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歸宗儀式
清晨,在第一縷陽光點亮大地之前,屬於農家的早晨就已經開始。
安靜地平躺在木床上,盯着屋頂的縫隙,虞嬌嬌陷入了沉思。
耳邊斷斷續續傳來隔壁廚房三丫頭燒火做飯的聲音,手心裏握着一顆已經被體溫包裹得溫熱的珍珠。
夜裏本就睡的不安穩的虞嬌嬌,在三丫頭翻身起床時就已經清醒。
微微扭頭看向窗外,暗沉的天色讓虞嬌嬌想起了海上狂風暴雨的前兆,心裏閃過一陣陣不安。
虞嬌嬌借力坐靠起來,身下地木板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更讓人心煩意亂。
許是聽到她起床的聲音,三丫頭詢問的聲音由遠至近:“嬌嬌姐,你起了嗎?”。
“起了起了。”嬌嬌匆忙收好手裏的東西。
三丫頭推門而入,手裏拿了小半個紅薯,急忙塞給嬌嬌,說:“嬌嬌姐,你先吃這個,墊墊肚子。”還不及拒絕,三丫頭就匆忙做事去了。
看着三丫頭一瘸一拐的背影,虞嬌嬌感覺手裏的紅薯燙燙的,暖到心窩。
這幾日,除了三丫時不時給自己吃點熱乎的食物以外,其餘的就都是些剩菜剩飯。每天端到自己面前時,早就涼透了,壓根兒不能吃,更別提吃飽了。
而三丫每天給自己的也是從她自己口糧里分出來的。再加上,她還有那麼多體力活兒要做。長此以往,三丫恐怕比自己還要先倒下。
她暗暗想着,不能這麼等下去,這所謂的三叔三嬸如此厭惡自己,再加上自己行動受限,難道在這兒活活等着被欺負嗎?
就算他們不敢明擺着折騰自己,但把氣撒在三丫身上,也絕對不可。
至於回到郝嬸家,虞嬌嬌皺眉,名不正言不順的怎麼能長住呢?村裏的閑言碎語,就算自己不在意,也得為郝嬸想想啊。
長嘆一口氣,虞嬌嬌仰面躺下,發出哀嚎:“大海啊,淹死我吧!”
等下!昨夜睡前三丫提到的今天有個什麼歸宗儀式?
“歸宗儀式……”虞嬌嬌細細念着這四個字,或許,自己可以想點辦法,打破現在的困境。
秋末的農忙剛剛結束,村裏的人們剛開始閑起來,此時最好打發時間的便是別人家的家務事。
於家,村裡老派家族之一,一直以明珠村家族之首自稱,向來瞧不起外來別姓。但近年來,於家人口凋敝不說,也沒見哪個小輩有出息,反而因着各種瑣事在村裡人緣滑落。
只可惜,於家沒認識到這點,態度還是一如既往的高傲,彷彿將大家族的‘氣派’刻到了骨子裏,更徒生笑話。
於家祠堂門口,里三圈外三圈的圍了不少人。
屋內,祠堂牌匾下的雕花木椅上坐着幾位於家的長輩,看年紀也都不小,雖不說和藹可親,但看上去也是一臉正派。
一旁還站立了不少於家的小字輩,一眼望去,十來個人排排站着也有着隱約的家族氣勢。
此時,祠堂的正中心,大家目光的焦點,正坐着面無表情的虞嬌嬌。
虞嬌嬌一直都知道自己長的好看,鮫人一族對自己的容貌向來有自信。只是,在對於自己是哪種好看上,出現了些許認知錯誤。
她以為自己的面無表情是氣勢全開大殺四方,可實際上……
微微瞪大的杏眼沒有半點氣勢,有的只有想讓人好生哄哄的嬌氣,認真的小表情就像是要不到糖的小朋友即將撒嬌的前奏。
與之相配的是她座下半朽的輪椅,多了一絲滑稽與好笑。
然而,此刻的她正沉浸於自己強大的氣場,歪歪扭扭的輪椅彷彿也被自己坐成了鑲滿珍珠的寶座。
身後,是她那討人嫌的三叔三嬸以及那個表弟於磊。
三丫頭美名其曰在家養傷,但在虞嬌嬌看來,養傷是假,做家務是真。
可實則,是心虛的三叔怕三丫頭那一身傷又引來於家長輩的苛責和其他人的閑言碎語。
眼看着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站在木椅旁的一位中年人站了出來清了清嗓子:“咳咳,大家安靜下,聽我講。”
“今天,本來是我們於家的家務事,但既然大家來了,我們於家也歡迎,也是請大家做個見證!”
略顯文縐縐的用詞一下就讓周圍的竊竊私語小聲了下來。
看着人群漸漸安靜,於家長輩中為首的老太爺輕抬了下手中的拐杖,慢慢悠悠的開口。
“可是叫於嬌嬌?”一開口,就直接問向還在強裝淡定的虞嬌嬌。
老太爺面龐滾圓肥大,一臉蒼斑皺紋。虞嬌嬌直視於他,絲毫不漏怯。
“是!”秉着說的越少錯的越少的原則,虞嬌嬌淡定的吐出一個字。但又覺得自己這樣彷彿有些不尊重長者,於是乎,又認真的點了個頭。
然而這一套動作下來,就像是私塾里被先生點名的學生,透露出一股傻裏傻氣。
老太爺頓了頓,繼續開口道:“於嬌嬌,你父親於忠逍的事既然過去了也就過去了,不管怎樣,你始終流着我們於家的血。”
過去了?怎麼就過去了?好歹提一提發生了什麼啊!虞嬌嬌心裏活動豐富,面上卻絲毫不顯。
看虞嬌嬌沒有半點反應,老太爺停頓半晌。
想到這女娃也是才喪父不久,便放緩了語氣繼續說道:“既然是我們於家人,你也就好生在這裏生活。今日主要是讓大家做個見證,你也算是認祖歸宗了,於家也不算愧對你父親!”
話音未落,老太爺把目光投向一旁的於忠建。
接收到目光的於忠建眼神閃爍,故作大方的點了點,大聲說道:“老太爺放心,我是嬌嬌的二叔,肯定對嬌嬌上心,當親生女兒養!”
聽到於忠建的表態,老太爺微微點頭,又把目光移向一旁郝翠紅。
郝翠紅不情願的扯了扯嘴角,開口道:“是是是,我們肯定對她好好的。”
聽到這敷衍的回答,老太爺愁起眉,顯然不是很滿意。
眼看場面變得僵持,先前說話的中年人連忙開口:“忠建啊,不管怎麼說,嬌嬌也是你大哥唯一的血脈,你這當三叔的可要負起責任啊!”
“是是是,忠河哥放心!”於忠建拍着胸脯,一副信誓旦旦地摸樣。可他心裏怎麼想,在場的人也不難猜到。
得到了於忠建的保證,老太爺的臉色緩和下來,看向虞嬌嬌:“聽到你三叔的話了吧,以後你就安生住在這裏,也算給你父親有個交待了。”
聽到這裏,要不是顧及到這麼多人,虞嬌嬌真想一魚尾抽到這三叔三嬸身上。
還要把她當親身女兒對待?
想到還在家裏養傷的三丫頭,虞嬌嬌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然而,虞嬌嬌剛想開口,就感覺身下的木頭輪椅微微晃動。還沒反應過來,輪椅就一歪,身體隨之一斜,隨着不由自主地驚呼,虞嬌嬌就重重摔落到了地上。
這一摔,原本安靜看戲的大家又沸騰了。
原來,是虞嬌嬌身下早已破舊的輪椅終於壽終正寢,散成了木頭架子。
虞嬌嬌趴在地上,還未緩過勁來,就聽到人群中的鬨笑。啊啊啊,太丟人了吧!她心裏哀嚎着,都不想爬起來了。
“還說好好養,於忠建,你就給你親侄女兒,坐爛木頭架子啊!”不知人群中誰吼了一句,場下一片哄堂大笑。
咦,原來不是笑我啊?
虞嬌嬌轉念一想,那這……這不就是該我表演的時候了嗎?
“爹啊,女兒摔得好痛啊,我還不如當時跟您一起去死……”虞嬌嬌這‘聲淚俱下’地哭訴,就像給在場的於家人臉上打了一巴掌!
剛剛還在信誓旦旦的說要把於忠逍的唯一血脈好好撫養,這轉頭就讓人家半身癱瘓的女兒坐爛輪椅還痛摔一跤。
“這種事,也就於家幹得出來!”
“明明是於家常乾的哈哈哈。”
一陣又一陣的鬨笑讓於老太爺的臉色鐵青。看着還趴在地上的虞嬌嬌,手中的拐杖狠狠的跺了幾下,硬生生地說:“都愣着做什麼!還不快把人扶起來!”
一旁的郝翠紅沒好氣的走上來,用力拽住虞嬌嬌的手腕狠狠向上一拉。
“啊!好疼……”這一扯,是真的把虞嬌嬌拽疼了。
生理性的眼淚開始蓄積,眼圈慢慢泛紅,讓剛剛都乾嚎突然多了幾分真。
“老三家的!你這是做什麼!”老太爺也火了,這一嗓子中氣十足,不僅嚇得郝翠紅停了手,也讓周圍的碎語都停了下來。
虞嬌嬌抽回被拽疼的手腕,為了不落淚,她使勁眨了眨眼睛,眼淚被逼回卻打濕了睫毛,像被雨水打濕的蝴蝶翅膀一般。
她也不說話,也不繼續哭嚎,就那麼靜靜的坐在地上,小聲抽噎着。
這副模樣,落在現場人眼中,不就是被郝翠紅狠狠欺負了嗎?
於忠建看到這兒,暗道不好,走上前一把拉開郝翠紅,嘴裏還說著:“你這女人,沒輕沒重的幹嘛呢!還不快滾開!”
又連忙蹲到虞嬌嬌旁邊,好聲好氣的詢問着:“嬌嬌啊,傷到沒?你三嬸啊她不是故意的!”
一口噁心的大黃牙湊過來,虞嬌嬌趕緊扭開了頭,不願搭理。
郝翠紅看到於忠建這副德行,心裏的火氣又騰騰往上冒,開始大罵:“小賤蹄子,裝什麼裝!老娘就輕輕拽了一下……”
“夠了!於忠建!還不管管你家的!”老太爺是真的火了!
這混亂的場面讓他實在感到丟人,心臟突突跳,臉色也漲紅,再加上滿臉的皺紋像曬得干硬的柚子殼,屬實嚇到了下面的小輩。
郝翠紅不服氣的還想說什麼,卻被於忠建惡狠狠的眼神制止了。
老太爺坐在雕花木椅上平復着呼吸,用眼神示意於忠河讓他結束這場鬧劇。
於忠河也沒想到場面會變成這樣,慌裏慌張的對看熱鬧的人群說道:“歸宗儀式結束了結束了,快走吧快走吧。”
這急急忙忙趕人的樣子又惹得一陣鬨笑。
看到了笑話的村民,也開始樂呵呵的散去,不用想,不到明天這祠堂發生的一切就會傳遍整個明珠村,而於家,又成為了這笑料的中心。
村民們散去,於老太爺臉色鐵青,剩下的於家人也開始沉默。
沒有人管虞嬌嬌,依舊坐在地上。冰涼的地面隔着衣物也讓人感到不適,她不想起,只是腿腳無力,真的無法站起。
老太爺陰沉着臉站起身,對於忠建和郝翠紅扔出一句話:“有些事,要是鬧到明面上來,可沒人管你們。”
而後,越過虞嬌嬌,步伐沒有絲毫停留的走出了祠堂。
其餘祠堂里的人或坐着,或站着,只有自己狼狽的坐在地上,虞嬌嬌低垂着頭,戲是演完了,但着實感到有些難堪和無措。
本想藉著歸宗儀式讓於家人看看於忠建和郝翠紅的真實面目,沒想到,這於家從上到下,都沒什麼好玩意兒。
也是,同為一族人,怎麼會不知道他們倆的惡毒呢,只怕是,早就默許了,更或者,助紂為虐也不是沒有可能。
老太爺一走,一旁就有人開腔道:“於忠建,你自己做的事,可別讓我們整個於家丟臉。”
於忠建聽見這話,態度變得不好:“什麼叫我做的事,你把話說清楚!你要是嫌我對這拖油瓶的不好,那你來養啊?”
“我來養?你哥那麼多錢,現在出事兒了,我就不信你沒分到!”
眼看兩人吵鬧的話題開始敏感起來,於忠河趕忙勸架:“行了行了,都一家人,說什麼呢!該散都就散了!”
於忠河在老太爺跟前待了那麼久,還是有點威懾力,兩人雖表情不好,但還是閉上了嘴。
其餘不操心這事兒的人逐漸散去,虞嬌嬌依然孤零零坐在地上。
郝翠紅對着虞嬌嬌冷哼一聲,拉著兒子扭頭就走。
於忠河看向於忠建,用眼神詢問着他。於忠建也沒什麼好氣扔下一話:“忠哥,這丫頭大姑娘一個,我也不能背回去吧!我回家讓三丫頭來接!”
於忠河一時凝噎,也無可奈何,只能目送於忠建走掉。
祠堂里就只剩下零星幾個人,虞嬌嬌心裏委屈到了極點,她咬着自己唇,強迫自己不準哭。鼻腔的酸澀一直蔓延到胸腔,真的討厭死於家人了!
虞嬌嬌惡狠狠地想着,等哪天自己能反抗了,一定要欺負回來!狠狠欺負那種!誰不欺負誰就是臭鹹魚!
正當虞嬌嬌腦子裏上演鞭打於忠河和郝翠紅的戲份時,耳邊響起一道柔和的女聲。
“來,阿姐扶你起來,來這兒坐着。”一雙粗糙卻溫暖的手出現在虞嬌嬌眼前,輕輕拉起了她冰冷僵硬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