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烏鴉嘴
由於疫情的影響，社會經濟活動的衰退不可避免地帶來了一大波的失業人群，剛畢業不久的徐楓很不幸地成為了其中的一員。
雖然沒有了收入，但是之前放浪生活所欠下的消費貸款每個月還在產生不菲的利息，所以，為了避免在貸款買房之前就把自己的徵信弄黑，徐楓在暫時無法找到心儀的工作之前，只能先將就着跑跑外賣，好歹把口糧問題先解決了。
畢竟也是二十好幾的大小夥子了，他可沒那個本事再腆着臉問家裏要錢。
有一位偉大的先哲曾經說過，人一倒霉啊，喝涼水都塞牙。
徐楓早不入行晚不入行，偏偏選在外賣平台轉型升級的當口做了騎手。
配送模式的細分所帶來的成本降低，必然伴隨着單價的一再下跌，徐楓倒是也想跟群里其他老哥一樣硬氣，妄圖採用罷工的方式來逼迫資本妥協，先不說這樣做有沒有用，他的經濟狀況根本不允許他如此任性。
所以，為了避免下個月去參加好兄弟的婚禮時沒現金包紅包隨份子，徐楓只能咬着牙先忍了。
想要掙錢，單價又下降了，那自然只能靠走量了。
今天的天氣不錯，下着中雨。
沒錯，對於想要掙錢的騎手來說，天氣越差越好，因為那代表着手裏的每張單子都會附帶有不菲的惡劣天氣補貼，有時甚至會比單價本身都高。
不少老騎手甚至專門等着雨下下來，系統提示開起補貼才上線接單，就為了不浪費哪怕一秒鐘的補貼時間。
此時的徐楓剛從商場裏取完餐出來，放入餐箱，插好鑰匙，正準備翻身上車，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在身旁響起。
“你手上幾單啊？”
徐楓回頭一瞧，原來是平時經常一起在美食廣場門口吹牛等單的王老哥，顯然也是剛從商場中取完餐出來。
“就八單，下線了，不敢多接，怕超時！”
徐楓嘿嘿一笑，顯然已經很是滿意。
“可以啊小夥子，我也才七單！”
王老哥一邊將餐放好，一邊投來艷羨的目光，嘴巴咧着，漏出一口老煙槍特有的熏黃大板牙。
時間緊迫，兩人十分默契地沒有繼續聊下去，徐楓熟練地跨上那輛他花了四百大洋從修車師傅那裏淘來的不知多少手的破爛小電驢，一個漂亮地甩尾，駛入輔道，帶起一片瀟洒的水花。
王老哥也不含糊，緊追着徐楓的屁股，兩人幾乎同時來到十字路口，望着剛剛由黃轉紅的信號燈扼腕嘆息。
“艹！”
徐楓忍不住蹦出個髒字，車速放緩，卻似乎並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下雨天還是小心點哦！”
王老哥已經緩緩捏住了剎車，準備等下一個綠燈，同時不忘對着徐楓的背影大聲叫到。
“要超時了！”
徐楓擺了擺手，卻並沒有回頭。
要是超時的話，不說有獎送的獎金拿不到，補貼的錢跟單價的錢也一併要受到扣款處罰，要是運氣不好再吃一單惡意投訴，那這半天差不多就白乾了。
“你龜兒子總要遭創！”
王老哥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笑罵道。
雖然次數不多，但他也闖過紅燈，只是這次時間充裕，不着急而已。
“怕他個鎚子，有種撞死老子！”
徐楓一邊說話，一邊朝兩邊粗略地望了望，覺得車並不多，而且因為下着雨，這些車的速度都還不快，他注意一點的話，問題應該不大。
嘴上說歸說，他也不是傻子，當然不會無腦沖。
打定主意，徐楓不再猶豫，一擰轉把，小電驢在他的操控下如游魚一般穿梭於車流之中，全然不顧周圍此起彼伏的喇叭聲。
“吱——！”
眼看着就要駛出路口，突然！一陣輪胎摩擦柏油路面的聲音在徐楓的右耳響起，即便有雨水的潤滑，也還是那麼刺耳，甚至有些驚悚！
下意識地循聲望去，燈場那標誌性led大燈發出的刺眼光線，瞬間就將徐楓的視網膜擊穿。
就在徐楓迅速撇過頭，企圖用餘光從那一片炫目的白茫茫中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麼的時候，一陣巨力伴隨着“誇嚓”一聲巨響，瞬間就將他連人帶車一起掀翻。
失重！
這是長這麼大以來，徐楓第二次感受到如此強烈的失重感，第一次是他大二時跟班裏的同學一起去歡樂谷，玩過一次大擺錘。
當時從大擺錘下來之後，徐楓扶着垃圾桶吐了半天，連苦膽水都吐出來了，心裏更是暗暗發誓以後再也不碰這要命的玩意兒了。
當時的他萬萬也想不到，這才沒過兩年，他就再一次體驗到了這種讓人心臟幾乎都要從嗓子眼兒里蹦出來的極度生理不適。
“我居然真的被車撞了......”
徐楓就是再遲鈍，也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麼。
只是很可惜，即便他有意識到，也無力改變什麼了。
一語成讖！
怪就只怪他這烏鴉嘴過於靈驗。
按理說徐楓應該感覺到疼的，只是一切都發生得太過突然，身體遭受撞擊帶來的傷害根本來不及將痛覺傳達到徐楓的每一根神經末梢，他唯一能感覺到的就是一種沉悶的麻木感，胸口彷彿壓着一塊巨石，喘不過氣，軀幹四肢也彷彿脫離了他的掌控，不能動，更無法感知，就像一截腐朽的木頭。
“嗤——”
這是車子的不鏽鋼保險杠以及徐楓身上的雨衣一起在地上摩擦發出的聲音。
可惜，沒有頭盔在地上的摩擦的聲音。
是的，之前徐楓在換雨衣的時候把頭盔摘了下來，只扣上了雨衣的兜帽，圖個方便省事。
這一省事，直接就省到下輩子了。
“遭球！”
王老哥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這一切。
徐楓就像一隻顆被母球擊中的黑八，連人帶車，在他的視野中劃出一條筆直的黑線，然後砰地一聲，撞到了對面路中央的綠化帶上。
因為沒帶頭盔，徐楓的腦袋在撞到綠化帶水泥牙子的一瞬間，整個人便失去了意識。
“我以後再也不闖紅燈了......”
這時徐楓腦海中的最後一個念頭。
“小徐！”
王老哥甚至來不及蹬下停車支腳，一把甩開車頭轉把，任由車子倒下，一邊叫喊着，一邊跌跌撞撞地朝徐楓沖了過去。
剛剛發生的一切太過突然，周圍的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只是愣愣地看着倒在地上的車子和人。
來到近前，王老哥一邊趕緊俯下身查看徐楓的情況，一邊哆哆嗦嗦地抓起掛在脖子上的手機，另一隻手胡亂舞着，不知該不該去扶徐楓一把。
那輛肇事rs6的車主此時也終於打開車門顫顫巍巍地走了下來，年輕俊秀的臉上滿是驚魂未定的惶恐。
他也沒想到，自己只是從輔道往直行車道併線，打算趁着綠燈通過路口而已，他也知道這樣有些違反交規，但也不至於倒霉到真的立馬就發生車禍了吧？！
自從開上這輛rs6，這是他第一次對自己愛車那卓越的加速性能感到不爽，後悔，甚至憤怒！
要是徐楓這會兒還清醒着的話，只怕也會指着這傢伙的鼻子大罵一句——開這麼快着急去投胎啊！
只可惜，他似乎再沒有這個機會了。
周圍的人此時也終於漸漸從猝不及防的震驚中蘇醒，慢慢聚攏過來，除了一部分人伸出援手之外，剩下更多的人則或是在指指點點，或是在竊竊私語，有人滿臉焦急，也有人驚恐畏懼，甚至還有人難掩好奇......
不過，這些對徐楓來說已經沒有意義了。
如果此時救護車立刻趕到，就會發現那水泥牙子與徐楓後腦的那一擊已足以致命，已經沒有挽救的餘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