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見
江阮初到北漢的時候,在都城幽京可算是小小掀起了一番轟動。
城中商鋪都在傳,從南涼來了位富商之女,家財萬貫,揮金如土,凡是有她在南涼沒見過的新奇玩意兒,只要看上了,一律不問價錢立馬買下。哄得城中大小鋪子紛紛拿出自家的什麼“鎮店之寶”、“百年奇貨”,招引着江阮來花錢。
江阮時時出門逛鋪子,尤其愛那些價錢不菲的衣衫首飾,一來二去,倒結識了不少官家小姐。
她出手大方,與人談得投機便將身上的首飾隨手送人,如今來了不過兩個月,倒成了幽京貴女圈中的熱門人物了。
“殿下今天又送人東西!咱們才來了兩個月,錢花了不少不說,咱們帶來的好東西也都是人家的了。”從劉府雅集回來,丫鬟畫山就忍不住開始抱怨。
江阮在桌前坐下,笑道:“你怎麼這樣小氣了,不過是支簪子,等回了南涼,要多少支也有。”
“畫山就是這樣,每次咱們送了人東西,她都要念叨許久。”伴隨着門口的聲音,一個與畫山差不多大的丫鬟端着茶進來。
畫山道:“我那是持家!咱們帝姬府有多少東西,難道都要送給北漢人不成?殿下,咱們真的有必要送給這些官家小姐這麼多東西嗎?”
枕河將盤中的茶放到江阮面前,退到一邊,似乎也在等待着江阮的回答。
江阮緩緩抿了口茶,和聲道:“她們都是官眷,父兄是朝中重臣,通過她們,我才能不露痕迹地接近鄧家。”
“真是奇怪,”枕河感嘆,“男子也能入朝為官,女兒反而在內宅操持。”
“這有什麼,北漢本就是男子當家做主,他們的皇帝也是男人呢!”畫山道。
與南涼女子為尊不同,北漢是男子說了算,男子議政,男子經商。如果說在南涼,男子是女子的附屬品,那麼北漢則是正好倒過來,女子一切都要聽從男子的安排。
枕河忽然有些擔憂,又輕聲問江阮:“殿下,我們真的能拿到兵符嗎?”
江阮面上顯出幾分凝重。
“一定要帶回去。否則,如果大秦真的在明年春天出兵,我南涼江山便是岌岌可危。”
大秦是南涼西側的國家,與北漢一樣,男子為尊。去年,大秦昭賢皇帝駕崩,太子即位,改年號德武。德武帝甫一即位,便整頓吏治,大興改革。三個月前南涼收到密報,德武帝派人巡查大秦與南涼的邊界,招兵買馬,囤積糧草,計劃明年春天攻打南涼。
南涼連着三年夏秋暴雨,多發洪澇,人員安置和屋舍重建耗費了南涼大量的人力財力,今年尚不知如何,卻突然得了大秦想要開戰的消息,南涼朝中上下都十分焦急。如今南涼最需要的便是修生養息,哪裏經得起大戰。
屋內幾人再沒了剛才的熱鬧,大家都暗暗想到了不敢去細想、卻不自覺浮現的一種可能——亡國。
江阮起身來到窗前,望向院中的桃樹,桃花已然落盡,如今已是初夏了。初夏……距離明年春天,不足九個月。九個月內,她無論如何,都要把兵符拿到手。
南涼不可亡。
一連幾天,江阮都沒有再出門逛街訪友,只是坐在府里研究疆域圖。
這日用過早膳,江阮又照舊回到書房對着疆域圖點點畫畫,門上突然來報,劉家小姐來了。
江阮忙收了疆域圖,迎出門去。
門房所說這位劉家小姐,便是當今北漢工部劉尚書之女劉鈺。有意加上無意,江阮剛到北漢不久便認識了她,結成好友。如今江阮能在幽京貴女圈子中遊走,少不了劉鈺的介紹。
剛一走進,劉鈺便道:“好幾天沒聽到你的動靜,鋪子也不逛了,前日楊家的雅集你都沒有去,清清,你最近在忙什麼呢?”
江阮如今化名何清,自言是南涼富商之女,隨母親處理生意來了北漢,生意辦完,特地央了家裏,讓母親先歸,自己上北漢都城幽京城遊玩。
“在家裏歸置歸置東西罷了。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一邊說,江阮一邊將劉鈺請到堂中坐下。
“沒事就不能來你這裏坐坐啊!”
劉鈺性子活潑,在家又受寵,倒不像其他北漢女子那般拘束。
“不過,我來找你,真的是有事。後日是我祖父七十歲的壽宴,是個整壽,我家裏要大辦一場,我是來給你送帖子。”
“有模樣可人的俊俏少年嗎?”江阮接過帖子問道。
劉鈺先是一愣,隨後便紅着臉笑着啐了江阮一口,“都說南涼女子甚為洒脫,見了你才知果真如此。這話若從我們北漢女子口中說出,只怕要被家裏打出去了!不過……”
劉鈺左右看看,又用扇子遮在臉側,傾身悄悄對江阮道:“不過,後日的壽宴,少年自然是有許多的。我祖父過去任太子少傅,朝中來賀壽的後生晚輩必有許多。蕭將軍、高侍郎、鄧小侯爺,都是會來的。”
江阮望着劉鈺,突然噗嗤一笑,“你還說我,你上哪兒打聽得這麼多名字!”
劉鈺坐直身子,嗔怪道:“哎呀,這不是對你嘛!總之你一定要來啊,我可是親自過來給你下帖子的。”
“自然是要去賀壽的,你放心,我一定到。”
送走劉鈺,江阮復又將剛才送來的請帖打開。
鄧小侯爺會到……沒想到,她那麼快,就能見到鄧衍了。
……
壽宴那日,江阮如約到了劉府。
自打進入府中開始,江阮就一直在暗暗找尋鄧衍的身影。只是她在之前並沒有見過鄧衍,
以至於每經過一個男子,江阮便忍不住偷偷打量,猜測這人是不是鄧衍。旁人見了,只當是南涼女子彪悍,比北漢的男子還要奔放。
這些評價對江阮來說正是好事,驕縱任性的富商之女這個身份,坐得越實越好。只是整整一個上午,江阮都沒有找到鄧衍。
這人不會是不來了吧?江阮有些泄氣,鄧衍不來,下次自己要參加這樣的大宴,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去了。固然她可以從別的地方和鄧衍遇見,只始終不如宴會相識這樣來得自然。
江阮正坐在桌前胡思亂想着,忽然不知為何,席間突然躁動起來,低低的全是少女們交談的聲音,她抬起頭環顧一周,又見少女們全都看向了院門處。
江阮順着眾人的目光看去,只見院門處站着一個男子,穿的是一身月白色的便服,頭髮用銀冠束起,明明是很簡潔的裝束,卻獨獨襯得他身姿挺拔,清冷矜貴。許是因為今日赴宴,衣裳十分平整熨帖,從冠到靴都是一絲不苟。往臉上看去,那人生得十分俊逸。鼻樑高挺,右眼眼尾一顆痣,讓眉眼處似乎含着情意,只是卻有一張薄唇,但看起來又有些冷漠寡情。
這下江阮不愁了,這個人,看過一眼,便讓人深深記住。
用過午膳,大家開始自尋樂趣。劉家今日準備了投壺、垂釣、插花,又請了人說書雜耍,
一應娛樂項目應有盡有,熱鬧非常。
江阮被劉鈺拉着玩了會兒投壺后,便開始四處找尋鄧衍的蹤跡。她一樣一樣地找過去,又不好就走,生生看了人下了兩盤棋。
她跑了大半個劉府,站了大半日,直折騰得腿軟腳麻,又不敢停歇,唯恐錯過了這次機會。正在她準備擠到花園子裏曲水流觴之處時,終於在園角池子旁假山處看到了鄧衍,他竟獨自在那邊餵魚!江阮無奈地鬆了鬆氣,重新振作精神,往假山走去。
“公子,你獨自在這裏做什麼呢?”
鄧衍轉過頭,假山旁,淡粉色紗裙的女子如吹落的桃花一般立在那裏,眨眨眼望着他,眼神清亮,臉上的笑容十分明媚。
“姑娘,這裏地方偏僻,你我二人在此恐怕會招惹閑話,有損姑娘清譽,在下告辭。”鄧衍沒有回答江阮的話,而是直接拒絕了和江阮搭訕。
江阮先一步攔住去路,“你別走!我是南涼來的,不像你們北漢的女子這般講究什麼清譽不清譽的,我方才在那頭瞧見你,特意過來找你的。”
“不知姑娘找在下何事?”
“哦,我看你生得俊,想問問你叫什麼名字,日後若我得空,便邀你出來玩。”
江阮答得理直氣壯。
“在下平日公務繁忙,無心遊玩,謝姑娘抬愛,告辭。”鄧衍繞開江阮,從小路過去。
江阮立刻追上扯住鄧衍的衣袖,“你怎麼老要告辭啊,咱們還沒說幾句話呢。我也沒有惡意,我第一次來幽京,在這兒也沒有家人,就想交幾個朋友。我住一陣就回南涼去了,下次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來,我今天看見你……”
她轉到鄧衍前面,“我今天看見你,覺得你一表人才,想和你做個朋友。”
江阮欲將手拍在鄧衍肩上,鄧衍突然往後一撤,江阮撲了個空,失去重心,往前倒在鄧衍懷裏。鄧衍沒有伸手去接,她結結實實摔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