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平常的夜

第十六章 平常的夜

深夜,站在七樓露天陽台,覺着寒冷正在一步步向我襲來,我的耳機里放着林憶蓮版的《夢醒時分》,我的心裏空無一物。看向樓下,地磚整齊的排列,邊沿接續着水泥。石磚地上走人,水泥地上走車。現在空空蕩蕩。視線跟着道路延申,幾乎要在看不見的地方,一棵小樹,樹下的長椅前站着兩個人。這夜晚黑得漫長,黑得寒冷,黑得那兩道人影,站在路燈下,我也分不清是男是女。於是我猜測是一男一女,在那裏站着。我疑惑着,長椅就在腿邊,為什麼不坐着呢。我心裏裝進了一件事情,我知道不看下去今晚我應當是睡不着了。於是我點了煙盒裏面最後一根煙。我不騙人,下午我想買的,但是忘了,至於為什麼忘了,我想是我愛上了一個人。

我還愛着一個人,這很容易讓我忘記某些重要的事情,我有太久沒有見過她。因此當我無事可做的時候,她就會如這黑夜一般迅速佔據一切,隨後讓我透不過氣來。現在我的視線一直放在那兩個人影上面,很久很久了,久到我的眼上蒙了一層像霧的東西,藉著這一棟樓從窗口散出的光,我知道這霧是灰色的,我猜測這應該是眼睛因為發獃而失去對焦的反應。。說回來,是的,我太想念她了,尤其是現在無所事事的我,我太想念她了,如某種變態、畸形的愛情,我太想念她了,這種想念從我因母親入獄再沒有與她聯繫后愈發濃烈,並且每個無所事事的夜晚都要複發,從無例外。

那兩道人影坐在了長椅上,他們靠在了一起,一個人靠在一個人肩頭那樣靠在一起。我看到他們的手舉起來了,好像在指着某顆星星,又或者是某個方向。於是我回憶起我們剛在一起的那個下午,艷陽高照,我們也像這樣坐在一棵樹下面的長椅上,儘管那時的我還沒有全心全意愛着她,我明確地知道,可我還是仰着頭,看着從樹葉間隙透下的陽光,對她說:“我好想三四十歲的時候再與你一起坐在這棵樹下,看着這明媚的陽光,嗅着微風帶來你的氣味。”我還記得她當時的樣子,斑駁的陽光灑在她美好的臉頰上,將那憧憬的眼神和溫暖的微笑一同融化進我的心裏。我是那般喜愛她的名字。安靜溫暖,安暖。我喜愛一切樸素卻美好的事物,我最喜愛她的名字。我想明白了,我當時一定想到了和她度過一生時光,因為在那時的我我認知里,三十歲是所有會結婚的人結完婚的時間底線。

最後一根煙滅了,燃燒到燙手我也沒有察覺,我的心沉浸在對過去美好的瘋狂回憶之中無法自拔。可我確實是我等不住那兩個人離開了,這天真的太冷了,我打了個寒顫,熱戀中的情侶心中全然沒有時間,他們的心只有彼此,而我不一樣,我只是一個可憐的,在一個寒冷夜晚抽完煙盒裏最後一根煙的笨蛋而已。我的悔恨恰如其分地開始折磨着我,我為什麼不敢向她坦白一切呢,那時候可憐而幼稚的自己,為了維持所謂的印象,失去了一切。我趕忙轉身往宿舍跑去,我不敢再想了,我怕自己會在這個寒冷的夜晚不顧一切跑出去,在某個便利店買一包煙,順便買很多難喝的酒,再拼盡一切跑回家裏,脫去薄薄的外套,迅速打開一瓶,一飲而盡。這種情況已經發生很多次了,我有了應對的經驗。我是一個很難控制自己感性情緒的人,這從我能夠提前預知我可能會做什麼事情就可以看出來,因為只有慣犯才會自我預測。

我平靜地躺在床上,以為這個夜晚就會這樣平靜地過去,不再起任何波瀾,我甚至逐漸感覺到了睡意。支撐着拿起手機,亮屏,快速地掃了一眼時間,夜晚十二點。這是我的一個習慣,睡覺前和睡醒后的第一時間都要看一眼時間來確認自己究竟睡了多久,我忘記了什麼時候養成了這種習慣,只是習慣性地遵守它。

“又是毫無波瀾的一天。”我開心地笑了笑,我覺得這樣真好。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被電話鈴聲吵醒,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窗戶,被遮光效果很好的窗帘擋住,我也看不清外面天是不是已經亮了。急促的鈴聲讓我沒時間去思考更多的事情,我只好拿起手機按下接聽鍵。沒有仔細看來電顯示,可我沒有想到打來電話的會是周子珊。

電話里周子珊的聲音含混不清,用了很長時間才明白她要表達的意思,我猜測她應當是喝醉了,幾乎要不省人事了,可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在喝醉之後聯繫我。睡意全無,這時我才有意識去看一眼時間,一點半,我只睡了一個小時左右就被吵醒來,心裏有些難過,睡眠是我人生第二要務,我卻沒辦法保證每次都能完成好它。意外來了,我迅速穿好衣服,大致收拾了一下,前往她給我說的地址。

出租車停在了一家名為“向南”的酒吧門口,付了車費,下車,夜晚的風還是有些冷,我不由得緊緊衣領,走進酒吧。

在酒吧里轉了一圈,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周子珊整個人趴在桌子上,眼睛迷離地掃看着四周,看到我的時候,她的眼神頓了一頓,慢慢將手伸進背包里。我不知道這個動作代表了什麼,或許她打算在失去意識前掏出她家的鑰匙,好讓我把她安全地送到她家,雖然我不知道她為什麼不將這通電話打給周子銘。雖然經過這小半年的相處,我和她幾乎算得上很好的朋友了,但送醉酒的夜不歸宿的她回家還是頭一遭,她就這麼信任我嗎?我嘆了一口氣,這個理由好歹能讓我被人半夜打電話吵醒的怨念消散那麼一些。

我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就在我想說話的時候,突然看到她的手從包里抽出來,拿出了一罐噴霧一樣的東西,不由分說就朝我臉上噴了起來。沒有防備的我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隨後眼睛火辣辣的疼痛讓我迅速合上了眼皮,我也沒時間去細想,直接潑口大罵了起來:“我靠!周子珊你瘋了吧?你給我噴的是什麼玩意,你大半夜不在家睡覺把我叫來酒吧就是為了埋伏我一手?有病吧?”

她聽到我的聲音,估計酒也被我罵醒了不少,趕忙把手裏的噴霧扔在一邊,從包里拿出濕巾,一遍給我道歉一遍給我擦臉。

“對不起啊杜熙,酒吧燈太暗了,我沒看出來是你,我以為是那種想要‘撿屍’的人呢,我這麼做完全是出於自我防備,理解理解。”

我心想;我理解你,誰來理解我,我就該倒霉被你噴一臉辣椒水?一瞬間我就想轉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可是真的將她扔在這裏,萬一真發生了某些情況,那後果就有些嚴重了。我也只好強壓怒火,不跟一個醉鬼計較。我對她說:“你在這裏等我一會,不要睡過去了,我去衛生間洗一洗,馬上就過來。”

她滿口答應,將手裏的衛生紙和濕巾一併遞給我:“實在對不起,我弟他們宿舍晚上有門禁出不來,然後我就想到你了。沒想到······我真不是故意的,回頭我一定找機會給你當面賠禮道歉!”正在氣頭上的我看也沒看她,轉過身去,勉強將眼睛睜開一條縫,摸索着朝衛生間走去。

沖了大概有個十多分鐘,冷水緩解了我的疼痛,不至於讓我睜不開眼睛。可我也知道辣椒水噴入眼睛裏一時半刻是好不了的,況且把她一個人留在那裏也不安全。想到這裏我只能深深地嘆一口氣,將放在洗手台上的外套穿好,半眯着酸痛的眼睛一路向她所在的那個角落走去。

這次我長記性了,遠遠的就喊了她一聲,看到她只是獃獃地將頭支撐在桌子上,眼神沒有焦距地看向吧枱方向,那瓶辣椒水噴霧在她的身邊靜靜地躺着,我頓時心安。走到她身邊坐下之後,還沒等我開口詢問,她就自己說明了這麼晚還在酒吧喝酒的原因。

“你知道嗎,我努力了兩年沒有得到的位置,因為一個人的一句話就輕而易舉地拿到了手裏。”

“這不是一件好事嗎?你為什麼一個人在酒吧裏面喝酒,不要告訴我是為了慶祝。”

“不是,我是在害怕。杜熙,你知道嗎,我在這個社會也混跡了快十年了,這十年我就弄明白了一個道理,就是所有的收穫都一定伴隨着代價。過去的我之所以想要爭取這個位置,是因為我覺得我有資格,有資歷,也有控制風險的能力,而得不到這個位置恰好證明着我付出得不夠多,我對自己的預估過於樂觀。”

說到這裏周子珊突然沉默了下來,她從自己的背包裏面取出一盒煙,抽出來兩根,遞給我一根后說:“我雖然是一個被金錢和慾望蒙蔽着雙眼的俗人,但我依舊會因為那種可能要將自己一切搭上去的不確定性而恐懼。那個男人,自從那個滿身風流債的男人找上我之後,我的生活就開始順風順水。可是我好害怕,我怕我付不起這順風順水的代價。”

我將煙點燃,將手裏的打火機遞給她,她繼續說:“杜熙,你知道現在最悲哀的是什麼嗎?我沒有辦法拒絕這種施捨,但依舊要為這種施捨付出代價。”

“或許只是上層看到了你的價值呢?何不往好的地方去想。”我將她剛端起來的酒奪走,一口飲盡。她說的這些話其實已經刺激到了我,我很容易就能聯想到我的父親,讓我不用想同齡人一樣擔憂自己的未來,可以有很多很多的資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是我付出的代價,是母親的入獄,他的離世,一個破碎的家庭,一段無疾而終的感情。精神層面的折磨讓我痛不欲生,讓我像是一團孤單單的迎來了清晨的霧,被過路的風撕扯着,被初升的太陽灼燒着,孤獨,現在的我無比孤獨,自由且孤獨。這個世界的得到和失去一定是等價的,一定。

我不願再想下去了,我想讓自己的注意力轉移,我想到了今晚還是沒有免俗地熬了夜、抽了煙、喝了酒,想起了我失去的人,想起了我失去的過去。此刻和過去每一個難以入眠的夜晚沒有任何分別。看着身邊站起來地周子珊,在酒精的作用下搖搖欲墜,將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手裏緊握着一串鑰匙。我長嘆一口氣,扶着周子珊往門外走,我決定將她送回她家,隨後再回去自己租住的屋子補覺。我希望這個夜晚就這樣過去,波瀾、不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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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微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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