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單方面的再會
長睫低垂，淡橘色的頭髮隨意鋪散，在瀧溫情目光的注視下，艾琳亞靜靜地進入了夢鄉。
小心翼翼地將艾琳亞裸露在外的香肩用被子輕輕蓋上，瀧用腳後跟着地的方法盡量不讓自己的離開發出太多聲響。
“一定要，做個好夢呀。”瀧在心中為少女默默祝福。
走下樓，瀧在艾塔莎的指引下找到了許多原本隱藏在宅府之中的小精靈，瀧無法看清它們具體的樣貌，也不知道該如何與它們進行對話。有趣的是，這些小精靈似乎對瀧非常感興趣，它們就像是螢火蟲一般圍繞在瀧的身邊轉圈。
在小精靈們的帶領下，瀧在宅府的二樓找到了自己的房間。內部的構造與艾琳亞的房間基本一致，只是少了一些窗台上的植物和牆上看不懂的掛畫，還有艾琳亞房間那獨有的微香。
迫不及待地躺在純白色的大床上，周圍的小精靈們如光點一般自由躍動着，享受着這柔軟的觸感，瀧差一點又想閉上眼睛再睡一覺了。
“真好啊，有家的感覺。”
瀧扭着眼睛自然地感嘆道。不知為何，在發出感嘆的這一刻，在他心中浮現出了自己曾經在原來的家中與母親度過的美好時光。
“可惜啊，大概是回不去了。”
瀧從床上緩緩坐起，苦笑着一聲長嘆。或許是感受到了瀧情緒的變化，小精靈們再次圍繞在瀧的身邊飛舞起來，金色的光點愈發耀眼，瀧能感受到一絲絲暖流從身上經過，就像是被溫暖所包裹一樣，瀧感覺全身暖洋洋的。
“謝謝，可愛的小傢伙們。”瀧用自己的微笑表達了對小精靈的謝意。
“振作起來，瀧，你的人生正在重新開始。”瀧自言自語地鼓勵着自己，然後站起來身來，用揚起的嘴角證明自己的決心，“人生重啟的第一步，呃……”
瀧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頭髮，腦海中艾琳亞在睡前無意間說出的話不斷回蕩。
“是該修剪一下頭髮了，原本還打算留長一點的，現在看來，還是看起來精神一些更重要。”瀧在床邊的抽屜中發現了一塊圓鏡，看着自己雜亂不堪的“雞窩頭”，瀧有些困擾的抱怨着，“已經亂成這個樣子了嗎，說起來我好像根本不會剪頭……哎？”
瀧在鏡子中看到許多金色的小精靈正懸浮在了自己的頭頂上空，它們的數量不斷聚集着，閃爍的光芒也愈發耀眼。出乎瀧的意料，那不斷匯聚的光芒最終居然變成了一把金色的剪刀，在他雜亂的黑髮間嫻熟地穿梭着。
“太誇張了吧……連這種功能都有嗎？”看着眼前不斷落下的碎發，瀧只能目瞪口呆地等待着“作品”的完成。
隨着頭頂那道金色光芒的褪去，不過兩三分鐘的時間，瀧頭上的“雞窩”有如魔法一般變成了他從未看到過的帥氣髮型。
“太厲害了，真的就像是魔法，不對，這就是魔法啊！太感謝你們了！”
瀧驚嘆着自己得到的新髮型，朝着圍繞着他的小精靈們伸出手，一部分小精靈親切地緊靠在瀧的手上，就像是孩子依偎在父母身邊一樣；還有一部分小精靈則自覺地落在地上，清理着瀧的碎發。
瀧能感受到，眼前的小精靈能夠聽懂他的語言，但他卻無法聽到小精靈的心聲，這讓他的心裏不禁有些愧疚。
在小精靈的陪伴下，瀧再次走到了樓下，這一次他並沒有再去打擾大廳里的艾塔莎，而是看着宅府的大門，作出了一個突然的決定——
他要獨自出門。
他決定在艾琳亞醒來之前做點什麼，走出門先獨自體驗一下這個新的世界。
小精靈們依依不捨地圍聚成一團目送着瀧的離開，它們無法與瀧同行，因為它們身上的魔力來源於艾琳亞，所以它們不能離開艾琳亞太遠的距離。
瀧做好了一切的心理準備，打開了宅府的大門。
然後他傻眼了——
宅府的門前，一隻身披褪色布甲的狗悠然地背朝地躺在廊柱的旁邊，眯起眼前曬着太陽。
問題在於，眼前的這隻狗，瀧實在是過於熟悉。
雙手抱住腦袋，瀧的目光中充滿了不可思議：“這傢伙……為什麼又出現在了這裏？”
眼前的這隻狗，正是在瀧之前在金色城牆外遇到的那隻皇家犬。
仔細想想，當時瀧在卡布斯特帝國的浴池裏突然復活的時候，這條狗也是莫名其妙地就從窗外飛了進來，還給瀧帶來了一股強大的力量。如果當時沒有這條狗的話，面對泰特斯，瀧將毫無勝算。
“總覺得，我和這條狗的孽緣不淺啊。”瀧在心中這樣嘀咕着。
皇家犬靈活地滾動身體並站立起來，抬起頭隨意地瞟了瀧一眼，然後大搖大擺地朝着宅府的內部走去。
雖然僅僅只是被瞟了一眼，瀧能感覺到那隨意的目光中充滿了輕蔑和不屑。他轉過頭，這條狗就這麼簡單地從他身旁走過，就像是回自己家一般走進了宅府。
更奇怪的是，守衛在宅府門內的小精靈們竟然沒有任何的質疑和阻攔，就這麼放任他這樣走了進去，只留下一臉懵逼的瀧站在門口瞪大了雙眼。
雖然內心有萬般的不理解，但是眼見作為門衛的小精靈都沒有對其阻攔，說明在小精靈的眼中，這條狗也是這個宅府的一份子。
據織夢者艾塔莎所說，小精靈不會允許任何宅府外的陌生人在未經許可的情況下進入宅府，昨晚的突然出現的瀧本應受到小精靈的攻擊，但正是因為艾琳亞的勸阻才得以幸免於難。
所有的一切都說明了一個問題，這條狗在瀧不知情的情況下已經成為了宅府的一份子。
雖然難以理解，但瀧不得不暫時接受了這個事實。
想到這裏，瀧便停止了對這條狗的深入思考，於是他便繼續出發。
視野脫離宅府中的單調，腳踩着鄉間的沙礫小路，在午後微風的吹拂下，大口呼吸着青草特有的泥土味道，瀧伸了一個懶腰，漫步於昨夜他在艾琳亞的窗台上看到的小路上。
“總覺得，清新的環境好像是異世界的標配。”瀧看着路旁斜坡上那些綠色的不知名植被，忍不住發出感嘆。
視野離開綠意，高聳的天空和逐漸喧鬧的聲音迎接着瀧。
沿着蜿蜒的小路上一直走下去，跨過一條鋪着石路的小溪，周圍商鋪和小販的數量開始逐漸增多，瀧能感覺到自己正在進入所謂的鬧市區。
眼前飛馳而過的一輛馬車嚇得瀧趕緊停下了腳步，耳邊充斥着商戶小販叫賣的聲音，過往的行人川流不息。
先前還在擔心自己身上的校服會被旁人視為異類的瀧，在看到大街上人們千奇百怪的着裝后便放下了擔憂。眼前的場景將“多元”這個詞彙描繪的淋漓盡致，瀧有些難以相信，過往的行人不僅僅只是身着奇裝異服，頭髮五顏六色這麼簡單，長着鹿角的人類在和狗頭人身的亞人愉快地閑談，狼臉大叔在水果攤前歪着頭叫賣……
“真的有……貓耳娘哎……”瀧的目光被一旁走過的銀髮貓耳少女徹底地吸引了，魔鬼的身材，可愛的容顏，誘惑的着裝，簡直就像是從原世界中的二次元裏面走出來的角色一樣。
似乎是注意到了瀧的目光，貓耳少女朝着瀧投來了困惑的目光，瀧見狀眼神趕緊躲閃開來。
“難怪陸雪對我的發色那麼敏感，好像真的沒看到過黑頭髮的人……”瀧觀察着大街上人們的發色，同時記憶中回想起陸雪的身影，一聲輕嘆，瀧繼續朝着市鎮深處走去。
不僅僅是黑髮，甚至黑色瞳孔的人都非常少見，據艾塔莎所說，艾歐尼亞這個國家的特點就是“包容”，即使在這樣的國家都沒找到多少與瀧一樣黑髮黑瞳的人，這確實讓他感到驚奇。
瀧獨自來到集市的目的除了增長見識，還有一個比較主要的問題就是找到一份適合他的工作，這一點艾琳亞之前也對他有過提醒。
白吃白喝不是瀧的性格，至少他也想自己賺一些錢養活自己，或是為宅府做些什麼。
對於這個世界的錢幣，雖然瀧是一個一無是處的窮光蛋，但他還是裝作買家在狼面大叔的水果攤前徘徊了幾圈，基本上觀察到異世界的交易物似乎還是一種類似於硬幣的東西。
就在瀧仍舊躊躇在水果攤附近觀察時，隱約之間，他能聽到遠處的公園裏好像有些聲音。
原本在水果攤前埋着頭挑水果的客人們在聽到聲音后全都抬起了頭，然後朝着公園的方向走去。
“這該死的傑斐遜……好死不死地叫什麼啊，把我的生意都攪黃了。”
狼面大叔見自己的客人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流失，憤憤地咬響了自己的牙齒，自言自語地對着一個名字咒罵道。
看着狼面大叔陰沉的黑臉，瀧知道身無分文的他絕對不能在這裏久留，於是他也循着那個聲音朝着公園的方向走去。
微風拂過瀧的臉頰，同時也將遠處的聲音更加清晰地傳入到他的耳中。
斷斷續續的聲音輕撓着瀧的耳朵，由於距離還是有點遠，瀧無法聽清楚言語中的內容，但模糊的隻言片語似乎有一種激昂的力量，躁動着瀧的內心。
在言語的指引下，瀧到達了聲音的源頭。
這裏的公園是一片寬闊的綠地，綠地的中央有一棵粗壯的老樹，茂密的枝葉遮雲蔽日，就在那片樹下的陰影里，一個身披黑袍的黑髮少年，正在聲嘶力竭地講述着故事，綠地的周圍站滿了聽故事的人，他們為少年故事中令人心潮澎湃的內容歡呼鼓掌。
沒有擴音器，少年只能扯着自己的嗓子儘力地將言語傳播到更多的地方，吸引更多的關注，駐足的人群中有些人會主動地走向少年面前的木牆，朝着箱子裏投一些錢作為鼓勵和支持。
“這是……說書人嗎，我還以為是在唱歌……”瀧在擁擠的人群中不斷向著場地的中央走去，說書人那引人矚目的黑髮引起了他的注意，“這個聲音……有點熟悉的感覺。”
不止是聲音，瀧仔細聽了一下說書人口中的內容，然後徹底呆住了。
“這……不是在說書……”瀧的腦海中浮現出了許多有關原世界的東西，“他是在……朗誦詩歌？”
“我可憐你們，不幸的星辰。你們美麗，光輝燦爛，樂於照耀受難的船夫，卻得不到神和人的報償，因為你們不愛，也不懂得愛！”
少年的聲音具有壓倒性的力量，在那激情四射的詩句中引導着眾人的情緒。除了微風，周圍沒有了其他的聲音，所有人都在靜靜地聆聽他的話語，都在等待着詩歌中感情的決堤。
瀧本身對於詩歌沒有什麼興趣，但不知為何，在少年的吟誦下，就連他都能深陷其中。他只覺得少年的吟誦擁有魔法，擁有牽動人心的魔法。
“永恆的時刻不停頓地引導，你們的行列遊行廣袤的天野。你們已完成何等遼遠的行程！自從我逗留在情人懷抱里，把你們和午夜全都忘卻以來。”
少年的語調此起彼伏，隨着語速的逐漸平緩，詩歌的最後一句也剛好落下帷幕。綠地的四周爆發出驚人的掌聲，朝着木箱裏投錢的人數不斷增多，人們的喝彩在一瞬間爆發。
瀧只是在人流涌動之中被擠壓在人群之中，一時間依舊沒看清黑髮少年的面容。
片刻后，歡呼聲逐漸平息，人們安靜了下來，似乎在等待着下一首詩歌的到來。
“這最後的一首詩，在標題上與上一首詩歌相近，接下來我會用這首詩為今天的表演拉下帷幕。”
聽聞少年的言語，人們紛紛屏住呼吸，瀧能在人們的臉上看到“期待”二字，而他則更關注黑髮少年的聲音，因為這個聲音他實在是有些熟悉，但又一時間難以想到到底是在哪裏聽過。
好不容易在擁擠的人群中站穩腳跟，就在瀧準備抬起頭仔細觀看少年面貌之時，少年最後的吟誦也已經開始。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少年的表情愈發悲愴，眾人似乎也在他的吟誦中被感染了一絲凄涼的情緒。當然，察覺到有什麼地方不對的，只有瀧。
“啊？”
“舉頭望明月！”少年眉頭緊縮，悲傷的情緒已經醞釀到了極點。
“哎？啊咧？啊？”
“低頭思故鄉。”
少年的吟誦抑揚頓挫，就在最後一個字收尾后，人群沉寂的氛圍僅僅持續了三秒鐘，便又一次爆發出了震耳欲聾的掌聲。
所有人都在鼓掌歡呼，為綠地中央的少年喝彩，少年則面朝觀眾深深地鞠了一躬，偷抹眼淚的動作就像是在表示他仍無法從自己創作的詩歌中的悲傷情緒中走出一般。
這場所有人都參與其中的喝彩之中，只有一個人懵逼到了極點，那便是瀧。
“這……這真的不是……《靜夜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