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求醫(中)
三乾坤一擊誰堪敵縱橫來去任我行(中)
吳天星在林屋古洞養傷,日日以怪魚為食,轉眼就是二十餘天,傷勢已好了十之。吳天星心念大仇,就要出去。張實憨好說歹說,方才勸住。又過了半個月,傷勢痊癒了。
吳天星心急報仇,傷一好,和張實憨一商量,決定第二天下山。睡至中夜,想到血海深仇,睡意全無,心想與其在此處乾耗,不如連夜下山。主意一定,翻身下床,見張實憨睡得正沉,不忍心叫醒,取過一截燒剩的木柴,把被子掀起,在石頭上寫道:“實憨:我去也。他日再謀良晤。請代為致意於尊翁。天星致上。”寫完,扔掉木柴,轉身向外走去。
這些日子,為了隱蔽行蹤,他沒出過洞,此刻出得洞來,放眼望去,夜色沉沉,唯見滿天星斗回想一月前,自己是江南有名的俠客,而此刻,孤身一人,形單影隻,忍不住仰天嘆息。
吳天星出了一會神,展開輕功向山下奔去,捷逾奔馬,一盞茶時分,就到了湖邊。到了湖邊,叫一聲:“苦也。”他一心只想着早點趕回家,沒想到晚上無船,無法渡過湖去。要回去,等明天張老漢搖船來接,又不甘心,想了想,決定游過去。他生於江南,長於江南,自小在河裏潛水,練就了一身水性,要游太湖有些困難,亦非不可能。
心意一決,就要脫衣服,只見遠處,隱隱約約幾點黑影,向這邊移動。吳天星仔細一看,是幾艘船,甚是奇怪,心道:“更深人靜,哪來的船?”來船移近四五十丈,看得更清楚,共有五艘,是雙桅大船。吳天星心下更奇,心想能有這種大船的,非富即官,同時有五艘之多,不知是何方人物,能有此能耐。好奇心起,意欲一探究竟,隱身在一塊大石后。
來船靠岸,從船上下來不少人,不是扛着,就是抬着東西,這些人步履沉重,似乎肩頭之物特別沉重。夜色中,吳天星無法看清一行人的服色,依稀和一月前他抓住,欲待逼問的黑衣人的服色相同。
最後從船上下來八個道裝老者,步法輕盈而又凝重,是極強的內家高手。吳天星好心起,欲待一窺究竟,小心翼翼地尾躡其後,他怕被八個道裝老者發現,不敢過份靠近。
向前行了大約七許里地,來到一座莊院前。這所莊院不大,但氣派甚大,亭台樓榭,花草樹木,佈置得宜,結構造型,無不匠心獨運,隱在繁茂的林木中,不易為人發現。大門上方,懸着一塊扁額,上書聽濤軒三字,筆力雄勁,騰躍欲飛,似是出於武人之手。
吳天星驚訝不已,暗暗奇怪,是誰在此處造得如此莊子,而他一無所知。吳天星隱然是江南武林首領,江湖上的事,他不知道的不多,有人在眼皮底下修了一所莊院,而他不覺,可算無能之至。
一個黑衣人上前打門,敲三下,停一下,再敲兩下,再敲三下。門裏有人道:“月移星換。”打門人道:“陽光普照。”門裏道:“哪一字號?”打門人道:“八字門下,要見上官公子。”門吱呀一聲開了。
一行人秩序井然地進庄,八個老道中的兩個,展開身法,猶如一縷輕煙,若隱若現,迅速圍着莊子巡視了一圈,才進庄。兩道身法之快,似不在蒙面人之下,吳天星心下大駭,大氣也不敢出。
過了好一陣子,吳天星長長地舒口氣,圍着莊子察看了一遍。後院靠牆處,有一棵樹,枝繁葉茂,是個極好的藏身處,吸一口氣,縱身一躍,輕輕巧巧地落在樹上,再一翻身,隱於樹葉中。
吳天星隱好身形,四下里一張望,西面的屋子透出燈光,還有說話聲,凝神屏氣,慢慢向西面的枝椏挪動,他藏身的樹枝正好是最東面的,聽西屋說話不大清楚,不得不向西移動。到了西面的樹枝上,隱好身形,伸手輕輕撥開樹葉,向屋裏一看,怒火中燒,不可抑制。
屋裏共有九個人,東邊一人,正是上官劍南。上官劍南俊面玉顏,劍眉朱唇,儼然翩翩一佳公子,手中摺扇輕搖,更顯得氣度非凡。
西邊坐着八個道裝老者,個個貌相清矍,精神矍爍,神采奕奕,一雙眸子,更是清亮明凈,宛若一泓清水,開闔之際,不時放出冷電似的光芒。吳天星縱橫江湖數十年,江湖上稍有名頭的武林人物都知道,於這八位老道卻是一無所知,念頭電轉,猜測八人是何許人物。
上官劍南道:“蘇前輩過獎了。八位前輩世外高人,晚輩仰慕已久,早該登門造訪,瑣事纏身,總是慳緣一見,想是晚輩福淺命薄,無此福緣。今日有幸,得睹芝顏,八位前輩仙風道骨,神仙中人,晚輩實在欽慕不已,當早晚侍奉,敬聆教誨,還請八位前輩不吝指點晚輩。”
坐在西邊首位的老道道:“上官老弟過獎了。老朽兄弟八人,老朽不堪,何敢當得老弟如此盛讚。尊師玄功通神,乾坤八式譽滿江湖,馳名天下,我們這點玩意,怎入尊師法眼。”
上官劍南道:“蘇前輩恁謙,家師常常提起八位前輩,說八位前輩,神仙中人,一再告誡弟子,見着八位前輩,當執以師禮。”
蘇姓老道道:“呵呵,上官老弟說笑了,逍遙仙名滿天下,如何能夠看中老朽這點中看不中用的玩意。”
吳天星早已猜到上官劍南的師父是修羊公五大弟子中的一位,此時知道上官劍南的師承,還是大吃一驚。
修羊公五大弟子,功夫最高的是三弟子乾坤書生方宏儒,據說已得修羊公真傳。其次是五弟子逍遙仙贏復,此人當年在江湖上的名頭極響,只是三十年來,不現江湖,有人說他早已不在人世,不意還在世間。傳言此人是五位弟子中最工心計的一個,城府深沉,心狠手辣,這是他當年名動天下的主要原因。江湖上流傳一句“遇書生尚活,逢逍遙必死”,意思是說乾坤書生方宏儒功夫雖高,下手卻仁慈,除非大奸大惡,十惡不赦之徒,都會給人以改過自新的機會。逍遙仙贏復手段毒辣,不論罪孽輕重,只要是犯在他手上,一律殺卻,在殺人之前,往往整得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江湖人物提到他,無不談之色變。
上官劍南道:“晚輩句句實言,沒有半句假話。晚輩仰慕前輩已久,不敢以虛言假話相欺。”蘇姓老道道:“上官老弟,如是不嫌棄老朽這點微薄之技的話,我們相互切磋切磋。”嘴裏說切磋,臉上全是得色,大有不妨指點你幾招之意。
上官劍南站起身,向蘇姓老道施禮,道:“多謝前輩成全。”蘇姓老道道:“呵呵,上官老弟不必客氣,我們只是互相切磋嘛。”
上官劍南向坐在第二的老道行禮,道:“多謝李前輩。”李姓老道道:“呵呵。上官老弟恁客氣,老朽這點玩意,能得逍遙仙高足賞識,實是老朽之幸。”上官劍南接下去向第三第四位老道施禮,道:“多謝左前輩”,“多謝田前輩。”
吳天星心念一動,大吃一驚,心道:“這不正是淮南八公的老大蘇飛,老二李尚,老三左吳,老四田由?”
淮南八公共八人,老大蘇飛,老二李尚,老三左吳,老四田由,老五雷被,老六毛被,老七伍被,老八晉昌。八人好神仙方術,隱居於淮南八公山,江湖上稱為淮南八公。淮南八公和修羊公是同輩人物,望重武林,威震天下,名頭之響亮,不下於修羊公,提起八人,江湖上哪個不知,誰個不曉,真可謂婦孺皆知。
上官劍南向第五個老道施禮,道:“多謝雷前輩。”雷被冷冷地道:“上官大俠這等人才,天下少有,應該我給你施禮才對。”站起身來,向上官劍南施下禮去。上官劍南還禮,道:“雷前輩折煞晚輩了。”雷被踏上一步,喝道:“上官大俠一夕之間,殺卻天星庄兩百三十三條無辜人命的手段,就讓老道領教一番。”
上官劍南臉上閃過一絲得色,道:“請前輩暫息雷霆之怒,容晚輩解釋。”雷被喝道:“有什麼好解釋的,你殺天星庄二百多條人命,難道是假的?難道是雷某冤枉你?”喝聲如雷。
上官劍南道:“前輩誤會了。晚輩奉家師之命,到天星庄,請吳莊主行個方便,把雷尊借給家師一用。吳莊主不僅不通融,還出手傷了晚輩,晚輩不得已而出手,不想釀成慘禍,晚輩後悔不已,現在想來,還慚愧無地。”心道:“孫芸香這騷娘們尋了短見,本公子白忙活一場。”
雷被道:“二百多條人命,這就是不得已而出手。好個不得已而出手,就讓老道來領教一下,你不得已而出手的手段。”上官劍南道:“前輩要考較晚輩功夫,晚輩自是不敢隱瞞,晚輩敬重前輩,不敢和前輩過招。”這番話,乍聽之下冠冕堂皇,似是晚輩不敢和長輩動手,骨子裏卻是說,我不和你動手,並非我怕你,實是讓着你。
雷被如何聽不出來,怒道:“你不動手,就以為老道不敢取你性命。老道對禮義之人講禮義,對你這種不仁不義之輩,什麼也不用講。”
吳天星大是奇怪,心道:“雷被明明和他們是一夥的,何以對上官劍南一再相逼。”吳天星不知,雷被為人急公好義,嫉惡如仇,是當今武林的一位奇俠,見了上官劍南,怎不生除奸之念。
上官劍南反唇相譏,道:“雷前輩太謙虛了。前輩這次越中之行,收穫之豐,晚輩自嘆弗如,還請前輩多多指點。”
雷被喝道:“小子,你冤枉好人,誰到越中去了?”上官劍南道:“前輩未到越中去,那是晚輩弄錯了。”
雷被向蘇飛道:“大哥……”淮南八公相交數十年,彼此心意相通,蘇飛知他要說什麼,打斷雷被話頭,道:“五弟,為兄奉王爺之命,到越中辦一件事。事出倉促,未等到你就去了。”
蘇飛七人這次越中辦事,並非等不及雷被,是有意要避開他。蘇飛七人奉淮南王劉安之命,到越中選一些富家大戶動手,搜刮銀財。他素知雷被的脾氣,這等殺人越貨的事,有他在,一定辦不好,是以不要雷被知曉。傳信給雷被,要他到太湖淮南王的秘密莊園相侯。雷被一接到訊息,立即趕來,不想在太湖邊上和眾兄弟會齊,一齊來到秘密莊園。上官劍南哪裏知道這些,還以為雷被也參與了此次行動,才反唇相譏。
雷被行俠江湖,行蹤無定,有事要找他還真不容易,蘇飛以此為借口,雷被不禁信了,厲聲道:“姓上官的,你三番五次辱我兄弟,你說,我們又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我兄弟八人,光明磊落,豈是你這卑鄙小人所能比?”
上官劍南正待反唇相譏,抬眼間,見雷被雙眼,精光四射,瞪着他,冷電般的目光,猶如兩盞明燈,不可逼視,氣為之奪,到嘴邊的話,不敢不咽回肚裏。
雷被對上官劍南一再相逼,蘇飛暗自憂慮,向左吳使個眼色,左吳會意,道:“五弟,上官老弟奉師命辦事,身不由己,我們武林中人,最講究尊敬師長,上官老弟自是要盡心竭力。上官老弟先禮後兵,向吳天星一再曉以大義,言明用過之後一定奉還。吳天星不僅不聽,還仗着人多,出手傷人,上官老弟不得已還手,那知吳天星徒有虛名,不是逍遙仙高足的對手。”
左吳的話音剛落,蘇飛立即道:“是呀,是呀。逍遙仙的高足豈是好惹的?要不是上官老弟心慈手軟,吳天星又怎能傷得了上官老弟。”
三人一唱一和演戲,把吳天星給氣壞了,心道:“好賊子,顛倒黑白,老夫和你拼了。”就要跳下去叫陣,耳邊響起蚊蚋般的聲音,道:“吳大俠,請保重。”聲音雖細,吳天星聽在耳里,猶如晴天霹靂,既驚又愧。驚的是,說話之人功力深厚,遠非他所能望其項背。他知道,這是武林中的傳音入密功夫,傳音入密功夫,吳天星也會,要如此之輕,如此之清晰,他萬萬不能。愧的是他一時衝動,不能抑制,這一他一死,血海深仇誰來報?吳天星背上冷汗直冒,用傳音入密道:“吳某感激不盡。敢問大俠高姓大名?”那人道:“吳大俠不用放在心上,賊人此番聚會,似有重大圖謀,且聽他們說些什麼。”吳天星道:“多謝大俠指點,吳某沒齒不敢忘。”用心聽屋裏說話。
蘇飛道:“誠蒙上官老弟瞧得起老朽兄弟八人,誠心相邀,不知有何貴幹?”蘇飛怕雷被再起事端,開口相詢此番相邀的緣因。雷被明知蘇飛有意偏坦上官劍南,礙於眾兄弟的交情,不好再說,狠狠地瞪了上官劍南一眼,氣哼哼地坐了下來。
上官劍南道:“晚輩臨行前,家師要晚輩辦兩件事。一件是要晚輩到天星庄向吳天星借雷尊……”雷被冷笑道:“殺了兩百多人,有這等借法?強取豪奪,還差不多。”
上官劍南嘴角一撇,不予理睬,道:“另一件是要晚輩代他老人家,拜訪幾位故人。”雷被冷哼一聲,道:“哼!不知羞恥,說得好聽,加害還差不多。”
上官劍南此次到中原,逍遙仙要他辦兩件事,一是要他取得雷尊,二是要他探聽玄真道長,一指神醫薛道衡,乾坤書生方宏儒,以及嵩室神俠司徒劍的下落。上官劍南到天星庄強取雷尊,殺了兩百多人,未得到雷尊,回去不好交差,他知道贏復的心思,想除去玄真道長四人,向淮安王劉安求援,準備把四人殺卻,將功折罪。
淮南王劉安用左吳之謀,準備和逍遙仙贏復結盟,共襄盛舉,上官劍南向他求助,一拍即合。劉安為了表示誠意,請淮南八公下山,要他們到越中選些富家大戶動手,將所得盡送與逍遙仙。劉安派出淮南八公,上官劍南喜出望外,一是有八公相助,除去玄真道長等人,自是不在話。二是要是逍遙仙怪罪下來,可以投靠淮南王劉安,有八公做靠山,還怕什麼逍遙仙,才不惜媚顏卑詞,討好八公。蘇飛七人被上官劍南的湯,灌得暈頭轉向,飄飄然,不知所以然,喜歡上了這個年輕人。唯有雷被不為所動。
雷被洞悉了上官劍南的心事,上官劍南心裏一驚,臉色一變,旋即寧定,道:“家師的兩位故人,近日在齊魯,晚輩想去拜訪,還得辛苦八位前輩一趟。勞動八位前輩,晚輩實在過意不去,晚輩先行謝過。”站起身來,抱拳向淮南八公團團一揖,道:“晚輩當稟明家師,他老人家駕臨中原時,自噹噹面致謝於各位前輩尊前。”
蘇飛七人站起身來還禮,蘇飛道:“上官老弟太客氣,區區微勞,何足掛齒。能為逍遙仙做事,是我們兄弟的榮幸,我兄弟八人當盡心竭力,不敢偷懶。”八人施完禮,各自歸坐。
雷被冷冷地道:“哼!有逍遙仙的高足出馬,還用得着我們這幾個老不死的動手,只要姓上官的小指頭動上一動,就把人料理了。”
上官劍南道:“雷前輩說笑了,晚輩這點微末之技,怎能跟前輩相提並論。”雷被喝道:“修羊公的上清真氣和乾坤八式是微末之技的話,世上還有什麼算得上絕技?”
上官劍南道:“前輩教訓得是。不是師祖他老人家的武功不行,是晚輩愚魯,不能領悟師祖他老人家的上乘武功。”雷被喝道:“上官大俠,你太謙虛了。一日殺卻兩百多人,這等才識武功,世間少有,不是學藝不精,而是學藝太精了。嘿嘿,好個學藝不精。”雷被把大俠二字拖得長長的,滿臉的譏嘲之色。雷被自得知上官劍南是血洗天星庄的兇手,一直在盤算,如何把他除去,適才步步緊逼,為蘇飛和左吳所阻,不得不另謀良策,想激怒上官劍南,讓其出手,順理成章地除去。上官劍南富於心機,城府極深,何嘗不知個中緣因,知道和雷被動手,必然無幸,心中勃然大怒,恨恨不已,臉上不動聲色。
上官劍南反唇相譏,道:“雷前輩客氣了。王爺的厚禮,晚輩代家師收下了,謝謝王爺,也謝謝各位前輩。王爺的禮太重,晚輩沒地方收藏,只好藏到林屋古洞。”他說話的口氣語調,完全不是致謝,倒象是譏諷淮南八公和他是同一類人。
雷被大怒,噌地一下站起,就要一掌向上官劍南劈去,窗外樹上,發出刷的一下輕響,知道樹上藏得有人,顧不得理睬上官劍南,展開身法,向樹上撲去。窗戶是關着的,雷被在接近窗戶時,伸手拔閂推窗,絲毫未影響他撲出,身形一晃,就到了樹上。雷被拔閂,開窗,上樹,一氣呵成,不愧為絕代高手。他行動雖是迅捷,可樹上空空如也,一個人影也沒有。
雷被展開輕功,迅捷無倫地繞庄一周,也未發現人影,驚詫莫名,心道:“放眼天下,有幾人能從淮南八公的眼皮底下溜掉?難道是六大高手中人物?不可失敬。”當空一禮,道:“是哪位高人夤夜來訪,請現身相見。”
並無人答話,雷被又道:“是玄真道長?雷某這裏有禮了,請道長現身一見,以慰生平。”依然無人回答,雷被又道:“是司徒大俠?故人相侯,請出來相見。”當今武林六大高手,以玄真道長和嵩室神俠司徒劍的俠名最盛,余者除了一指神醫薛道衡隱居齊魯外,皆不知所蹤,是故,雷被才想到二人。蘇飛和上官劍南八人都從窗戶躍了出來。
無論雷被怎麼說,來人總是不現身。雷被丟臉,上官劍南得意,心道:“老不死的老東西,憑你這兩手三腳貓功夫,也想找出來人,不自量力。”
正在上官得意忘形時,一隻手掌,無聲無息,按在他風府穴上。上官劍南驚覺,已全身受制,動彈不得。來人有意無意地把手一松,上官劍南得此脫身機會,自是不會放過,浮光掠影身法一展,就要向前躥,身形剛動,手掌又按在風府穴上,勁力全消,動彈不得。如是者三,結果都一樣,上官劍南始終無法脫出來人的掌握,驚得目瞪口呆,魂膽俱喪。第三次,來人捏住上官劍南脖子,不再鬆開,上官劍南只覺來人手掌,似銅箍鐵鉗一般,氣也喘不過來。
來人和上官劍南,玩了三次貓捉老鼠的遊戲,淮南八公已發覺上官劍南為人所制。蘇飛七人圍子過來,把來人圍在核心。
上官劍南一身修為不凡,蘇飛七人深自嘆服,而來人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上官劍南制於掌底,淮南八公心中之驚駭非言語所能形容。
上官劍南為人所制,雷被最是高興,要是來人把上官劍南劈於掌下,雷被會擊節讚賞,不予理睬。
蘇飛道:“朋友是哪位高人?報上萬兒。”來人不答。左吳喝道:“快放了上官老弟。”左吳陰狠毒辣,和上官劍南臭味相投,最是擔心上官劍南的安危。
來人低沉着聲音,道:“多行不義,必自斃,上官劍南,這次就看在修羊前輩份上,暫且饒過你,要是再犯在我手上,決不輕饒。”來人黑衣蒙面,看不清臉色,語氣很是嚴厲。
左吳喝道:“朋友不把我兄弟八人放在眼裏,想是藝業不凡,我兄弟八人不自量力,倒要領教領教。”左吳見識了來人戲弄上官劍南的身手,自忖遠非其敵,一開口就是八人齊上。
蘇飛七人踏上一步,右掌拍出,從七個不同方向,向蒙面人攻去。蒙面人左手抓住上官劍南不放,右掌向左吳拍出,左吳只覺一股雄渾的掌力,排山倒海般,當胸擊來,心中大駭,右手不再擊向蒙面人,擋在胸前,左掌跟進,合雙掌之力,接了下來,蹬蹬不住倒退,直退到一丈外,才站住,胸口煩惡鬱悶,說不出的難受。
蒙面人掌勢飄飄,直擊蘇飛,把蘇飛的攻勢化解了,左腿飛踢,直踢伍被腰眼,再或掌或腿,把李尚,田由,毛被,晉昌的攻勢化解了。蒙面人每拍出一掌,每踢出一腿,無聲無息,無影無蹤,令人防不勝防。蒙面人對蘇飛六人,僅是化解攻勢,拍向左吳的一掌,大是不同,勁力奇強,這是對他屢次維護上官劍南的懲誡。
當今之世,能夠震得左吳倒退的人物只三數人而已,蘇飛等人心中之驚,之詫,極也,盡也,蔑以加也。不敢輕舉妄動,緊守方位,嚴陣以待。蘇飛道:“五弟,快下來。”雷被從樹上一躍而下。
淮南八公從文王八卦悟得易理,創出一套八卦陣,八人合使,端的厲害無比。蘇飛見蒙面人武功之高,生平僅見,想用八卦陣,把蒙面人困住,才招呼雷被,要他站住方位。只要雷被站住方位,陣勢立成,任蒙面人武功再高,也難逃出去。蒙面人不等雷被躍下,道:“給你。”掌心內力微吐,上官劍南向左吳飛去,一個巧燕穿雲,箭一般向樹梢射去。
雷被凌空躍下,見蒙面人自下而上地向樹梢躍去,右腳在左腳腳跟一踢,半空中重新躍起,大喝一聲,道:“接招。”一招力劈五嶽,向蒙面人後心拍去。他內力深厚,掌力如潮,轟轟發發,帶得周圍的樹枝搖葉落。雷被光明磊落,不願背後傷人,才出聲示警。雷被出聲示警,丹田真氣不純,向下急墜,不能擊中蒙面人。
蒙面人玄功深湛,遠在雷被之上,衣袂不起,右掌揮出,隱挾風雷之聲,御去掌勁,輕輕巧巧落在樹梢,樹梢只有酒杯大小,毫不晃動。淮南八公瞧在眼裏,莫不佩服,自嘆弗如,忍不住喝采,道:“好。”
蒙面人於雷被的處境,極其瞭然,不願雷被出乖露醜,左掌向雷被胸口按去。雷被身在空中,無處借力,雙掌忙向上翻,想和蒙面人對上一掌,借勢下墜,以消勁力,豈知,一股極強的吸力,吸住他,身不由主地向上飛去,雷被還未來得及轉念頭,已平平穩穩地落在樹梢上。蒙面人按雷被胸是假,實是運起了控鶴功,把雷被吸了上去,故作按狀只不過是為了迷惑蘇飛等人。
雷被遇險,蘇飛六人無不大驚失色,及見雷被落在樹梢,無不佩服,心想數年不見,雷被功力精進若斯。左吳無半點喜悅,心中大恨,心道:“你功力如此之精,為何不助我一臂之力,要不然我又怎會受蒙面人一掌,到現在胸口還隱隱作疼。哼,老五,你別神氣,終有一日,你會落在我手裏,到那時,哼哼。”左吳心胸狹隘,睚眥必報,今晚之辱如何能忘?
蒙面人右手如彈琵琶,向雷被膻中,章門,氣海和關元四穴點去,將及未及之際,立即縮手,回到胸前,和左手合抱,如抱太極,轉身一躍,迅捷無倫地消失於夜空中。
蒙面人再度向雷被出手,蘇飛七人,無不大驚失色,紛紛躍上樹來。他們躍上樹梢,蒙面人已消失於夜空中,七人來得不謂不快,蒙面人去得更快,七人心中的駭異難以言喻。
蘇飛道:“五弟,傷得怎樣?”他見識了蒙面人的身手,知道蒙面人要傷雷被,只是舉手之勞,雷被獃獃不語,以為雷被受了傷,才出言相詢。
雷被覺得蒙面人的出手,甚是眼熟,似是見過,一時間,又想不起來,苦苦思索,於蘇飛的問話並未聽見。雷被不答,蘇飛以為雷被受傷極重,連話也說不出來,兄弟情深,大是惶急,一連聲地道:“五弟,五弟。”
突然之間,雷被驚喜萬分,叫道:“原來是他。”蘇飛心中一喜,正想問“是誰”,只聽雷被又道:“司徒大俠,等等我。”身形一晃,向蒙面人消失方向追去,迅速地消失於夜色中。
蘇飛心中一凜,心想果然是六大高手中人物,怕雷被有失,身形一晃,向雷被追去。緊接着李尚,田由,左吳,毛被,伍被和晉昌也隨後追去。雷被和司徒劍的功力不是他們所能比,哪裏追得上。
來人正是司徒劍,他和雷被昔年有一面之緣。他們在關中追蹤一個採花盜相遇,誤認對方是採花盜,動上了手,司徒劍就是用這招穿花拂柳拂穴手,點中了雷被膻中,章門,氣海和關元穴。司徒劍從雷被的武功認出了他的來厲,兩人誤會盡釋,談劍論武一番,方才作罷。抱太極勢是司徒劍嵩室神掌的啟式,也是收式,雷被用自己的拳法與司徒劍切磋過,才覺得甚是熟悉。
回頭再說吳天星,在樹上凝神傾聽,陡然聽上官劍南說把淮南八公帶來的東西,放在林屋古洞,微微一驚,大是焦慮,為張實憨擔心。他心中吃驚,真氣不純,樹枝微微一顫,刷的一聲輕響。
聲音雖輕,淮南八公何等功力,哪裏逃得過他們的耳朵。雷被一聽見異響,展開輕身功夫,穿窗而出,撲上樹來。
雷被穿窗而出時,吳天星大驚,耳邊響起蚊蚋般的聲音,道:“吳大俠,快走。”一股勁力,無聲無息地襲來,身不由主地騰空而起,落下地來,已在圍牆外。來人勁力拿捏得恰到好處,半點聲息也無,雷被雖然來得迅速,也未發現異狀。
吳天星哪敢有半點停留,展開輕身功夫,向林屋古洞奔去。回到洞裏一看,張實憨已不在,洞裏凌亂不堪,鍋碗瓢盆,衣物被子,扔得滿地都是。
吳天星大是焦急,伸手一摸被子,微有暖意,顯是離去不久,微一琢磨,展開輕功,向里洞奔去,過了四五個洞,有喝斥聲傳來,向出聲處掠去。到得洞口,隱好身形,向里張望,洞裏共有五個黑衣人,有兩個手裏舉着火把,兩個站在一邊瞧熱鬧,獰笑滿面,一個黑衣人手執長鞭,惡狠狠地向躺在地上的張實憨喝道:“說,臭小子,你是不是姦細?是誰派你來的?哼!你不說,老子打死你,看你說是不說?”舉起皮鞭,就要向張實憨抽去。
張實憨被繩索綁着,躺在地上,渾身上下,血污點點,鞭痕累累,道:“好漢饒命,我說,我說。”張實憨要招供,黑衣人舉起的手,放了下來,向站在一邊的兩個黑衣人看了一眼,大是得意。吳天星見張實憨欲招,暗罵張實憨沒骨氣。
張實憨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愣了一下,非常為難地道:“我說了,你不再為難我?”黑衣人道:“不為難你。”心道:“哼!等你說了之後,老子不剝你皮,抽你筋才怪。”張實憨大是高興,道:“是……是……是你祖宗,派我來查看你,做了什麼缺德事。”
在一邊看熱鬧的兩個黑衣人,忍不住放聲大笑,道:“哈哈,關中一煞,哈哈。”被稱為關中一煞的黑衣人怒喝一聲,道:“小子,你找死。”拔出腰間長劍,向張實憨胸膛刺去。
張實憨心知無幸,閉上雙眼等死,過了一陣,並無刺疼之感,聽得砰砰三響,似是有物倒地,睜開眼來,關中一煞和拿火把的黑衣人,已直挺挺地倒在地上,顯已死去。另有三個黑影在打鬥,張實憨定睛細看,正是吳天星和黑衣人動手,大喜,忍不住叫道:“恩公。”
吳天星運起天星功,抓起一塊石頭,用勁一捏,捏成四塊,向四人擲去,一招滿天星斗,向關中一煞背心擊去。關中一煞盛怒之下,心躁氣浮,疏於防範,哪裏避得開天星掌的絕招,給擊中背心,立時斃命。拿火把的兩人功力較淺,被石子擊中太陽穴,也立時斃命。
在一旁瞧熱鬧的兩人,功力較深,聽得石子破空之聲,低頭閃避,石子擦着頭頂掠過。二人剛避過石子,吳天星的掌已遞到,百忙中,雙掌下沉,在吳天星擊中胸口的瞬間,擋住了吳天星的手掌。吳天星的掌勢絲毫不緩,壓住二人的雙掌,擊在胸口上,二人受此重擊,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吳天星掌勢不變,由下而上向二人咽喉插去,二人胸口中掌,已受重傷,哪裏避得開,吳天星雙手,深深插入二人的咽喉,一聲未哼,就此了帳。
吳天星解開張實憨身上的繩索,道:“張老弟,你受苦了。”大拇指一豎,贊道:“好樣的,張老弟。”
張實憨訕訕地不好意思,囁囁道:“恩公,你取笑小的。”吳天星道:“我哪敢取笑,佩服還來不及。”吳天星撕下關中一煞的衣服,給張實憨草草包紮一番。
吳天星問起經過,張實憨說,他睡到中夜醒來,見吳天星不在,起身尋找,見了吳天星的留言,知吳天星已經下山,心想恩公已下山,不用再呆在這裏,也去罷。收拾好東西,準備出洞下山。腳步聲響,有人朝洞裏走來,聽聲音,似是不在少數,探頭張望,只見二十多人,每兩人抬一口箱子,步履沉重,正朝里洞走去。
這些人邊走邊看,走到最裏邊的洞口,為首之人似是滿意,手一揮,陸陸續續地進去,放下箱子。為首之人,向關中一煞五人低聲吩咐幾句,五人連連點頭。為首之人把手一揮,帶領其餘的人,一聲不吭地走了。
張實憨好奇,悄悄跟在後面,等這些人走了,才出來,想看個明白。黑夜中,張實憨看不見,剛一邁步,踩在一塊石頭上,砰的一聲,摔在地上,為關中一煞五人發覺,被擒。
五人疑心張實憨有同黨,四下搜索,發現他們住的洞,亂翻一通,一無所獲,把張實憨帶到鄰洞,百般折磨,想逼問張實憨的來歷。張實憨為人硬氣,受盡折磨,終是不開口。五人見張實憨不招,分成三組,折磨張實憨,比賽誰先問出口供。張實憨本打算不說,轉念一想,何不戲弄一番,以泄心頭之恨,哪知差點招來殺身之禍。
張實憨說完,吳天星心念一動,欲去看個明白,撿起地上的火把,向里洞走去,張實憨撿起另一支火把,緊隨其後。
兩人來到里洞,地上放了二十多口箱子,都用鎖鎖着。吳天星左手拿火把,右手抓住箱子上的鎖一擰,鎖應手而脫,揭開蓋子,箱子裏儘是金元寶。吳天星把其餘的箱子,悉數打開,不是金銀器皿,就是珠寶首飾,收藏之豐,令吳天星咋舌不已。
吳天星要張實憨帶上金銀細軟,準備出洞下山。張實憨嚅嚅道:“恩公,這,這,這不太好。”
吳天星不去理他,盡挑些體輕價昂的珠寶,往張實憨的衣兜里塞。張實憨一個勁地道:“恩公,夠了,夠了。”實在不能再帶了,吳天星才作罷。
吳天星也撿了些珠寶揣在懷裏,一口箱子裏有兩串珠寶,珠圓玉潤,是難得的珍品,心道:“吳某從此浪跡江湖,需要銀兩,就帶上,換成銀子,供我花銷。”揣在懷裏。
吳天星心念一動,把箱子裏的金銀珠寶,灑得滿地都是,再到鄰洞把關中一煞五人的屍首拖來,放在洞裏,再在他們懷裏亂塞些珠寶,裝作五人奪寶互毆而死。
兩人出得洞來,天光已不早,忙向湖邊趕去。來到湖邊,大船還在,吳天星躍上船去,點了船家的穴道,把船家提到另一艘船上,解開纜繩,和張實憨一道,划船向對岸而去。
船到岸邊,兩人下得船來,趕到張實憨家,敲門叫起張四休。張四休乍見二人歸來,喜道:“恩公,你老人家傷好了,小老兒也就放心了。可別急着走,一定要多住幾日。”見兒子渾身是傷,道:“實憨,你怎麼了?痛不痛?”
吳天星道:“張老哥,快叫醒你家裏人,收拾收拾,快走。”張四休愕然不明所以,愣愣地看着吳天星。吳天星知道不說個明白,張四休定然不動,簡略地說了經過。張四休忙吩咐兒子去叫孫女孫婿,匆匆忙忙地收拾起來。
不多久,張實憨和他女兒及女婿來了,張四休也收拾好了,一行人向北行去。行不多久,天光大亮,來到岔路口,張四休年老思念故鄉,想回齊魯老家,張實憨聽從老父的安排,自無異議。
吳天星道:“張老哥,吳某無能,連累你又要顛沛流離,實在過意不去。依吳某看來,老哥切不可回老家,還是到其他地方去。”張四休道:“恩公千萬不要放在心上,要不是恩公相救,我們一家哪有今天。敢問恩公,到哪兒好?”吳天星道:“向西,最好是到長安,天子腳下,奸王不敢亂來。要儘快離開,從偏僻處向西去,可保無虞。”張四休道:“恩公說哪兒,就哪兒。”
吳天星此慮極是,上官劍南的手下加上淮南王的勢力,要追查出張四休和吳天星之間的關係,自非難事,回遠走他鄉,則不易查訪。
眼下最困難的,是如何離開劉安的勢力範圍,吳天星決定護送他們一程。一行人西行三天,並無異狀,吳天星大是放心。晚上,吳天星到一家大戶人家,偷了些散碎銀子,回來的時侯,順手取了兩套男衫。第二天,吳天星叮囑一番,要他們一路上用碎銀,切不可把金銀珠寶拿出來,以免引人注意。並要張老漢的兒媳,孫女扮男裝,以免惹上麻煩。交待完畢,吳天星才和他們道別。
吳天星買了一匹馬,快馬加鞭,回到天星庄。今日的天星庄,已非昔日景象,廢墟瓦礫,殘垣斷壁。吳天星回思過去種種,潸然淚下,牙齒咬得格格響,誓報此仇。
佇立良久,吳天星心念一動,快步來到後院,在一張石桌前停了下來,左手在石桌下面一陣摸索,摸到一個僅容一根指頭的小洞,洞中有物,向里一按,微有鬆動。吳天星手指加勁,洞中物陷了進去,嗄嗄之聲不絕,石桌緩緩移開,露出一個尺許大小的洞來。
洞裏有個四四方方的東西,用布包着,甚是陳舊,似是年代久遠。吳天星拿了起來,解開布,是個錦盒。錦盒上有一把鎖,銹跡斑斑,吳天星用手一擰,鐵鎖鬆脫。打開盒子,有塊絹帛,絹帛上寫得有字,道:“雷尊,吾取去。”字跡遒勁有力。沒有落款,畫著一個仙風道骨的道裝老者,廖廖幾筆,極其傳神,吳天星識得是修羊公的記號。
吳天星祖上有一條家規,說後園石桌下有傳家寶,要好好看守,不許打開機關。上官劍南強索雷尊,他未想到,今天回到家裏,看見石桌,才記起這一家規。
吳天星把錦盒包好,重新放回洞裏,搬動機關,合攏石桌,騎上馬,向北急馳而去。天星庄殘破,吳天星怒火大熾,復仇之火,熊熊不熄,充塞胸臆,決意北上,追蹤上官劍南,伺機報仇。
吳天星知道,上官劍南邀請淮南八公,必然北上齊魯,對付玄真道長和一指神醫薛道衡。薛道衡住在泰山郡葯苑,上官劍南此行,必到泰山郡。
吳天星快馬加鞭,過廣陵,淮陰,經東海,直朝泰山郡去。不日,來到蒙陰,過蒙陰城,向西行去。行不多久,來到一座山前,樹木森森,漫山碧翠,這山叫冠石山,是蒙陰到泰山郡的必經之路。
吳天星正行間,有人吟哦,把馬韁一勒,停了下來,定睛一瞧,前面三十丈處,有位藍衣書生,大約三十來歲,正在吟哦,道:“嗚呼哀哉,逢時不祥!鸞鳳伏竄兮,鴟梟翱翔。闒茸尊顯兮,讒諛得志;賢聖逆曳兮,方正倒植。世謂伯夷貪兮,謂盜跖廉;莫邪為鈍兮,鉛刀為銛。於嗟默默兮,生之無故。斡棄周鼎兮寶康瓠,騰駕罷牛兮蹇驢,驥垂兩耳兮服鹽車。章甫薦履兮,漸不可久;嗟苦先生兮,獨離此咎!”正是賈誼的。賈子在往任長沙王太傅途中,經湘水而作此文,既悲屈原忠直獲罪,又傷己遭周勃,灌嬰之讒,被貶作長沙王太傅。
賈子,本多悲戚之聲,書生抑揚頓挫地吟來,摧人肝腸,吳天星大受感染,對書生肅然起敬,正待出聲相邀,遠處有人哭喊,道:“梅啊梅,你在哪兒?宏哥好想你,宏哥想得好辛苦。嗚嗚!”來人功力奇高,叫梅啊梅的時候,尚在數十里之外,嗚嗚之聲大作,已到數十丈內,的是罕見罕聞的功夫。來到近處,吳天星看清楚了,是個四十多五十來歲的白衣書生,容顏憔悴,形消骨立,雙眼紅腫,滿臉的淚痕。
白衣書生大放悲聲,吳天星只覺他的哭聲,無孔不入,雙耳刺疼,如千針萬刺一般,難受之極,雙手拚命捂住耳朵。藍衣書生雖沒有吳天星難受,也是面上變色,額頭見汗。
白衣書生看見吳天星,暴喝道:“賊子,你把小梅騙到哪裏去了?哪裏走。”白衣書生身形一動,三晃兩晃,就到了吳天星面前,左掌無聲無息,向吳天星拍去。白衣書生一聲暴喝,大有天愁地慘,風雲失色氣為之凝之勢,直震得樹木沙沙作響,林鳥驚飛,吳天星哪裏受得了,只覺頭暈目眩,幾欲暈去。
二人之間,本有數十丈距離,白衣書生奇快無比,晃得兩晃,就到了,吳天星別說抵擋,就是連念頭都來不及轉,掌已及胸,只覺掌上蓄有無窮勁道,從四面八方湧來,令他呼吸不暢,動都動不得。危急中,無暇細想,一個蹬里藏身,從馬上滾將下來,再一個懶驢打滾,滾了開去。站起身來,只見坐騎四肢跪地,脖子軟軟下垂,口吐白沫,已然氣絕。白衣書生打吳天星不中,一掌打在吳天星坐騎肚腹上,他一身修為,無雙無對,坐騎哪裏禁受得起,五臟骨骼盡碎而亡。
白衣書生一擊不中,跟進直擊,吳天星剛站起,白衣書生的掌又到,二人相去,不可以道里計,吳天星哪有一丁點機會,眼看是在劫難逃,雙眼一閉,閉目等死,心道:“二弟,你陰靈不遠,等等為兄。為兄並非不想報仇,是為兄無能,報不了仇。”
右手一緊,被人拉着,向旁掠去。砰的一聲響,一股大力,從右手透來,直擊胸膛,心口一疼,嘴一張,一口鮮血噴出。緊接着,身不由主地飛了起來,摔在數丈外,這一摔,屁股着地,疼痛異常,不知是摔成四片,還是八片。
吳天星只覺胸口一緊,似被什麼東西壓住了,睜開眼一瞧,是藍衣書生摔將下來,壓在他胸口上。藍衣書生嘴角溢血,顯是他救了自己。吳天星心念一動,脫口驚呼,道:“乾坤書生方宏儒。”白衣書生正是方宏儒。
方宏儒第一掌擊向吳天星,藍衣書生有心相救,以他武功,自是救之不及,當他趕到,吳天星已避了開去,方宏儒第二掌已至,無暇細想,拉住吳天星,避了開去。
方宏儒被譽為自修羊公后,天下第一高手,身形絲毫不緩,一掌拍向藍衣書生背心。藍衣書生身在空中,無從借力,萬般無奈,只得右手回掠,接了下來,吐出一口鮮血,已受重傷。方宏儒一身修為,震爍古今,這一掌,不僅打傷藍衣書生,內力還透入吳天星體內,把吳天星也打成重傷,一掌傷兩大高手,當真是古今罕有的修為。
藍衣書生的修為不低,反震力不小,方宏儒神智不清,以為是他所想之人,喝道:“賊子,哪裏逃?”一掌拍向藍衣書生。
藍衣書生哪裏躲得過,心道:“要是司馬遷著得史記,傳下聖人跡,死又何憾?”藍衣書生姓司馬,名遷,字子長,發宏願,搜集史實軼聞,著史記,傳聖人跡,命在俄頃,放不下的,就是這件事。
方宏儒一掌之力,大得異乎尋常,要是打得實了,吳天星和司馬遷定會命喪當場,就在岌岌可危時,有人罵道:“他媽的,小烏龜,連只瘋烏龜,都對付不了,真他媽的沒用。”人影一晃,多出一個人來,瘦削的身材,黑布蒙面,正是指點歐陽天雄武功,救吳天星的蒙面人。蒙面人左手伸出,使出四兩撥千斤功夫一撥,方宏儒的掌力,偏向一旁,砰的一聲,擊在地上,打出一個坑來。
吳天星喜道:“前輩。”蒙面人罵道:“他媽的,臭小子,躺在地上裝死狗,當然不能向前。還不給老夫滾得遠遠的,在這兒丟人現眼。”吳天星明白他的用意,方宏儒功力通玄,蒙面人怕護持不了,要他們站遠些,掙扎着站起,司馬遷也站了起來,走到一邊。
方宏儒右手划個弧形,無聲無息,拍向蒙面人。蒙面人罵道:“他媽的,瘋烏龜的無聲掌,有什麼了不起,稀鬆平常得緊。”不敢硬接,腳下一拐一扭,正是千變萬劫步法,轉到方宏儒側面,避了開去。
司馬遷道:“千變萬劫。請問前輩高姓大名?”千變萬劫,是修羊公的絕技,會者不多,除五大弟子及傳人外,無人能會,蒙面人會,定是大有來頭,不可不問個清楚。
蒙面人罵道:“他媽的,司馬遷小烏龜,就只有臭牛鼻子會創武功,老夫就不會?千變萬劫,有什麼了不起,一變無成,還吹牛皮。”
方宏儒踏上一步,一掌向蒙面人拍去。蒙面人還是不敢硬接,展開千變萬劫步法,避了開去。方宏儒屢擊無功,展開浮光掠影身法,向蒙面人追去,一掌接一掌,不停向蒙面人拍去。蒙面人嘴上把修羊公的武功,說得稀鬆平常,不得不靠千變萬劫步法逃命。
方宏儒一身修為震古爍今,浮光掠影身法一展,吳天星根本就看不清,只覺眼前一團物事晃來晃去,驚駭難言,心道:“世間竟有如此身法,要不是吳某親見,就是殺我頭也不信。方宏儒號稱乾坤書生,意思是說他武功高強,一擊之下乾坤必定,先前我還以為虛言,今日瞧來,一點不假,只怕遠過傳聞。”
方宏儒掌力似潮水,千濤萬浪般,一浪猛過一浪,向蒙面人攻去。蒙面人絕代高手,也是不敢攖其鋒芒,唯有仗着千變萬劫步法閃避。方宏儒的掌力,越來越盛,三十招一過,蒙面人身法凝滯,轉動不靈,五十招一過,已是岌岌可危。蒙面人本想貶損一番,逃命都來不及,哪裏還有功夫。
這可急壞了司馬遷,想上前解救,相去太遠,無濟於事,萬不得已,向吳天星望去,吳天星也是無策。突然之間,司馬遷靈光一閃,逼緊嗓子,尖叫道:“啊,宏哥,快來救小妹。”
方宏儒喜道:“梅兒。”身影一晃,就捏住司馬遷脖子,喝道:“賊子,梅兒在哪兒?”兩人相距十多丈,他漫不經意的一跨步,就捏住了司馬遷的脖子,身手之高絕,無論怎麼說,都是不過份。方宏儒手似銅箍鐵鉗一般,司馬遷氣都喘不過來,哪裏還說得出話。
吳天星心念一動,道:“梅兒被人抓走了,向這邊去了。”向左一指。他怕方宏儒撲上來,掐住他脖子,不待方宏儒喝問,胡亂說了個方向。方宏儒放開司馬遷,向左方追去,晃得兩晃,就消失於遠方。
方宏儒和蒙面人之間的拚鬥,着實驚險萬狀,要不是司馬遷和吳天星使詐,把方宏儒騙走,蒙面人後果堪慮。
蒙面人喘口氣,道:“他媽的,瘋烏龜的爪子……也稀鬆平常得緊。”吹牛道:“還不是給老夫打跑了。”罵道:“他媽的,臭牛鼻子不成器,龜子龜孫,也沒出息,不是瘋的,就是呆的,有屁的樂子。”本想說“瘋烏龜的爪子,也真他媽的厲害”,轉念一想,自己號心是口非,要是說了出來,名實不符,才改口說“稀鬆平常得緊”。
蒙面人顛倒黑白,吳天星知他心是口非,也不以為異。司馬遷心想不知此人是何許人物,如此顛倒黑白,道:“晚輩謝前輩相救之德。”
蒙面人道:“他媽的,小烏龜臭規矩多,老夫不喜這一套。嘿嘿,你要是磕頭的話,老夫倒也樂意接受。”說話前後矛盾。
司馬遷心想他會千變萬劫,定是大有來頭,他救自己一命,磕個頭,也是應該的,叩頭道:“晚輩叩謝前輩相救之德。”
蒙面人道:“不客氣,不客氣,不必行此大禮。”嘴上說不客氣,實則大模大樣地受了,沖吳天星道:“臭小子,你怎麼不磕頭?”
吳天星心想他兩次相救,還指點過天雄武功,磕個頭是應該的,道:“晚輩叩謝前輩相救之德。”蒙面人一個勁地道:“不客氣,不客氣,你太客氣了。”嘴上說不客氣,大模大樣地受禮。
蒙面人受完磕頭大禮,心情大佳,罵道:“他媽的,小烏龜,不去找狗醫治傷,還賴在這兒幹什麼?他媽的,狗醫有屁用,連死人都醫不活,有屁本事。”展開身法去了,遠遠傳來他的聲音,道:“司馬遷小烏龜聽好了,有八隻厚顏無恥的老烏龜,要到葯苑,殺兩隻呆烏龜。還不快點給老夫滾到葯苑去幫兩隻呆烏龜打架,要不然的話,兩隻呆烏龜,定成死烏龜。”
司馬遷道:“司馬遷見過吳大俠。”司馬遷和天雄相交一事,吳天星是知道的,見了司馬遷,想起天雄,心中一酸,道:“原來是子長,吳天星有禮了。”
司馬遷道:“吳大俠,意欲何往?敝師叔就在左近,略通醫道,要是方便,請吳大俠一同前往。”吳天星道:“請問令師叔是哪位高人?”司馬遷道:“敝師叔姓薛,諱道衡。”薛道衡正是一指神醫。吳天星本要到葯苑,等候上官劍南,伺機報仇,正合己意,道:“原來是薛神醫,吳某自當登門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