起眉梢看他:“可有不妥?”

神情疑惑。

周瑭終於知道,為什麼主角不會對自己那遠超初學者的學習速度感到吃驚了。

因為薛成璧過目不忘!

不但過目不忘,而且還誤以為天下所有孩子都如他一樣,看一遍就能記住。

周瑭驚呆了。

過目不忘,可是傳說中神童才能有的天賦,少不得十歲中秀才,十二歲中舉人。

可是書里說,主角從沒參加過科舉,更別提什麼功名。

就因為這個,主角做大官后還總被人惡意中傷,被罵胸無點墨。

這是主角生命中的遺憾。

正想着,薛成璧便將手裏當做筆的樹枝折斷,扔進了火盆里。

“以後你不用再來了。”他說。

“誒?”周瑭意外。

“我只上過半個月的私塾,只能知字形,不知其意。深的我教不了你。”薛成璧淡淡道,“若想繼續學下去,你得去進學,去上私塾。”

孩子四肢健全,無病無災,和他不一樣,乃是雲泥之別。

“你有大好的前途,可以從這深宅大院跳出去,像你的母親一樣,學文習武,考科舉。”

薛成璧的袖角被輕輕揪住。

周瑭眼巴巴道:“二表兄要丟下我不管嗎?”

水靈靈的杏眼裏藏着委屈,又像是要哭的表情。

薛成璧皺眉:“和我混在一處,不是正道。沒有我,你還有老夫人。”

“老夫人?”

“聽你說老夫人待你的態度,她想必是關心你的,只是不便言說。你若親近她,她會實現你的願望。”

薛成璧知道,這是孩子最好的選擇。

以後周瑭會有上好的筆墨紙硯,而不是沙地、樹枝,和一個隨時可能發狂的半吊子先生。

有了新的倚仗,周瑭便不會再來清平院了。孩子會在聽雪堂里承歡膝下,把暖洋洋的笑容給老夫人。

薛成璧忽略了心臟里輕微的揪痛。

他用腳抹去了沙地上的字跡:“若這府中有誰可能真心為你好,除了你的奶嬤嬤,便是老夫人。去找她,她會待你好。”

周瑭跑到他面前,認真地搖頭。

“不只她們,二表兄也待我好呀。”

孩子笑容溫暖,撫平了薛成璧心裏那絲揪痛,笑得人心裏發暖。

“二表兄告訴我這些,不就是真心想要我能過得更好嗎?”

薛成璧怔愣。

他以為這是他的“償還”、“報答”,只為減輕恩情的負擔,只為冷冰冰地撇清關係。

但在對方眼裏,他原來是在真心對周瑭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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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以為竹馬在女扮男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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