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出茅廬
畢業啦!學士帽往天上扔的那一刻,永遠定格在了相機里。
作為一名土木工程畢業的大學生,張工這個昵稱從此就焊在了他的身上,土木人的名字就是各種某工某總。張工的大名叫張偉,叫這個名字的在咱中國接近30萬人。
張工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南水北調工程的一個污水處理廠項目中作為施工學徒,這個項目在大山深處的村裡,項目聽起來就有那種為國添磚加瓦的自豪感。那時候剛畢業的他,還沒經受過社會的毒打,對即將參加工作充滿熱情。滿臉稚嫩的他拎着碩大的行李箱,從300公裡外的城市坐着火車過來,確切地說是站着過來,恰逢畢業季和暑假,火車上到處都是人,行李滿地都是,自己的座位讓給了一個老爺爺,畢竟年輕,站幾個小時也沒問題。火車外的景色一幕幕快速閃到身後,張工對新工作的期待越來越濃烈。
火車到站后,一個50多歲的中年的男人把他領到一個破舊的皮卡車前,這個男人的眼角爬滿皺紋,但眼睛炯炯有神;頭髮很短,一根根稀稀疏疏直直立在頭上,有黑有白,一看就是操心之人。這個時候,張工還不知道這個男人就是帶自己師傅,是自己以後工作中的第一位工作導師。
男人破舊的皮卡載着張工和他的行李箱,跑過大道、經過小道、穿過樹林又顛簸了半小時,終於到了工地。車裏的柴油味差點把張工整吐了。
這份工作是父母托熟人介紹的。所以,初入社會的他格外珍惜。每天跟着師傅屁股後面跑工地,師傅教他打樁測量、教他協助安排施工隊伍的活兒、帶他檢查施工進度和施工質量、提前預定混凝土等材料,安排機械設備進場等,畢竟是小公司,人手不是按崗分配,許多雜事都是一個人負責,有時人手不夠張工還做小工的活兒,搬磚,卸貨,打混凝土,只要能做的,都做過。
那時候渾身都是幹勁,充滿正能量,不怕活臟活累,只要能學到東西他都無怨無悔,幾個月的他迅速從一個啥都不會的畢業生變成了一個合格的雜工,什麼活兒都能懂一點。
這種質樸的精神和機靈勁不僅讓帶他的師傅連連誇讚,就是這裏的施工負責人和監理工程師也對他另眼相看,覺得他就像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未來可期。
說起監理工程師,這個崗位倒讓沒見過世面的張工打心底里羨慕,他覺得監理就是約束施工方的人,什麼隱蔽工程簽字,重要材料驗收簽字,付款申請簽字,都得經過監理工程師手中的筆。覺得監理權力大極了。看來,張工內心深處還隱藏着一股嚮往權力的力量啊!
為了成為監理工程師那樣的人,晚上的工作結束后,張工便開始琢磨監理的工作要求和流程,當然了,他只是在電腦上默默搜索,然後結合這個項目監理的工作對比,心裏大概有了框架。他不敢把現在的想法展露出來,怕師傅認為他嫌棄現在的工作,更怕同事們笑話他好高騖遠。
他在心裏給自己設了一個三年目標,因為本科工學的他三年後才有資格考註冊監理工程師的證書。當然了,現在還是得做好施工的本職工作,腳踏實地才是王道。自從有了這個考證的想法,張工以往累得倒頭就睡,現在不得不每天再抽點時間看看書,積累知識。當宿舍里的鼾聲此起彼伏的時候,張工悄悄地穿上衣服,來到簡陋的辦公室,開一個小燈,默默啃書。
往往在這個時候,工地上的大橘貓便悄悄卧到燈下,
不吵不鬧眯着眼睛打盹,時不時伸伸懶腰,像一個監工又像是一個陪伴者,在旁邊默默陪讀。累了困了,摸摸大橘的圓腦袋,瞬間又能清醒起來。如果大橘能說話,此刻它一定是張工在這個工地上唯一的一個交心的朋友。
“嘿!小張,你半夜不睡覺,偷偷摸摸在這幹嘛呢?”同事肚子疼來辦公室找捲紙正好撞見了張工在學習,大喊一聲,把大橘貓都嚇醒了。
張工一下子羞紅了臉,結結巴巴地說:“我失眠睡不着,想看看書能打打瞌睡。”
同事平時就看積極的張工不順眼,一把抓過書皮,撇撇嘴,一臉不屑,“騙誰呢,難道你想去干監理?要不要明天我給咱們這裏的監理工程師說一下,讓他帶帶你?看你怎麼跟你師傅交代!你師傅不罵死你,哈哈哈”。
第二天中午吃飯的時候,同事把小張看書的事情在飯桌上陰陽怪氣地講了出來。本來不是一件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卻讓張工十分尷尬。
師傅也在飯桌上,看到小張快哭出來了,放下碗筷,敲了敲圓桌,嚴厲地對笑話張工的同事說:“咱們項目部是在養牛嗎?吃了幹活,幹活了吃,跟老黃牛有什麼區別?你們年紀輕輕不學好,不上進不積極,還扯別人後腿,是誰給你們的自信?小張平時工作積極,下班還用休息時間給自己充電,你們知道為什麼他偷偷學嗎?還不就是怕像你們這樣的人笑話他?他做對的事還招人恥笑,你們是對錯都不分了嗎?你們就這麼想做一條鹹魚?”
聽完師傅的話,張工心裏好受了許多,師傅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訴他:“休息時間是你自己的,你隨意安排,自己決定的事,就不要在意別人的眼光。好好乾!”
就這樣一入土木深似海,從此家鄉是路人。每個月總有幾天下雨,下雨的時候便是回家探親好時機。但是張工從來沒請過假,只給家裏的老父母打打電話,聽聽父母的聲音,讓自己幹起來更有動力。只有做好這份工作,才能讓父母更安心。
在這個工地上待了一年多,從開挖地基開始,打混凝土、起基礎、砌築,每一個工作日的白天和每一個加班的夜晚,張工從未缺席。眼見污水處理廠拔地而起,像一個孩子一樣慢慢成長起來,已有了圖紙上的框架模樣,讓人分外有成就感。
這天,項目部來了一群人,穿着制服,戴着工牌一樣的東西,先是工地上四處查看,后又在項目部的小會議室開會,項目上管事的人都在裏面,開完會出來,每個人的表情都非常凝重。
這讓張工隱隱感覺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不明不白的過了幾天,就當大家快要把此事淡忘的時候,項目部里有人送來了一個紅頭文件。
晚上施工負責人召集所有班組長開了個簡短的會議。主要意思是我們這些人只有一個月的時間在這裏施工了,這一個月裏做好自己的事情,整理好需要交接的事項和資料,整理好隱蔽工程的簽證、工程量清單外的簽證及已完工程結算所需的簽證。
這話一出,會議室瞬間炸鍋了。
“為什麼我們得撤出?我們不是幹得好好的嗎?”
“是不是哪裏出現了質量問題?”
“是不是工程款不好結算,業主違約,雙方協商解除施工合同?”
大家紛紛把自己的疑問提出來。施工負責人搖了搖頭,給大家看了看紅頭文件,是一個處罰通知。對大家說:“前幾天是住建局的領導們來工地監管視察,在全市開展打擊轉包、違法分包專項行動。我們這個項目實際的施工單位的項目經理、技術負責人和其他項目管理人員並未到崗,而且我們施工簽訂的分包合同並沒有報建設單位備案,所以監管部門認為我們是違法分包。當然了,大家之前所乾的活不要擔心結算不了,把該收集整理的資料做好,只要做完的部分驗收質量合格,業主會給我們結算這部分工程款”。
聽完這些,張工似懂非懂,只明白了這些活沒白乾,但是下個月就失業了。
工頭們罵罵咧咧地離開會議室,帶着不甘和無奈,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這最後一個月的時間過得飛快,縱使大家都不想結束,也不得不隨着新施工隊進場而結束。歷時14個月的工作到此嘎然而止。大橘的陪讀時光也到此結束,不知道它在以後的日子裏會不會偶爾想起張工這個人類朋友,它能不能明白此去一別就是一生。
好在現在的張工,已經有了一技之長,不再像剛畢業那樣事事需要師傅帶着。時間不會虧待認真做事的人,這14個月的努力終究沒有白費,汗水沒有白流,施工的流程早已熟記於心。
“小張,這個項目結束了,你準備去哪裏上班?”師傅問張工。
師傅是一個老手,渾身本事跟經驗,去哪裏都有人請。他看張工這個項目中表現不錯,是一個踏實好學的人,就想帶他一起去下一個項目。
“你現在完全可以自己獨擋一面了,如果願意的話,我有個老鄉那裏缺施工員,你願不願意去?”
“當然願意啊!師傅!我正愁下一步去哪裏,我不想讓家裏擔心,不想讓家裏再幫我托熟人了!”張工熱淚盈眶地看着師傅,愁了幾天的工作問題被師傅悄悄安排了。
“小張啊,有什麼事情不要自己悶在心裏,適當跟身邊的人溝通,敞開一點,不要把壓力自己一個人抗哦!”師傅看出了張工的憂愁,他能理解,這個剛出社會的小伙兒,就像自己的兒子一樣,只知道默默幹活,卻羞於與人交流,人情處事方面還是差一點,會吃虧的。
污水處理廠項目告一段落。收拾收拾,跟着師傅離開這個工地,奔赴下一個工地,完成下一個山川河流之約。依舊是那輛破舊的皮卡,載着人和行李箱一路顛簸,還有塑料桶里的衣架和拖鞋在裏面搖搖晃晃,框框作響,濃烈的柴油味飄在空中,卻再不是剛開始想吐的感覺,而是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