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間五月天,淺夏勝春煙。千里幼芽色,百草味正鮮。
響水灣也跟大多數的村子一樣,男女老少忙完了地里的活,都跑到廣闊的田野里尋找果腹的食材,年齡小的孩子提個籃子挖莧菜,蕨菜,地皮菜;稍大一點的爬樹摘榆錢串串,每家每戶都有不一樣的野菜,加點其他的糧食做成一頓美味的鄉間菜肴。你家這種野菜多點,我家那種野菜多點,彼此之間還可以交換,變着花樣讓正長身體的孩子們盡量多吃點飯菜。
這一日晌午,蘇娟帶着蘇玲來到村西頭給她爹媽送飯,他們兩口子正在用驢車拉着石板石塊扔到他家箍新窯的空地上。蘇日升手上磨得都是厚厚的繭子,摸着小女兒的腦袋道:後晌去學校記得跟老師說,書本費夜裏我給你老舅送家裏去。14歲的蘇玲嘟着嘴說:每次都是咱家最後一個交錢,同學們都笑話我哩。培芸伸手打了一下女兒道:你這娃咋不懂大人的辛苦呢,說的啥話,再說老師還是你老舅,還怕他外人嚼舌根子?咱又不是不交。日升子苦笑道:莫要打娃,今天拉一後晌石頭,這新窯的石料算是夠了。18歲的大女兒蘇娟收拾着碗筷,不小心碰到父親龜裂的像榆樹皮的手心疼道:爹你手套咋給我們媽戴了,她趕牲口其實也沒多大用。日升子裂開嘴笑着:你娘的手要做飯哩,弄的像爹這樣,你們吃飯還有胃口嗎?說著拍了媳婦一把:你說是不?小女兒插話道:大姐,這是爹心疼娘哩,你咋還不懂呢?培芸微微紅着臉用手把鬢角的頭髮捋一捋,衝著日升子笑罵道:別胡咧咧了,吃完歇歇,一會兒還得幹活。
這晉西北的窯洞分兩種,一種就是在黃土山底挖進去的那種,黃土用漿水刷過,冬暖夏涼,但是遇到多雨的年景,窯裏面時不時會掉下土塊來,以前大多都是這種窯洞,但是建國后基本很少見了。另外一種就是像老蘇家大院那樣,是舊時候有錢人蓋的那種。這一種是在平地里挖兩條相距一丈二寬三丈三長的地基,把挖出來的土堆到兩條地基中間的空地上,然後把地基夯實,把炸山拉回來的石頭壘到地基里用漿水灌縫,一邊把地基壘到離地三尺三寸高,一邊把挖出來的土掩到地基邊上夯實,從三尺三寸往上,兩邊地基開始起拱,因為裏面有黃土,起拱的石頭都用倒梯形的鍥子狀壓實裏面的黃土,這樣一直等到最上面合攏,然後把后牆一封,等個半月二十天窯形穩固住了,最後把窯洞裏面的黃土挖出來,這叫出土牛。每家每戶新箍起來的窯洞,等出土牛的時候基本都要村裡人來幫忙,窯主免不了請人們吃一頓好的。這已經成了鄉間的習俗。好多南方來的外鄉人見到的大部分都是這類的窯洞,打破了他們對窯洞的固有認知。
採石坑裏剛放完了炮,土灰瀰漫,一袋煙功夫人頭攢動,各家忙着搶平整的大石板,這種石板可以用作地板、屋檐、窗檯是面子上的事。日升子從石堆里找到一塊一米見方兩寸厚的青石板,高興的叫着培芸過來幫忙,因為需要有人幫忙用繩子把石板綁在採石匠的背上從亂石堆里背出來。不遠處的李貴笑罵道:狗日的日升子,你這一米六的小身板能背動嗎?日升子也笑罵道:把你家婆娘放上來,爺也能背的動。眾人起鬨道:你把你家婆娘養的白白凈凈,讓她來背啊。這培芸也不是吃素的笑罵道: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你們要是叫你們家婆娘來背,那可是給祖上添光的事情咧,男女眾人又笑起來。
培芸給日升子綁好后,
扶着他想要站起來,可是日升子還是起不來。這時趕着牲口回來的滿囤老漢進來了採石場口,遠遠笑道:日升娃,你放下吧,這石板少說二百斤,你娃背不起來。日升子心想:我要是拿不走,豈不是讓別人拉走了,這多好一塊石板哩。牙關一咬額頭青筋暴起,雙腿打着擺子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可是站起來容易,走兩步就不是那麼簡單了,你看那些舉重運動員,都是要麼舉不起來,要麼舉起來要走兩步穩重心卸力。這日升子每走一步,都萬分吃力,眼看要從石堆里走到黃土路邊的驢車邊上了,可以由於個子低,石板的最下沿磕到了腳後跟,一個馬趴扎進了土裏。
只感覺天旋地轉,眼前一黑,由於雙手扶着石板的兩邊,嘴唇着地磕到了地上的小石子,一口血水涌了上來。培芸大叫一聲日升子,想要扶他,奈何身上的石板壓着他動彈不了,眾人見狀飛奔而來。地上的血水混着黃土被眾人踩成了像紫褐色的茄子泥,大家七手八腳把石板挪開,日升子還是沒動靜,只見後腦勺上有一道口子汩汩往外流血。李貴着急的衝著屁股踢了一腳道:日升子沒事吧。日升子搖搖頭甩掉了頭上的黃土跟腦後的血泥一骨碌坐了起來,張着血口笑道:可摔死他爺了。眾人一看爆笑道:日升子,你大牙呢?他趕緊一摸才發現嘴巴走風漏氣,低頭一扒拉,兩顆大牙裹在黃土裏。培芸趕緊用手巾幫他把腦袋包住,把臉一擦,淚水在眼眶裏打轉但也不禁笑道:你個憨貨。
眾人幫忙把石板裝到驢車上,日升子稍微歇歇,又去背石頭,培芸叫他歇着他也不聽,不久又裝了滿滿一車,兩人一前一後趕着驢車朝着新窯的方向緩緩走去,夕陽把他們的身影拖的好長好長,這片澆灌了血水跟汗水和淚水的黃土地,不曾辜負任何一個勤勞的人!
晚飯後,兩口子在炕上閑扯了起來。
“你說咱海子娃,那邊的苦能吃的了不,也不來封信跟我們說一聲。”培芸關心到。
“娃娃們長大了,有他個人的想法了,要不你哪天去看看娃去?”日升子道。
“也行。”
“我倒是擔心咱雲子娃,你二舅給起的這名不太好,這雲彩飄來飄去的,不踏實。”
“你曉得個屁。”
“這大丫頭也不小了,前兩天喬木匠還跟我提起他家二小子,一個勁的誇咱娟,好像有那麼點意思。”
“娃娃們的事,讓他們自己拿主意,咱只能幫把把關,要不將來過得好與壞都得埋怨咱哩。對了,前兩天,小王莊的王老二說他家大閨女也在大鴨灣了,說是在供銷社給賣東西了,說哪天咱兩家也結個親家哇。”培芸道。
“人家就逗個笑,你還當真哩。”日升子道。
“咱海子濃眉大眼,一表人才,還配不上他家閨女?”母親眼裏,兒子總是怎麼看怎麼喜人。
“人家是貧下中農,王老二他哥還是幹部。你想甚哩?”
“那可沒準。”
“快睡哇,明天村裡要開始修水庫了,咱這缺水,沒水庫莊家長不好。”
“我看,還是出工不出力,不是給自個干,你看那鋤的地,狗啃了一樣,能長好才怪哩”
“快睡哇,快睡哇。”日升子伸手拉滅了燈。
整個響水灣在人們辛苦勞作了一天,終於恢復了平靜。夜色像東頭的羊泉子溝里的水一樣,時有時無的澆灌着這個不到30戶的小村莊。這羊泉子溝是有泉水的,只是現在泉水太小,從西南方向的白羊嶺流經20里才到了小王莊,小王莊拐個彎又10里才到了響水灣,因為水土流失嚴重現在趨於乾涸,連小王莊都不夠用,只能靠雨水接濟,只比響水灣好一點點。以前泉水旺的時候,正好可以流到響水灣,這是響水灣名字的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