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太易赤心
鴻景十六年,江寧州,龍陽山。
許灝(hao)趴上根葉蒼秀的槐樹,緊抱樹榦,全神貫注地盯着山頂處令人驚駭的一幕。
山頂上空鉛雲重重,遮天蔽日,雷電交加,狂風大作,一時間猛獸蜷伏,飛鳥難尋。
黑氣騰騰的雲朵,扭曲舞動,不斷幻化,最終幻化成一張五官扭曲,猙獰可怖的面孔,他遠遠地可以感受到那股令人臣服、窒息的壓迫感。
在如此恐怖的天威之下,山巔之上有人盤膝而坐,雙目緊閉,衣衫獵獵。
望着天空黑雲幻化的面孔,他心中驚奇不已,有人功德無量,氣運加身,有人離經叛道,遭受天劫。
許灝生活多年,第一次見有人直面天威,遠處聲勢浩大,不知為何,他並沒未恐懼。
山頂盤坐男子長發凌亂,隨風舞動,巋然不動,靜如磐石,周身青光浮現,符文流轉,環繞而動,很是不凡。
“是修行者!”
許灝家中有許多古書典籍,記錄雜七雜八的學東西,有先聖學問,也有志怪異聞,唯獨沒有修行法門。
山巔的男子動了,只見其眼眸睜開,起身,雙手負背移步,望着天空扭曲的黑雲微微一愣,隨即大笑道:
“古聖誠不欺我,原來如此。”
雷電嘶吼,風雲舞動,天空中的黑雲人臉不斷變化,忽而化作一隻大手,攜帶奔雷之勢,向山頂男子覆壓而去。
男子肆意狂笑,不以為然,霸氣外露。
奔雷掣電,黑色大手瞬間撕裂空間,一掌之下,山石崩裂,崖壁分離。
那男子卻不避不閃,屈指一彈,一道霞光飛出,靈光陣陣,頃刻間黑雲破裂,一聲慘叫,響徹天際。
黑雲瘋狂扭動,嘗試癒合,但那男子又是一指彈出,攻擊摧枯拉朽,人臉破碎,悄然散去。
落日無聲,群峰沉屹。
男子孤立山巔,眺望天際,嘴角微動,只是許灝難聞其聲,難觀其容,隨即那人衣袖一揮,竟是化作縷縷青煙,消散不見。
“這……”
許灝看的目瞪口呆,此番場景已超出他的認知,印象中的修行者也並非有如此神通,着實驚人。
突然一股勁風吹來,只覺什麼東西鑽進他的腦海,一時失神,四肢無力,頓時墜於灌木樹叢,昏了過去。
……
頃刻,遠處霞光漫天,獸吼連連,攝人心魄,舉目遠觀,竟有人乘飛獸寶輦,踏空而來,所過之處,大地震顫,百獸匍匐。
俯首在望去,山腰處引人注目,一素衣女子,手持玉簫,神態自若,緩步而行,步步生蓮,草木皆澤,下一息,已無蹤影。
除此之外,還有姿態各異,形形色色的人影急行奔走,跳躍山間。
一黑色小鹿不知何時出現,靈眸張望,待到無人時,悄然來到許灝身旁,舉蹄搖晃,又俯首微頂,試圖將其喚醒。
突然頭頂一陣破空傳來,一道飛劍“咻”地飛來,插在古木上,嗡嗡作響。
黑鹿受驚,只見微微吐納,一道紫氣幽幽瀰漫,下一瞬,人鹿無蹤。
兩息后,一名白衣男子御劍而來,看了看樹上的飛劍,旋即俯身抓了把泥土,雙目微閉,片刻后睜眼,喃喃道:
“有寶現世,靈劍先行,到了此處便無感應,就連神法都難尋蹤跡,這裏發生何事?古怪……”
負劍男子又抬頭,遠方霞光萬丈,祥雲重重,他手腕一抖,飛劍錚鳴,忽而入手,男子御劍離去。
許灝回復了些意識,腦瓜子嗡嗡地,疼痛難忍,睜眼,身下石床溫潤,不知是何材質。
環顧四周,寂靜空曠,是一處方形地,四腳有巨大的石柱扶搖而上,中心是一塊赤色石碑,刻有文字,約一人高。
許灝大喜,上古秘境,洞天福地,這都是奇人異士,修行大能留下的遺迹,若能得一二好處便能脫胎換骨,光宗耀祖!
書上是如此說的。
他起身,直接朝着中心石碑走去,這處洞府一眼望去,空空蕩蕩,毫無珍寶秘法之類的東西,唯有那赤色石碑引人注目。
定睛望去,石碑有刻字:“青城劍壁,不庭周山,取四極血,築吾……”
後面字跡磨滅,無法看清。
“玄鳶之地,不庭周山,似是兩處地名,但四極血又是何物?”
許灝心頭疑惑,碑上文字肅穆古樸,部分已不可見,應是存在多年,但留下石碑的人要表達什麼?有何目的,這一切難以得知。
毫無頭緒,他又仔細觀察片刻,苦思冥想,依舊無果。
“玄鳶,不庭,是兩處聖地!”
一道聲音傳來,許灝毛孔炸裂,立馬起身,查尋聲音源頭。
“在下許灝,無意叨擾,還請閣下現身一見。”
沒能尋到對方身影,許灝乾脆先入為主。
只見一道身影款款走來,是一赤足女子,長發飄飄,宛若碧帶,目光炯炯,衣帶寒霜,儀態高貴,若不染塵埃的月宮仙子。
只是周身寒氣逼人,令人不適,整個洞府都冷了許多。
他瑟瑟發抖,不止是冷,還有未知的惶恐,想他平日裏尊老愛幼,行善積德,難不成要命斷於此?
女子盯着許灝,眉頭微蹙,看了稍許,而後嘆氣,神色複雜,道:
“吾受命於旬,永守於此,千載匆匆,諸聖隕落,未曾想,來人會是你……”
許灝腦海飛轉,思索其意。
女子的意思不難明白,她受命於一名叫“旬”的人,在此處等待千年,而如今等到自己,但看她表情,似乎是並不滿意。
女子身材高挑,比他還要高半個頭,面容肅穆,見他不明所以,隨即伸出芊芊玉手,放至他的眉心。
隨即一股青煙衝進他的身體,自上而下,橫衝直撞,許灝疼痛萬分,試圖抵抗,但自己的念力太過弱小,根本不能改變分毫。
“吾命休矣……”
許灝心中陣陣涼意襲來,兩眼一黑,又昏過去,這次是痛的。
那青煙如魚潛游,靈活萬分,許灝不知道的是,青煙所過之處,體內筋骨血肉都變得瑩瑩發光,如壁如玉,宛若新生。
最終那青煙轉了一圈,回到眉心,熠熠生輝,宛若仙寶,那裏是神識混沌海,青煙靜靜玄立,照亮元宰天樞一角地方。
只見許多白色粒子來回飄蕩,井然有序,在被青煙照耀到,一個個被賦予靈性,成千上萬的粒子四處蹦跳,三三兩兩,彷彿在竊竊私語。
片刻后,許灝三魂歸體,感覺身體不再那麼疼痛,意識逐漸清醒,一道聲音傳來:
“出去后帶着小沁,尋到蒼梧與不周,待你神庭修成,自會明白”
腦中傳來女子聲音,同時他感覺神清氣爽,下一瞬,場景變化,又回到了龍陽山那古樹下。
“嗯……你出來啦,姐姐沒有為難你吧。”
一隻黑裙紫發女子走來,淺笑盈盈。
抬眼望去,只見這女子明眸皓齒,清麗絕俗,與那赤足女子七分長相,但沒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氣場。
相反,人家還關心他,人美心善,許灝心頭誇讚。
看着女子,他明白此女便是黑衣女子口中之人,正色道:
“前輩未曾為難我,我叫許灝,成紀磨石人,你呢?”
“我叫陸小沁,見你昏倒此處,便施法送到姐姐那裏。”
許灝心頭凜然,正色行禮,道:“多謝陸姑娘,若非搭救,恐我已被野獸叼了去,屍骨無存。”
龍陽山植被茂密,野獸頗多,他自幼學習拳腳功夫,經年累月也有了些本領,但若昏死過去,必然被路過的野獸當了吃食。
陸小沁笑道:“公子不必多禮,你先檢查一下身體,看看有沒有不適。”
許灝連忙稱是,上前走動兩步,只覺腳步沉穩,揮拳,凌厲如風,心頭一驚,又跳躍奔走,只覺有使不完的力氣。
一拳打在粗木上,不覺疼痛,反而樹木搖晃不止。
他興奮不已,自己果真得了奇遇,幼時沒少做移山鎮海,乘風御劍的夢,而今自己竟也超凡脫俗。
“陸姑娘,我是修行者了嗎!”
許灝面露喜色,朝着陸小沁問道。
陸小沁見狀輕輕一笑,並未直接回答,而是眺望遠方,笑道:
“人體有諸多天樞,掌控人體秘能,開啟其一,便可有知曉陰陽,神鬼莫測的能力,這些天樞藏於人腦混沌海,是人體最神秘的部位,你可以動用神識,試試你能看到什麼。
“看天邊那片霞光,那裏是搖山,仙雲之下,萬物生靈,那裏有許多寶貝。”
許灝舉目遠望,自己竟真可以看到十里之外的搖山,一草一木,盡現眼前。
不同往日的是,此時搖山上空霞光萬道,隱隱還可見,山巔之上巨獸飛舞,翼翅蔽雲,還有劍光晃動,異象紛呈。
他心中凜然,自己這是開了天眼,隨即他動用神識,探尋混沌海。
神識之海一片漆黑,但經過仔細觀察,他終於發現一處明亮,那裏有一道青色火苗,徐徐燃燒,宛若星星之火,帶來少於光明。
順着僅有的光亮,細細觀望,忽然兩個古樸大字出現在眼前——元景,填滿了他所有視線,充滿道蘊,令人心神安寧。
“這便是元景天樞,掌管人體神識,你如今身體感官,已遠超普通人,甚至一些修行者也不及你。”
陸小沁耐心解釋,道:
“姐姐雖助你開啟天樞,但你修為和身體素質太差,修行起來很慢,因此我們得去搖山,那裏會有我們的機遇。”
許灝聽的面色紅潤,躍躍欲試,恨不得趕緊飛到搖山。
搖山離龍陽山不遠,十里之距,附近山頭都曾上過,輕車熟路,沿着山路,步行半日即可到達。
路上許灝一心二用,開啟了元景天樞后,他的神念無比強大,閉眼都能走路,一邊趕路,一邊探索身體不為人知的變化。
書中說人體如同一個鼎爐,納天地靈氣,煉天材地寶,於是他心有所感,腦海中突然出現許多玄妙的文字:
“用心如鏡,不將不迎,一心內守,外判陰陽,收神,收身,收心,收意,靜體無極,混元一體,太虛無妄,生之育之,往返不息。——《太易赤心感應篇》”
“似乎是一種修行功法。”
他心中默讀《太易赤心感應篇》,呼吸吐納,只覺靈氣入體,通體清涼,舒爽無比。
順勢手掌一攤,一道赤色靈氣浮現,徐徐跳動,宛若明火,許灝嚇了一跳,意念運轉,那靈焰又消失不見,再攤手,靈焰又出來。
“這就是靈力嗎。”
“天地生靈,萬物蘊靈,不論是草木、動物還是人類,都是有靈,空氣是供養萬物生存的基礎,而靈氣更加精純,也難以煉化,所以也需要相應的呼吸吐納之法。”
許灝的一舉一動都在陸小沁眼中,見他修行吐納功法,並不好奇,見他運用不熟練,所以出聲解釋。
就這樣,兩人行走在山間小路,一人不停嘗試自己擁有的神秘能力,一人偶爾出聲解惑。
飛鳥逐落日,紅霞伴長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