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第 164 章
馬蹄輕濺沙塵,人馬還未至,三人的耳畔就先傳來了震耳欲聾的馬蹄聲,身後是敵是友辨不清,而前方是刺客,皇帝拽着疲倦的馬兒,一時之間只覺得天塌下來了都沒有如此絕望。
“陛下……這來的莫不是援軍?”張景煥抓着韁繩的手頓了頓,遲疑地問。
皇帝心裏何嘗不是這樣期盼的,可他們出發時就不喜人手太多,免得把那些圈養的溫馴獸類嚇跑了,按理說不應該有這樣浩浩蕩蕩的鐵蹄聲傳來才是。
“來不及了,兩位愛卿可願……”皇帝渾濁的雙眼朝前方望去,見那些賊人聽到這聲勢浩大的陣仗,非但沒有半分怯弱,反倒紅了眼般駕着馬衝來,頓時面如死灰。
他現在既後悔來此狩獵,也悔沒有立四皇子為太子,前陣子三番四次的試探下,皇帝早已對太子心生不滿,若不是他子嗣不豐,除卻太子外沒有一個難堪大任的,早就廢了雲磐的太子之位。
現在便是想,都無濟於事了。
國不可一日無君,皇帝活到這把歲數了,更是不願意就這麼草率了卻餘生,他哆嗦着準備讓宋元洲和張景煥用血肉之軀先擋一擋,可這話還沒說出口,就聽到了宋元洲的驚呼聲。
“陛下,是溫將軍啊!溫將軍來了,我們有救了。”
宋元洲的話對陷入絕境中的皇帝而言,就好似一道救命符,他看着四面八方圍過來的人馬,烏泱泱一片,威懾力十足,提起的心突然就懸了下來,若非僅剩的一點毅力在堅持,怕是要當場昏死過去。
“爾等逆賊還不快束手就擒,先行交代幕後之人者,或可從輕發落。”幾百將領前擁后簇着一位身披盔甲的神武男子,他沉聲一喝,在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獵場內回蕩。
那幾個被團團圍住的綠衣刺客相互對視一眼,矇著面的冷肅神情沒有半分動容,似乎是明白此時刺殺皇帝已是難於登天,便毫不猶豫地持着手中刀劍,齊齊自我了斷。
“快住手!”溫將軍瞳孔緊縮,正要喚人阻止,就被鮮血灑了一臉。
位於前列的幾個士兵檢查了半響,上前對着虛弱的皇帝稟報道:“陛下,逆賊具已自盡,沒了聲息。”
“給朕查,必須查出是何人膽大包天,竟敢在皇家獵場中刺殺!”皇帝冷眼看着那氣絕的刺客,要不是身體脫力,恨不得持着刀刃再來幾刀泄恨。
“是。”溫將軍行了一禮,歉疚道,“陛下,是臣救駕來遲了。”
皇帝被人左右攙扶着才勉強站穩,他深深吸了口氣,責怪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就想起了還在密林深處替他引開刺客的雲祈,如今還生死未卜,連忙急切道:“朕的祈兒還在林中,旁的事過後再談,且先去救公主殿下。”
“臣遵旨。”溫將軍神情有一瞬間的微妙,他往地面重重磕了一下,而後就不敢再耽擱,騎上馬就在宋元洲的領路下朝前出發。
吩咐完諸事,皇帝這才敢閉上雙眼休憩,在眾人的護衛下回了休憩之地,聽聞皇帝遇刺,還折損了不少人員,更甚者還有王公貴族,着實驚嚇到了不少人。
寢間內,除了皇帝和太醫,以及幾個貼身的侍衛外,其他不論關係親疏都被趕到了外頭候着,在一番診斷過後,太醫才給了結論。
“陛下,除了受到些驚嚇,暫時沒有大礙。”蓄着長須的太醫仔細思量過後,恭敬道。
皇帝遭了這麼大難,哪怕一開始他就看出了對方身體沒什麼問題,以防萬一還是得再細緻點,免得出了差池。
“其餘人呢?”皇帝鬆了口氣,這才想起隨行的大多是與他沾親帶故的人,隨即關心起來。
那位替皇帝診治的太醫聽到他問起這話來,眼神便轉到了身後的同僚,作詢問狀。
“嘉陽郡王、永宜公主沒救過來……其餘大多是皮肉傷,就是這允王殿下從被人帶回來后,就一直昏迷不醒,還有個問題臣不知當講不當講。”何太醫斟酌過後,試探性地問。
那幾位在箭雨中就受了不小的傷,墜馬中箭之下,活不下來屬實在皇帝意料之內,他沉吟了半響,道:“朕去瞧瞧他。”
畢竟是從小一塊長大的情誼,哪怕因為盛扶凝,兄弟間有了爭執,如今皇帝身邊同輩的血脈至親就僅剩雲岫一人,不過去看看,面子上也不好看。
許是遭遇了這般大的變故,皇帝自年歲大了后,對皇位產生覬覦起,就沒對自己這位皇弟有過什麼真情,現在卻生起了幾分哀默來。
看着躺在床榻上緊閉雙眼,樣貌昳麗破碎的人,下巴反常地光潔,先前貼着的鬍子早在顛沛流離中不知到哪兒去了,皇帝皺了皺眉:“你方才是想與朕說些什麼?”
何太醫張了張嘴,左顧右盼了會,訕訕道:“回陛下,此事怕是不宜當面說。”
聞言,皇帝挑了挑眉,預感和這鬍子有關,從生死危機中脫離的人這會終於來了絲興緻,當下就揮手讓伺候的人全都下去,只在門口留幾個侍衛,看着空蕩一片的卧房,道:“說。”
何太醫囁囁唇,暗暗在心裏對着昏迷不醒的雲岫說了幾句對不住,這才走上前壓低聲音:“臣在替允王診治時,發現殿下他……”
後面兩個字輕得讓皇帝都差點聽不清楚,更遑論門口的侍衛了,他在初聽時還以為是自己聽岔了,神情驚疑不定地看着面前的何太醫,沉聲道:“何太醫所言當真?”
“臣哪裏敢編排允王殿下的是非,陛下若是不信,現在就能證臣的清白。”何太醫見皇帝分明不信,突然有些急眼來了。
知道了這等密辛,他這是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不必了,你這事切莫與旁人說,若是京中有什麼風言風語,朕拿你是問。”皇帝連連擺手,目光複雜地打量起了床榻上的雲岫。
何太醫所言,他已是信了大半,不為別的,只因雲岫的暗疾都是他當年嫉妒幼弟,一手導致的。
還沒等他憶起當年的往事,皇帝就猛地想起了盛扶凝來,清雅柔婉的女子音容笑貌歷歷在目,讓他這顆心又止不住的滾燙了起來。
雲岫是太監,那雲祈豈不是……
“備馬,快給朕去備馬,朕要親自去尋公主,尋朕與扶凝的女兒!”雲鄲臉上難掩喜色,要不是礙於雲岫傷勢嚴重,怕不得當場拍手叫好來。
皇帝的歡聲笑語在一片凝重的獵場中頗有些詭異,正盡忠職守護着皇帝安危的幾個侍衛不明所以地看向穿着明黃色龍袍的君主。
雲鄲對他們的疑惑恍若看不見般,提起衣物下擺就往門外衝去,一想到雲祈在獵場中生死難料,心裏又后怕不已,難怪在宮中時,雲祈會同他說,他的母妃時常念起自己來。
原來,竟是他錯的!
誰讓盛扶凝當年懷孕的時機那般湊巧,在背着他見了雲岫一面后,不久后就被太醫診治出有孕在身,雲祈舉止樣貌又與雲岫相似,難為他不多想。
在雲鄲被突如其來的驚喜砸中時,陷入昏迷中的雲岫卻是雙眉緊蹙,哪怕是在夢中都不得安生。
那年他尚且年幼,母妃受盡父皇恩寵,而他更是旁人眼中命定的儲君,旁人都對他恭敬諂媚,唯有皇兄真心待他。
只是這真心,到了後來,雲岫才知是帶着多少虛情假意而來,他就這麼被哄騙着去策馬,從上邊摔下來,傷了命根子,一旦這事被旁人知曉,他這輩子都不可能當上皇帝。
雲岫夢中渾渾噩噩的又經歷了一遍少年時的落魄,那份恨意隨着日積月累越陷越深,夢中不斷循環着墜馬的過程,直到最後一次,落入溫熱的懷抱,他才猛地驚醒。
“陸止。”雲岫沉聲念出這兩個字來,腦海中浮現的是兩年前暗衛送來的情報。
雲祈於滄縣和符尚書弟子在郊外策馬,墜馬被其救下的消息。
另一邊騎上馬背的皇帝說不出是喜是怒,心裏盼着雲祈能安然無恙歸來,方才點齊人手就片刻不敢耽擱,想要到他們分離的地方搜尋。
雖說溫將軍救駕時,他就吩咐下去了,但沒有親眼見到人,皇帝又怎能安心,他一改逃命時的狼狽,重新換上一身盔甲,威風凜凜地準備去把他的‘女兒’帶回來。
“陛下,您身在體虛,不宜騎馬受驚,還是在此休養妥當些。”那蓄着長須的太醫從寢間匆匆跑出來,生怕皇帝出了差池,特意提醒。
“朕要去尋自個的皇女,太醫也要管?”皇帝橫眉冷豎,短短一日就經歷了大喜大悲,他現在雖覺得有些疲倦,但並未有什麼太大的不適,最多後邊再讓太醫調理身體便是。
那被訓斥了的太醫額間冷汗頻出,他連忙擦了擦汗,想要繼續勸解,一抬眼就看見了皇帝愈發不耐煩的眼神,正要請太子勸說,就發現雲磐在不遠處左顧右盼,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這念頭剛起,頓時就熄了。
好在,太醫僅是在此踟躕了片刻,前方就傳來了輕微的馬蹄聲,眾人明顯有幾分詫異,因為那些派去細查刺殺案的人剛剛出發不久,按理說不該這麼快回來才是。
“這是那來的人馬?”皇帝撫着鬍子,隨口問道。
他話音剛落,耳邊輕微的馬蹄聲逐漸加重,隨着聲響的靠近,地上的塵土都被揚起了些許,緊接着一道身着紅衣影子出現在所有人面前,隨行的侍衛手裏捧着燦金色的盔甲,不正是皇帝逃命時換下的?
“好像是公主殿下……”那貼身侍衛遲疑道。
皇帝定睛一看,果真見到那被兵馬護住的人模樣熟悉,等走近了看,能稱得上仙姿絕色的唯有他與徵妃的子嗣,適才提起的心頓時被喜色淹沒。
“太醫,快替公主診治,若是留下什麼暗疾,唯你是問。”皇帝險些被喜色沖昏了頭腦,差點就策着馬衝過去了,好在理智收攏,還記得目前最為緊要的事情。
“臣遵旨。”太醫見他終於捨棄了策馬的決定,這才鬆了口氣。
僥倖撿回一條命的雲祈面容有些憔悴,仍遮不住他那一身的氣度,在瞥見不遠處喜形於色的皇帝時,眸光微冷。
烈日下紅衣似火,搖曳生姿,雲祈斂住眼底不敬的情緒,起身下馬朝着皇帝行了一禮,還沒等他叩拜下去,就被那貴為九五之尊的男人親手扶了起來。
“祈兒可還有別處傷着了?”皇帝上下打量了一番,見他肩膀上的血跡已經止住,其餘地方沒有添上新傷,關切道。
“回父皇,兒臣半道上被巡視的翊麾副尉救了一命,沒有大礙,能見到父皇安然無恙回來,已是幸事。”雲祈薄唇微微掀起一抹笑意,卻並未達眼底。
“其餘事情一會再說,先讓太醫替他把傷治了。”皇帝鼻腔略微有些酸澀,想到他曾經昏了頭,放任他血脈至親的‘女兒’被皇后折磨了這麼久,不由感慨道,“祈兒之心,父皇瞭然,必不負你一番孝心。”
雲祈眼底的諷刺一閃而逝,面對皇帝突如其來的示好,嘴上虛偽的話輕描淡寫地說著,聽得面前的人愈發愧疚感動,他心裏卻沒有半點波動,唯有在撞見陸知杭的眼神時,才會不自覺地柔和了眉眼。
皇帝圍獵中遇刺的事,隨着皇帝回到皇宮中一同傳了出來,一時引起了軒然大波,滿朝文武討論之事,無非就是太子的那些風言風語,以及刺客究竟是何人派來的。
最有嫌疑的無疑是汝國使臣,但對方的手段還沒有通天到插手皇家獵場來,在經過一次次的排查,有人提出這些刺客身上的信物與三皇子有關,但這明目張胆的線索,反倒讓人覺得有幾分蹊蹺。
許是在獵場中受驚過度,皇帝一回寢宮就生了一場大病,忙壞了一眾人。
“再這麼查下去,難保不會查到本宮身上,祖父,本宮該如何是好?”太子云磐一手背在身後,在書房內來回踱步,急躁道。
“當初就勸過你,不要輕舉妄動,你怎敢行這大逆不道之事?”年邁的喬將軍身子骨都疏鬆了,拄着拐杖差點沒被雲磐的一席話氣昏過去。
秘密行刺之事確實為雲磐所為,那日與喬家人商議過後,對方只道會把證據都清除乾淨,叫他不要輕舉妄動,可皇帝的幾番試探,幾方人馬步步逼近,他哪裏能安下心來,這才起了歹念。
“難不成本宮就這麼等下去,等到父皇把本宮的儲君之位廢了?”雲磐一甩衣袖,沒好氣道。
他後悔的並非是行刺皇帝,而是後悔行事不夠縝密,沒把皇帝的命徹底留在獵場中,屆時他上了位,案件怎麼定性還不是自己說了算?
當然,雲磐也並不是一時衝動就沒了腦子,派出去的刺客還不忘留下線索,把事情往三皇子身上引,對方一直覬覦儲君之位,能一舉兩得就更妙了,可皇帝僥倖逃出生天,再深挖下去,他那錯落百出的手段,哪裏瞞得過對方。
“陛下年到六旬,還有什麼可活的,咱們再拖下去,用不了幾年總能等到,你現在卻是把我們逼到了懸崖上。”喬將軍見他不思悔改,氣不打一起出來。
他雖是雲磐的外祖父,但到底對方是當朝儲君,罵也不能罵過火了。
雲磐被喬將軍訓得有些下不來臉,他本就因為皇帝下了死命令追查刺殺案而心煩意亂,情急之下才把事情和盤托出,卻還要受喬將軍的訓斥,心情能好到哪去。
想到皇帝知曉幕後之人是自己,他儲君之位不保不說,貶為庶民乃至殺頭都不無可能,四肢瞬間都涼了半截,哭喪着臉:“外祖父,你可得想想法子,咱們是一條船上的人。”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喬將軍冷着臉說。
“那依外祖父之見,本宮該如何?”雲磐癱坐在太師椅上,抹了一把淚。
喬將軍聽着雲磐把話甩到了他頭上,頓了半響,低頭沉思了起來。
畢竟事關喬氏一族的榮寵,行刺之事一旦暴露,他們喬家必然受到極大的牽連,由不得他不慎重。
在思慮了良久后,喬將軍像是下定了決心般,湊到了雲磐耳畔,沉聲道:“陛下身體每況愈下,刺殺的事情再追查下去,被查出來是早晚的事,左右也犯了這誅九族的大罪,再差又能差到哪去。”
“外祖父的意思是……”雲磐眼皮一跳,啞着聲詢問。
還不待喬將軍回話,門外就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兩人間的談話,連帶着雲磐積蓄已久的怒氣都激發了起來。
“混賬東西,吵什麼吵,沒看到本宮在商量要事?”雲磐朝着緊閉門破口大罵。
那敲門的人動作一頓,但事情非同小可,哪怕再敲下去極有可能被太子處罰,他還是壯着膽子喊了一聲:“太子殿下,奴才有要事稟報,十萬火急啊!”
“進來說。”喬將軍皺着眉頭攔住了雲磐,沉聲道。
那小廝得了令,這才連忙推開門,小心翼翼地關緊房門后,抬頭就瞧見太子一副怒火中燒的模樣,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恭敬道:“殿下,您藏在書房裏的賬本……丟了。”
“丟了?怎麼可能……”雲磐方才上去的氣焰被這一句話就打落了下來,他瞳孔緊縮,不可置信地喃喃出聲,正要反問,就猛地想起了什麼來。
他的書房除了東宮受寵的妾室,就僅剩張雨筠去過一趟,彼時他為了拉攏張丞相,又貪圖張雨筠年輕貌美,便以探討詩文為由,約人會面,在一通哄騙中把人帶到了書房。
難不成是張雨筠?
可他的賬本明明是放在暗格中,對方又怎會知曉。
“把東宮翻個底朝天也要翻出來,若是找不出來,我們怕是沒有時間耽擱了。”喬將軍瞧見雲磐的臉色不對勁,登時就明白了什麼,陰沉着臉吩咐。
東宮的天翻地覆外人不得而知,陸知杭這會正替雲祈清創完縫針,把傷口清理完畢后才敢眨眨酸澀的眼睛。
“我手臂上也有一道這樣的疤……”雲祈盯着縫合整齊的傷口,左臂上那不同尋常的疤痕,突然就有了合理的解釋,他忍着痛而蹙起的眉舒展開來,嗓音清冽。
陸知杭聞聲抬頭,見他凌厲凝結成霜的臉上笑意淺淡不可聞,嘴角抽了抽:“我怎麼瞧着你還有幾分驕傲?”
“這般明顯?”雲祈睨了他一眼,低低笑出了聲。
低沉悅耳的笑聲在耳邊縈繞,俊美如畫的男子眼梢微紅,正紅色的外袍敞開,着了一身素白的裏衣,鬆鬆垮垮,好看得恰似三月桃花,在陸知杭心裏泛起了幾分漣漪,直到看見那猙獰的傷口時才止住。
“以後……不要再傷到自己了,我可不想再替你縫第三次針。”陸知杭克制着心裏對美色的垂涎,皺着眉頭,不贊同地說道。
在晏國,一切條件對於陸知杭而言都是簡陋的,雖說只是縫合傷口,算不得什麼大手術,但傷在雲祈身上,他就是想不心疼都不成。
萬幸的是,不知是雲祈有意還是巧合,傷口並未傷筋動骨,沒有傷及要害處,修養幾日再補些血就差不多了。
陸知杭纏好紗布,指尖在雲祈的裏衣上頓了頓,剛觸摸那柔順的布料,才後知後覺這動作過於親昵了。
“怎麼了?”雲祈抿着唇,見他停下動作,不解地反問。
“沒事。”陸知杭見他沒有阻止的意思,便熟稔地替雲祈系好衣帶,挪了挪凳子湊近了不少,鼻尖是熟悉的氣息。
陸知杭捋了捋雲祈的衣領,指腹不可避免地碰到了脖頸,溫熱鮮活的觸感讓他微微一怔,後知後覺他們真從那場逼近死亡的追殺中活了下來。
“……”雲祈不自在地側了側臉,修長的脖頸上輕輕痒痒的溫熱感讓他有幾分異樣,除了陸知杭外,還從未有旁人碰過這處,那酥麻的感覺在此前提之下就顯得愈發突兀。
讓人忍不住……想起了那天的洞房花燭夜,說不清是痛多一些,還是快感更甚,只記得叫啞了嗓子。
雲祈竭力不去回想,但獵場一事過去后,聽着陸知杭那一席話,他心境似乎也悄然改變了。
生生世世我們都要在一起,既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他又哪裏能負了這份情。
陸知杭哪知雲祈的心神蕩漾,匆匆瞥了眼雲祈流暢分明的鎖骨,又往下邊流連,微微一熱,隨後頗有幾分心虛地攏了攏外袍,一氣呵成之後才有些惋惜沒來得及多看幾眼。
他心虛個什麼勁。
“殿下,好了。”陸知杭溫聲開口,上下打量了會紅衣搖曳,美得雌雄莫辯的美人,神色格外柔和。
“嗯……多謝。”雲祈喑啞的嗓音暗流涌動,見陸知杭還如往常一般克己守禮,無措地皺了皺眉,下意識道了一聲謝。
這聲多謝剛說完,他又起了幾分悔意。
既然做好了決斷,不管旁人說些什麼,他都要從心而為,與面前的人廝守,可偏偏又不知怎麼開口,還在恪守之前的邊線,不敢越雷池一步。
“這幾日就不要沾葷腥了。”陸知杭起身還不忘叮囑,輕聲笑着說了些忌諱,而桌案旁的雲祈臉色冷淡,瞧不出情緒來,卻罕見地聽話,微微頷首,並不出言打岔。
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但細細想來,陸知杭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比之往常的雲祈,似乎要更親近他一些。
陸知杭暗自在心裏念叨了幾句,面上仍是一派清雅溫和的姿態,溫聲道:“我先吩咐司荷買些補氣益血的葯來,你在這等着。”
“辛苦了。”雲祈囁了囁唇,半響才憋出這麼一句話來,讓他突然從先前的身份轉變過來,與陸知杭膩歪,雲祈還是有些放不開,只能試着一步步靠近,先習慣了再坦言。
幾個月的相處下來,雲祈多多少少明白了兩年前的自己,為何會對陸知杭情根深種,便是如今的他,同樣抑制不住對他的心動。
亦或者是那份愛着陸知杭的感情,哪怕記憶消散,都從未失去過。
陸知杭笑着點了點頭,背過身去把緊閉着的門敞開,門外的天光方才映入眼帘,夜鶯清秀的臉揚着喜色,一塊跟着闖入的視線中。
“怎麼了?”陸知杭眉頭微挑,輕聲詢問起緣由來。
夜鶯見他問話,當下也不含糊,連忙回道:“奴婢正要來報,駙馬就開門了,門外來了位傳旨的大人,還請公主與駙馬到外邊接旨。”
“好。”陸知杭輕輕點了點頭,回首看向屋內的雲祈,不到幾步路的距離,對方自然也把夜鶯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雲祈適才還思索着日後該以何等姿態面對陸知杭好,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倒先聽到了夜鶯的稟報,當下就有所猜測,怕是皇宮中病懨懨的皇帝總算是從大悲大喜中醒過來,給他們救駕有功的賞賜。
到了雲祈這等地位,能覬覦的不過是皇位罷了,因此哪怕心裏瞭然,面上仍是波瀾不興。
他朝陸知杭示意,隨後就一前一後往前廳走去,餘光暗暗打量了眼身側清雋挺秀的男子,腳步不着痕迹地頓了片刻,與對方並肩而行,主動挑起話來:“駙馬可有什麼想得的賞賜?”
“未曾,比起這些,還是更關心公主的身體來,好在我方才吩咐夜鶯去準備了,等領完旨記得把葯吃了。”陸知杭面上雲淡風輕,就算落空了也無礙。
上次他在錦碌殿搶救及時,也不見皇帝念着他,這次就更沒什麼想法了。
“記着了……若是有什麼想要的,與我說也成。”雲祈在陸知杭開合著的唇停滯了少頃,嘴上一本正經地答着話,腦子裏冒出來的念頭卻是,他失憶之前……可曾在上邊落過吻,又是什麼滋味呢。
晏國男風不算盛行,但男子間親昵並不少見,可於雲祈這等不與旁人接觸的怪人而言,卻是有些難以接受的,至少在他遇見陸知杭前,從未對任何一名男子有過非分之想。
“屋裏備了不少蜜餞,苦了就吃些。”陸知杭見雲祈瞧着有幾分心不在焉,趁着還未到前廳,又說了一句。
他還記得,當初在江南時,自己落馬每日吃着苦得肝疼的中藥,還是雲祈想着給他帶些蜜餞來,現在應當投桃報李才是。
‘蜜餞’二字把雲祈中逐漸旖旎的遐想中喚回,他鳳眼晦暗不明,不知是心火難耐還是因為想起了那夜在書架上看到的木盒,清冽淡漠的嗓音隨之響起:“在江南時,你也曾贈過我蜜餞?”
“公主不記得了,是你贈予我的。”陸知杭失笑着糾正雲祈的說法。
自己贈予的……那豈不是與他做過的夢重合了?
雲祈微微垂下眼,思緒不由飄到不久前做過的古怪夢境,夢中喂到嘴邊的不是蜜餞,而是陸知杭纏綿繾綣的吻,哪怕只是夢,都叫他心頭滾燙,情難自禁。
雲祈眼梢處的紅暈愈發炙熱了起來,他不自覺地摸了摸,沒來由地想記起曾經與陸知杭在江南中的點點滴滴,卻在回憶了片刻后,空空如也。
“公主,到了。”陸知杭眺望不遠處手持聖旨的官員,低聲提醒。
接二連三的喚他公主,讓雲祈的眉宇下意識皺起,他記得在獵場時,陸知杭喚着的那一聲聲‘承修’,情深意切,可為何現在不這麼叫自己了呢?
‘承修’二字是他母妃替他取的字,在雲祈心中意義非凡,先前暫且不談,如今的雲祈,在旁人不在時,更願意被心上人用他的字稱呼,他看着那溫和俊逸的駙馬,到底沒有把話說出口。
陸知杭平和的視線落在雲祈身上,心下疑慮頓生,但現在情況不對,只好把心裏的疑惑收下,規規矩矩地跟着雲祈一起行了個禮,宣旨的還是上一次來的那位中書舍人。
對方先是宣了雲祈的封賞,除了子嗣可承爵位這等殊榮外,另賜黃金、綾羅不計其數,又召雲祈日後可隨意進出宮門,皇帝養病期間侍奉御前,念完足足有一盞茶的功夫,那位中書舍人才說完。
“謝主隆恩。”雲祈雙手接下那道旨意,輕聲應着,對皇帝的封賞並未有什麼意動,唯一有點用處的,大抵就是可以隨意進出皇宮,趁着皇帝大病期間露露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