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研青露月（七十八）

陸之露站門后，屏住呼吸。

陳紫墨在公寓門口坐了下來。

“你應該出來看看的，今天晚上月色真的很美。”

門后依然無聲。

陳紫墨自嘲的笑了一下：“陸之露，我其實知道你為什麼會喜歡我。在你看來，我為了小染，為了家人的所有隱忍，都是無私的，我就是生來偉大，我就是真正活在陽光底下的人，對嗎？”

陸之露承認，她一開始對陳紫墨的好感，是源自於陳紫染。

究竟是什麼樣的兄長，才能讓陳紫染這樣無憂無慮的長大，寵着她的人，一定是把最好的捧在了她的面前。

最初的動心，不過是源自於對美好的嚮往，她見過最險惡的人心，所以看到美好的東西的時候，總是忍不住想要靠近。

而陳紫墨，就是那個美好的化身。

他帥氣，自律，有品位，隱忍，對朋友友善，對家人無私，他是一個理想的伴侶。

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不喜歡她。

“但是，我告訴你，我不是那樣的人，我有一個本來想要帶進墳墓里的秘密，你想要聽嗎？”

沒等陸之露回應，陳紫墨有自顧的說著：“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小染在五歲那年，曾經落過水。”

陸之露垂眸，上次去陳府的時候，阮亦清跟她說過，陳紫染小時候不小心落水過，差一點命就沒了，幸虧是陳紫墨不顧一切跳下了去才將她救了上來，從此以後陳紫染也有了心理陰影，至今都不敢學游泳。

“那一次落水，幾乎要了她的命。所有人都以為，是我把她救就上來的。連小染都覺得，我是她的救命恩人。”

陸之露皺起眉頭，難道這並不是真相？

陳紫墨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煙盒，拿出一個點燃。

輕吸了一口之後，又重重的吐出煙霧。

“但是如果我告訴你，小染其實是被我推下去的呢？”

陸之露一愣。

“陳紫染比我小五歲，是陳家和阮家年齡最小的女孩兒，所以一出生就成了兩家人的掌上明珠，我也很喜歡這個小妹妹，有什麼好的東西，總第一個想到她，只要是她喜歡的東西，我都讓給她。但是隨着她漸漸長大，調皮的個性也逐漸顯露，她總是不顧後果的做一切她想做的事情。把我第二天到帶去野營的食物都都換成水，把我認真寫的作業本撕爛，我花了好幾個星期才完成的水彩，只因為她隨意的一筆，就變成了廢品。漸漸地，我覺得她越來越討厭，我和父母說，能不能約束一下她的行為，你知道他們跟我說什麼嗎？他們說，她是妹妹，你該讓着她。”

陸之露回想着，小的時候和陸之禕置氣，他的父母也總說那一句：她是妹妹，你要讓着她。

但是，同樣都是父母的孩子，為什麼總是一定要讓另外一個妥協。

“陸之露，你知道嗎，這真的讓我覺得很崩潰，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小妹妹就成了家裏人的重心，有好多次，我和他們一起出去，他們甚至都能把遺忘在商場裏，我看着父母親對她的關愛，忽然就覺得，我就是這個家裏最多余的那一個，可是這一切都是什麼造成的？沒錯，是小染，如果沒有她，父母親不會忽略我，如果我是他們唯一的兒子，我就可以一個人享有他們的愛，所以，當我和小染站在湖邊，四周正好無人，我控制不住的，把她推了下去！”

陸之露徹底呆住，所以陳紫墨十歲的時候，就想殺了自己的親妹妹。

陳紫墨吸了一口煙霧，笑得有些殘忍：“她落水的那一刻，你知道我在我在想什麼嗎，我竟然覺得痛快，就像是變相的報復一樣，我終於能狠狠地給所有人一個教訓。”

“可是，當她開始在水裏不斷的掙扎，我忽然就後悔了，就像本能一樣的，我不顧一切的跳進了水裏，花了所有的力氣才終於將她拉上岸，大人們也發現我們這邊出事了他們圍上來，開始對她搶救，我看着她緊閉的雙眼，瞬間就哭了，如果她真的死了，我恨不得死的那個人是自己。我從來都沒想過，我竟然是這樣齷齪的人，快二十年的時間，我都不敢去回想當初那個陰暗的自己！”

所以，就像是補償一樣，他拚命的對陳紫染好，拚命的給她一個美好的世界，彷彿只有對陳紫染和整個對陳家的付出，才能減輕一些自己當初的虧欠。

“所以，陸之露，就像你說的，每個人都有陰暗面。但是我的陰暗面，遠遠超出你們所有人的想像，那是一個連我自己都無法接受的自己。我恨這樣的我，所以我只敢走在陽光里，我只敢做一切絕對正確的事，我怕某一天，我心裏的魔鬼又重新纏上我……”

陳紫墨望着月色，用腳碾滅煙頭。

“但是有一天，我忽然又不怕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陳紫墨站起來，轉身看着依然緊閉的門。

“因為你對我說，你來了。”

即便他這一個完美人格的外表下，潛藏着無比醜陋的心靈的人，也能有一個人，願意陪在他的身邊。

他甚至覺得，這樣看起來，是不是他和陸之露是一樣的人。

他再也不想去追求心中那一縷虛幻微弱的陽光，因為黑暗中的那點火光，已經足夠溫暖。

陳紫墨不知道，自己在門外站了多久。

陸之露也不知道自己在門後站了多久。

當她打開門，門口除了夾雜着煙草味的空氣，什麼都沒有。

陳紫墨已經走了。

陸之露重新關上門，走回自己的房間，躺到牀上，一瞬間心如刀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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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過來的時候，陽光已經照進了房間。

陸之露猛地坐起來，拿過手機。

早上十點。

她鬆了一口氣，還好沒誤點。

在飛往y國之前，她需要先去禹城和桑語彙合，然後兩個人再一起乘晚上的航班飛到y國。

飛到禹城到航班是中午十二點，現在時間還充足。

陸之露起床洗漱，又重新把自己行李檢查了一遍，吃過早飯後才出了門。

走出大門的時候，她看着地上的煙灰痕迹，眼神略頓了幾秒，最後還是別過了視線。

陸之露到了機場，給自己的行李辦好託運，拿着登機牌進了候機廳。

vip的候機室里很安靜，離起飛時間還有二十分鐘。

陸之露在休息椅上坐了下來，要了一杯拿鐵。

候機廳的無線電視裏，正播報着午間新聞。

“據ttt航空公司最新消息確認，今晨由雲城飛往t國的t3297u次航班在航行途中由於左翼突然故障發生航線偏離，於二十分鐘后在在w國次馬海域附近墜毀，目前機上人員生還狀況未知……”

雲城飛往t國的航班……

陸之露瞬間愣住。

她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稍微冷靜一點。

雲城飛往t國不是只有一個航班。

墜毀的不一定就是她想的那一班……

她拿出手機，輸入t3297u，頁面幾乎全都是飛機墜毀的新聞。

她找到其中的航程起降消息。

ttt航空公司，t3297u，起飛時間：5：00

凌晨五點。

陳紫墨說，他是今天早上五點的飛機飛t國。、

陸之露腦子轟地一下炸開。

她拔腿跑出候機廳，跑到最近的一個服務台，把自己的護照全拿出來。

她聲音顫抖：“給我一張去w國的機票！！”

地勤見她一臉的慌張，便猜出她可能是墜毀航班乘客的家屬：“這位女士，請您先冷靜一下，關於t3297u航班的人員生還情況還沒具體的消息……”

“我讓你馬上給我一張去w國的機票！”陸之露大聲重複。

陸之露說著又掏出自己的錢包：“說吧，要多少錢，要多少錢，我全部給你，只要你讓我去見他，我要立刻見到他！”

“小姐…”

陸之露猛地抓住地勤人員的手，一瞬間眼淚爆發：“你知不知道他在那個航班上，他在那個航班上！！！”

－－－－－－題外話－－－－－－

沒死沒死，別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