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陸知杭自上而下打量一番張鐵樹,入眼便是那結實的肌肉,五大三粗,膀大腰圓的,心下不由一陣惡寒。
這誰能下得去手,未免也太重口了,偏生還是個被壓的。作為直男,陸知杭橫豎也想不通,連連擺手,唇角一斂道:“天色也不早了,你且先回去吧。”
張鐵樹望了望窗邊透過桐油紙鋪滿屋內的光線,哪能不懂陸知杭這是下逐客令了,猶豫再三還是起身準備離開。
“對了,我娘不同意我與你講學,往後沒什麼事,就不用來了。”陸知杭替他將拴緊的木栓取下,嘴角牽起一抹淡淡的笑,帶着點歉意。
講學?
他們何曾講學了?
張鐵樹似懂非懂,陸書生這意思好像是讓他守口如瓶,統一口徑嗎?
不過這事,他才是理虧的那一方,不是活膩了,誰會把這醜事抖出來?
目送張鐵樹出了院子,已是未時。
七月的素日烈日炎炎,沒了現代的降溫措施,穿着長衫綢布,陸知杭還有些不能適應。
從穿越至今不過兩三個時辰,到這會方才能自己獨處歇會。
既是盤算好了科舉致仕,陸知杭自然要開始計劃起來。
原身三年前就考取了童生,只是方才考上,他親爹就身患重疾,不久於人世,硬是拖了三年的孝期,還沒來得及參加院試,就被他這個異鄉人佔了身體。
陸知杭覺得原身不是什麼好東西,但對他卻仍是心懷些許感激,若沒有陸止,指不定他就在哪當孤魂野鬼呢。
不謙虛的講,陸知杭上輩子也是個讀書的料,以S省高考狀元的身份考上了國內最好的醫學院八年制,毅力和刻苦並不比誰少,腦子也是靈光得很,可高考和科舉兩者畢竟大不相同,何況他還是個理科生。
古代多少還未弱冠便得中秀才的書生,到了古稀之年也未必能中一個舉人,等他考上進士,也不知猴年馬月了。
這會正剛剛七月,晏國眾多府城院試時間各不相同,而陸知杭所處的洮靖城距院試開始不過一月余,讓一個從現代到架空國家不過幾個時辰的人,在一月余的時間內考上秀才,多少有些天方夜譚,講出去必是被人笑話。
陸知杭還沒不知天高地厚到這種程度,哪怕對考題隱隱有所猜測,哪怕腦中有着不屬於自己,十年寒窗苦讀的記憶,他也沒想過自己能榜上有名。
但陸知杭也不想錯過這次難得的實踐機會,為將來考中秀才做些準備,至少先溫習經義過後適應一下古代艱辛的科舉環境,心中踏實些為妙。
陸知行梳理完自己未來一個月的計劃,又在原身的卧房翻看了會。
屋內佈局簡陋,卻是陸家最能拿得出手的一間了,出了卧房連着的是張氏居住的主房,東邊便是庖屋。
陸止平日裏用筆墨紙硯都放在屋內一角的書架和桌案上,書籍不多,除了啟蒙所用,便是科舉必備的四書五經,註釋都沒幾本,多是原身祖上傳下來的。
陸家這藏書何止是不多,一眼望過去都能數清楚,以陸家現今的窘迫境況,沒把其變賣了就算不錯了。
不過,陸知杭記得在他親爹去世之前家中溫飽之餘倒也買了幾本用作珍藏,不算太過寒磣,只是桌上的竹紙和墨的數量卻是不多了。
陸知杭隨手翻看了一本《中庸》,入眼便是天命二字,還不待他繼續閱覽,璨如寒星的幽暗眸子一滯,腦中自動出現了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
以及這段話在這個時代的註釋。
他又陸續翻看了幾頁,書本的內容好似被烙印在了腦中。
陸知杭在現代的時候是看過四書五經的,但是並不能這般倒背如流,這應該是原身的功勞,他對此有所預料,讓他詫異的是,這個時代對四書的註釋與他記憶中朱熹的四書集注並不完全相同。
放下手中的《中庸》,他轉而伸手拿了那本陸止翻看痕迹最多的《春秋》來。
興許是作者設定的緣故,這個時代歷史軌跡大體上和陸知杭所處的時代相似,晏國科舉以四書五經為題,也會考校算術、律法。
題目以墨義、帖經、策問、經義等形式出。其中四書占科舉命題比重較大,而五經只需士子各佔一經即可,例如陸止便是治《春秋》一經。
墨義圍繞經義及註釋出簡單的問答題,晏國現今以幾百年前的大儒東陽伯的註解版本為參考,而他桌案上的那幾本註釋也正是東陽伯所作。
至於帖經便是填空與默寫,對原身而言必是倒背如流,可惜這苦讀十載的成果卻被他截取了。除了墨義、帖經外的策問,即是議論。
陸知杭挺直身板,端坐在桌案前,一雙深色的眸子古井無波,屋內除了偶爾傳來沙沙的翻頁聲,只餘一片靜謐。
他堪堪翻完春秋,只覺得頭都大了。
科考時的經義是圍繞書義理展開的議論,可春秋一文卻偏偏是五經中,與二十一世紀所寫的春秋差異最大的一篇,陸知杭只覺得自己的記憶與原主的在打架,最後還是陸止專精此道,記憶更深刻於他這種在現代時隨便看看的。
放下手中《春秋》的刻本,陸知杭心中大致有了底,本還打算翻翻四書,餘光瞥見硯台,想起自己兒時看古裝劇那會,總想也研一研墨,便熟練地往硯台里加了些許清水,力度適中,慢悠悠地磨起了墨來。
書案上清俊的少年郎眉眼微低舒展,骨節分明的手握着墨條,任由窗邊流光溢來,身姿挺拔,似見松竹風骨。
良久,屋內沁着一股墨香,陸知杭手持毛筆,平鋪展開一張竹紙,不知是陸止的思緒在作怪,還是自己靈感頓發,他略一俯身,落筆如有神,在略微泛黃的紙面筆走龍蛇,蒼勁有力,一氣呵成落下一首五言七律詩,謂之:春秋。
抒發完心中所思所想,陸知杭將毛筆擱至筆架,細細打量起自己面前的白紙來,卻不見半分欣喜,反是抽搐了幾下嘴角,哂然一笑道:“這字若是拿出去見人,不被轟出去也是貽笑大方,真是讀書人的恥辱。”
陸知杭將桌案上半乾的竹紙拿起,逆光而視,端詳起了這歪七八扭的字,與其說是龍蛇,不如說是蚯蚓來得恰當,雖說有原身的肌肉記憶,但這字寫得真是差了十萬八千里,但也比一般第一次寫毛筆字的現代人好多了。
穿越過來半天的時間,第一次寫字,陸知杭倒也沒有氣餒,反而還算滿意,頗有些挖苦自己的意思,拿起筆來,在自己的詩中添了倆字,溫潤的嗓音慢條斯理地念道:“春蚓秋蛇。”
“你長這樣,我可沒那臉皮叫春秋了。”說罷,便將竹紙收起放在了書架上。
叩叩——
收好竹紙不過須臾,拴着的房門便響起了輕柔的敲門聲,陸知杭明白是張氏來了,也沒多耽擱,開了門,迎面就見着她端了一碗綠豆湯來,連忙讓個身位給她,跟在張鳶姝身後,一同進了裏屋。
放下手中微涼的綠豆湯,張氏替陸知杭擦了擦額前的汗,欣慰中又帶了絲心疼,笑道:“杭兒,這會兒暑氣重,喝碗綠豆湯解解暑再讀書不遲,莫要累壞身子。”
陸知杭怔了怔,不着痕迹地往後退了半步,顯然還不能全然接受自己如今的身份,他頷首道:“嗯,謝謝娘。”
“那你喝完湯記得繼續看書,為娘先去做些針線。”張氏沒注意到他的小動作,主要平日的陸止就一門心思都在讀書上,對她也是敷衍居多。
陸知杭見她要走,似是想起了什麼,尷尬地摸了摸鼻子,試探着問道:“娘,我這竹紙只有這半刀了,墨也未剩多少……”
聽陸知杭提起紙墨都所剩無幾,張氏剛想點頭就應下要買,卻思量起了家中的情況,不由老臉一紅,遲疑道:“杭兒,先過個幾日,等娘先把這批的針線活做完,再給你買,你這紙墨還能用段時日。”
聽到這話,陸知杭哪能不清楚張氏這是兜里拮据呢?
“若買了紙墨,還能有剩餘的銀子買吃食嗎?”陸知杭看似在問,心中卻已經有了答案。晏國的竹紙一刀兩百文,一斤墨若是差一點的,兩三百文也能買,可張氏一月的工錢卻都搭進去了,真要給他買紙墨用,他們母子倆就要挨餓。
原身的記憶里,對家中的情況知曉得並不多,蓋因張氏怕驚擾到陸止讀書,半點家事也不讓其操心。
陸知杭也只是知道陸家窮,但具體怎麼個窮法,這會才有個切身體會。
可參加科舉不僅是他所期望,也是張氏心心念念盼着的,必然不可能讓十年心血因錢財拮据而放棄,可他現在連下個月飯錢都不知道上哪找去,又哪有心思讀得進去書呢?
沒有足量的紙墨練習,那手歪歪扭扭的字就拿不出手,哪怕有錦繡文章,半分上榜的可能性也無。
“不消擔心,娘明日就回娘家找弟弟說道說道,講明難處,他必然是願意借點的。”張氏勉強笑了笑,並不想讓陸知杭為此分神。
“你今日不就去了嗎?願意借早就借了。”陸知杭嘆了口氣,直白的戳破了張氏的託詞。
“今日是……是……”張氏臉上一僵,磕磕絆絆的替娘家人找起了借口。
“別去了,紙墨我少用些。”陸知杭拍了拍張氏的肩頭,盡量舒展開眉頭,輕聲道。
安慰了張鳶姝一番,待人走了,他又復而皺起了眉頭,下月的院試能否參加是一個問題,但如今也沒那功夫想這些,最緊要的是先賺夠銀子,起碼有一個賺錢的途徑,讓他不用為溫飽和筆墨費心。
可陸家田地沒幾塊,讓他去種田也不現實,該用什麼辦法在這個時代既賺到錢又不耽擱讀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