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救世主207
李妮妮進入軍營后,就住在十八人的大通鋪,身邊都是吃飯睡覺打屁的大老爺們。
可能因為胸太平,一個星期過去,竟然沒有一個人發現她是女人。
她甚至連洗澡都懶得避開人,直接穿着一件自己剪出來的老頭衫,就跳進滿是男人的澡堂。她既不在意自己的身體展露人前,也不懼怕被發現的後果,頂多因為嫌他們臟,和他們隔開時間。
但就算這樣,她還是沒被發現是女人。
那些男人在澡堂里,捏着她瘦弱的肩膀嘲笑她是一隻白斬雞,連蘆葦都折不動,還非要她掏出自己槽弄女人的傢伙,和他們比大小。
李妮妮:“……”
她小,她小行了吧。
今天是她進入軍營的第八天,李妮妮穿着打補丁的士兵服,被一群散發著汗臭味的印度士兵勾肩搭背,朝打飯的地方走去。
她一路迷茫地聽着身邊男人毫不避諱的葷話,終於忍不住發出了一個靈魂拷問。
她真的……這麼平嗎?
還是她根本沒有女性氣質?這幾天她連頭髮都沒剪,當然達摩末羅男人也是長發。她胸到底平成什麼樣,才能讓這些人從不懷疑她是女人?
但不管怎麼樣,軍營的日子,差不多也該結束了。
再不跑,她明天可就真要進達摩末羅王城了。
保皇黨的軍隊已經趕了八天路,現在距離達摩末羅還有三十里。
李妮妮抬起頭望着天空,只見碧空如洗,燦爛的烈陽照耀着棕櫚樹,和遠處一列一列高鼻深目的年輕士兵。
按照達摩末羅軍隊慣例,逃兵會被斬殺。李妮妮花了八天時間,終於摸透了軍營換防的規律,當天晚上就簡單收拾了一下東西,趁着月黑風高,準備逃離軍營。
保皇黨防止逃兵的方法,有點像秦朝《軍爵律》,他們被分作三人一組,只要組裏有一個士兵逃跑,那麼組裏的其他兩人就要受到株連。這種連坐制度,倒逼士兵們相互監督,舉報那身邊有可能逃跑的戰友。
所以李妮妮第一個要防止的,就是身邊這些大老爺們發現她要逃跑。
保皇黨徵用了過去一位貴族的農佃圍場作為軍營,之前那位貴族老爺為了防止奴隸逃亡,修築了高高的圍牆,像是監獄的圍欄一樣,包圍着他的田莊。
李妮妮身上沒有火石,鑽木取火了許久,才弄出一點火星。
她這八天,靠着下印度的“恰圖蘭卡”象棋,從一個醉醺醺的軍官手上贏來了錢。
她還從軍需處偷來了不少酒,此刻全部灑在糧草上,一把點燃。
李妮妮站在熊熊火光中,看着保皇黨的軍營里陷入一片混亂,四周的士兵驚慌地朝糧倉這邊湧來,用水桶兜水滅火,卻阻擋不了東風將火星向營帳的方向蔓延。
這年頭,糧草比人命貴,好幾個士兵在前赴後繼的推搡中,落入焰火,慘叫着化為黑色的焦炭。
李妮妮無動於衷地看了一會兒,轉身朝圍牆走去。
此刻大部分兵力都擠在糧倉那邊救火,又正是戍衛兵換防的時間節點,圍牆這邊一下就空了。
李妮妮用繩子系住自己的腰,在守衛換防的間隙,從側邊爬上了牆頭,此刻整個人趴在十米多高的圍牆上,攀岩一樣朝下爬去。
但就在她手指脫離城牆岩壁最上方一塊石頭時。
一隻手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青灰色的石頭被月光照得冰涼,上面沾着經年的血跡,不知道曾有多少卑賤的奴僕和攻城的部落子民死在這堵牆上。
不遠處立着幾根杆子,上面還串着兩個人,都是李妮妮改革前,因為不堪重負而試圖逃亡的奴隸。
城牆頭上,最初把她拉進軍營的少年握着她的手,眼底露出困惑和惶急:“你怎麼掉下去了?這裏十幾米高呢,快上來!我拉你!”
?李妮妮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腰上綁的繩子,忍不住開始懷疑他的智商:“我不是掉下去,你看不明白嗎?我是逃兵。”
“你別瞎說話,你怎麼可能是逃兵呢?”少年握着她不肯放手,根本不信她的說法,認真地說:“逃兵是會死的!誰腦瓜子這麼不好用,去逃跑啊。”
李妮妮:“只要你不舉報我,我就不會死。而且我在你枕頭下放了錢,我算了算,足夠抵你被連坐的罪罰了。”
“你傻嗎?離開軍營幹嘛!”少年急了:“你外面朝不保夕,這裏有吃有喝,每天有兩個饅頭,周末還能加肉……這麼好的地方,你走什麼?這世上只有保皇黨的大人們有這種好心了!”
李妮妮一手攀在石壁上,一手被他握着,整個人像一隻被吊著的鐘擺。
她嘆息一聲:“你看,這就是馴化。”
“什麼?”
“我給你兩個饅頭,讓你維持最低需求,但對應的,我不僅要你為此付出生命、以死拼搏,還要你對我心甘情願、心存感激。”
月光兜頭而下,照亮她清秀的眉目,李妮妮慢慢地說:“這不是馴化,又是什麼呢?”
好好一個自由的古代佃農,卻非要活得像未來的996社畜,為了一點福報感激涕零,還要宣揚感恩的企業文化……這不是馴化,還能是什麼呢?
少年茫然道:“可、可是……可是我們本來就該為王庭而戰,是王庭養育了我們,我們得報恩啊……”
“王庭養育了我們?別開玩笑了。”
少年聽到掛在城牆上的人發出了一聲輕笑,那細弱的身體,怎麼看怎麼讓人揪心,連他此刻拉着她,都不費什麼力氣,她一個人竟還不如他平時背的水桶重。
“王庭的那些貴族,是下過地,還是種過菜?是挖過礦山,還是種過稻穀?他們都不事生產,怎麼養育我們?”
李妮妮寬大的袍子在黑夜裏被吹得鼓起,獵獵的風聲中,少年聽到她發出自己聽不懂的聲音,語調又耐心又溫和,好像她此刻是坐在明亮的學校里,而不是掛在十幾米高的城牆上。
“你弄錯了,不是王庭養育了你們,而是你們養活了王庭。”
“種田的是你們,勞作的是你們,是你們自己養活了自己,和王庭沒半毛線關係,相反,是你們養活了王庭里那群巨嬰。”
城牆上的少女艱難地抓着岩壁,已經快沒力氣,但她的語調卻依然平穩,不帶一分憐憫。
“不管是保皇黨的王庭,還是篡權者西伽蜜多的王庭,這些封建王朝都是躺在你們骨頭上吸血的蛀蟲,他們吸取你們的財富,竊取你們的智慧……你不該去為他們任何一方賣命,而應該去推翻他們。”
少年從沒聽過這樣的道理,覺得難以接受,一時卻又找不到可以辯駁的話,喃喃道:“你怎麼……怎麼可以這樣。”
“為什麼不可以這樣?世界這麼大,除了不可以做傀儡,其它怎麼樣都可以。”李妮妮莞爾:“順便說一句,我快沒力氣了,你再不放開手,我就要摔死了。”
少年還沒從李妮妮之前說的話中回過神來,聞言一下拉緊了她的手臂,心裏只覺得她的手腕怎麼這麼細,以前她家裏人沒給她吃過飽飯么?一個大男人,臉也小得不像話,娘們唧唧的,等回到軍營他一定要逼她多吃一點。
“不……不行,我不能放你去做逃兵。”他像是要說服自己,大聲說:“你這樣是錯的,我這樣……我這樣才是對的……對,忠誠於王庭才是對的!”
李妮妮嘆了一口氣:“我本來不想這麼對你的,你這麼無辜。”
無辜?
這是……這是什麼意思?
下一秒,少年瞳孔縮緊。
李妮妮朝他露出一個溫柔至極的笑容,驟然鬆手,從城牆上墜落下去。
如果李妮妮能看到自己的表情,她一定會發現,自己那一刻唇角揚起的弧度,和達瑪太子一模一樣。
神明教導了她,囚禁了她,又放走了她,被她殺死。
她在他之前,不知道什麼是白色,也不知道馬和鹿的區別。他指鹿為馬,誤導了她,她即便日後知道了真相,也已經被他影響,潛意識裏覺得馬還應當有另一種名字。
這也是一種馴化。
他沒能讓她愛上他,可他多少馴化了她。
少年根本抗拒不了一個成年人自由落體帶來的衝擊,整個人都被從城頭拉扯下去。
“砰!”
李妮妮被繩索拉住,只覺得整個腰都要被勒斷了,但幸好不是真的被勒斷了,只是內臟受到了損傷。她手臂也摔斷,但好歹人還在。
可同和她一起摔下去的那個少年,就有一點慘了。他的腰呈現出了一種不自然的狀態,整個脊椎斷成三截,頭顱也被拍爛,整個人以一種不自然的姿勢躺在地上,眼睛還睜着。
李妮妮嘆了一口氣,將人拉到一旁,平攤在草叢裏。
他扭曲到柔軟的身軀,混着泥土,在地面上拖出一條長長的血跡。
李妮妮收拾完屍體后,便根據月亮重新鎖定了東方,繼續朝前走。
走了10來里路,才終於見到了人煙。是一個種甘蔗的村子。
她隨意進了一家農戶,牽了一頭驢,又留下了身上所有的錢和衣服,算了算差不多可以抵驢的現價了,便騎着驢,慢悠悠地朝她原定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