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回家
農村大院裏面散養着的貓,許多時間都是晝伏夜出,也會有陽光下跑跳,或僅僅伸個懶腰。不教人觸,也不教人安撫。只是躲着,只是遠遠的觀望着,惱人心扉,讓人覺着難過。更多的時候,你強去安撫,就一定要被抓傷。其實許多人是有養貓的技巧的,要會不理睬,要會定時按點地投喂,趁着它聚精會神在食物上,從背後偷偷接近,小心撫摸兩把,擔心着不要回頭咬你一口。
安暖總覺得,這養貓像極了思念的模樣,抓心撓肝,即將看到許多年未曾見過的父母,她以為自己已經是一個養貓的好手了,卻在觸到貓的那一刻,心思全部崩潰,直覺得幸福溢出了身子,流向這個給予她童年溫暖的院子。
“這貓很可愛啊,幾歲了?”
“我也不知道,我已經有三年還是四年沒有回過家了,這貓應該是新養的。”
肖筱看着對她齜牙的貓,不知該再說些什麼,她似乎也已經有幾年沒有回過家了,本來應當先去看她的父母,畢竟她家就在蘭州市內,可是打電話過去才知道父母出門旅遊,這多少有些不趕巧,三個人一商量,就決定先回安暖家,看望安暖的父母。
“囡囡,回來了?這幾位是你的朋友吧,快進屋,秋天冷,快來。”三個人剛走進院子不久,安暖的媽媽就從正屋走了出來,藏藍色的帘子下面,她獃獃地站立,獃獃地望着女兒安暖,眼淚漸漸從眼角滑落。這是她三四年未見的女兒,突然回家,雖然已經提前知道了,但看到人的那一刻,就覺得陽光刺眼得很,全都在女兒身上,看不到她身邊的兩個修長、美麗的女孩。
於是這陽光惹得她流淚,她從來是一個堅韌的女人,這些許年罵也罵了,怨也怨了,勸也勸了,但總不至於讓她淚流。直到現在,她不知怎得,就是要流淚,就是要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場。於是她沖了過去,緊緊地將女兒抱住,女兒比她略矮,她將頭埋在女兒肩膀,一邊哭一邊說著話,只是這話伴着兩個人的抽泣聲,實在聽不出來說了什麼。
安暖的父親緊隨後,也從敞了一半的門裏出來,看着抱在一起的母女,心下不由得覺出難受,嘆了一口氣,拍了拍妻子的肩膀算是慰藉,而後看向肖筱和林箜,沖他們兩個人點了點頭,狀作無奈:“安暖這孩子也有三四年沒有回過家了,她媽媽平日裏可沒少和我念叨,煩得很。但她也確實想得很,可是你說,我和她媽都是農村人,也沒見過什麼大世面,想要去城裏看看孩子,又怕孩子分心照顧我們,耽誤工作。也是苦了她了。”
這最後一句不知道是在說苦了誰,隨後肖筱接著說:“叔叔,我同安暖是高中時期最親近的朋友,一直以來也都同她維繫着很好的感情。其實我曾經來過您家的,或許這麼長時間過去您已經不記得了。我還記得十年前的這個院子還是磚牆,現在已是一個小二樓了。”
“對對,這些年安暖這孩子能掙錢,給我們每個月寄錢,還找人修了這個二樓,說是為了修這個二樓還找了好多門路才辦理下的手續。孩子長大了,顧家,我們也沒什麼指望,就想着她趕緊找個靠譜的小夥子嫁了,別再耽擱了。嗐!我也是不會說話,說這些幹什麼,你們快進屋,屋裏自己燒着暖氣,熱乎,快進來吧。”安暖的父親看向身邊的母女二人,說道:“別哭了,來客人了,先讓孩子們進屋,進屋再聊。”
幾個人陸續進了正屋,尋着位置坐好,肖筱開口說:“叔叔,她叫林箜,我是肖筱,我們倆這次都是陪小暖兒散心的,冒昧地拜訪,帶了一些見面禮。”肖筱看了林箜一眼,林箜趕忙將旅行箱打開,取出事先準備好的禮物,遞給肖筱。
“這是給阿姨的,一套護膚品,西北乾燥,保養皮膚很重要的。”肖筱將手裏的一套護膚品遞給陳紅艷,也就是安暖的母親,陳紅艷點頭接下后,肖筱說:“我們問了小暖兒,說您已經戒煙戒酒很長一段時間了,想着沒什麼好送的。給您,這是從雲南帶來的普洱茶茶餅。”看着安永輝(安暖父親)有些疑惑,便開口說:“我和箜箜現在都在雲南那邊發展,這次是小暖兒來雲南找我說要散散心。”
安永輝理解地點點頭,他就說女兒明明是在上海發展,怎麼還帶雲南的特產。安永輝接下茶餅。看到肖筱又從行李箱拿了一個木架,正要問,肖筱解釋道:“這是放置普洱茶的木架子,不然只是普洱茶就顯得單調了,是安暖選的呢,我們倆其實就給您買了個茶餅。還有這個,手錶,也是給您的,也是安暖選的,本來應該是安暖給您,但是,您當我越俎代庖好了。我看她一時高興得,恐怕要把這件事情忘了。”
安永輝只顧着點頭,直說著破費了、破費了。他接下東西之後,轉身離開正屋,向著裏屋走去,他明白女人們會更有話題,自己在這裏純是攪鬧了氣氛。先讓他們聊,等到晚飯,自己再好好和女兒說說話。安永輝笑得格外高興,女兒回來了,這是大事,他要去找隔壁那個張二,這人的嘴和婆娘一樣碎,滿村地說他安永輝的女兒不顧家,三四年不回家,說是害怕家裏催婚,故意不回家什麼的。那個人!安永輝剛板起的臉又笑了,這回看他怎麼編瞎話!
從午飯過後,陸陸續續就有人來安暖家拜訪。這些年安暖家的變化他們是看在眼裏的,蓋起了小二樓,買下附近幾間房子,一同改造成了民宿,經營着鄉里最大的草莓種植園,這些都離不開安暖的努力,在許多與他們相熟的人來看,安暖是一個有錢人,連帶着她的父母享福,和他們家處好關係百利無害。
聽到安暖回來的消息,這些人便動了心思,尤其是一些家裏有適婚的單身男青年,如果和安家成為親家,那自己的孩子豈不是一步登天?這姑娘雖說已經三十歲了,但安暖有錢,安家這個又是獨生女,如果招贅,甚至不用彩禮錢,還能提攜自己的孩子,一舉多得。
很多或者記得,或者早就忘記的所謂親朋,圍繞着安暖問個不停,安暖其實已經有些煩悶了,但看到父母喜笑顏開的神情,覺得還是熬一熬,不要壞了父母興緻。這些人像是約好了一般,沒有一股腦地鑽進安暖家,而是分批的,一家一家地來拜訪。接續不斷,直到十一點多才算告一段落。
安暖再傻也能明白這些人安的什麼心思,那些人言語裏問及自己有沒有打算結婚,已經將目的暴露得很明顯了,再看看默許的父母,她也知道自己的父母其實有些着急了,自己已經三十歲了,還沒有結婚,甚至連個可能結婚的對象也沒有。她想,父母估計恨不得她明天就出嫁吧。安暖無奈地看着自己的父母,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嘆了口氣,轉身離開了客廳,走到父母給肖筱她倆安排的房間裏面。
她們住在隔壁的院子裏面,草莓成熟的季節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自然也不會有什麼遊客專門來草莓園摘草莓,民宿基本都是空的,陳紅艷便直接安排了一個小院子給她們住。
“安暖,你跟我透個底,你到底打算啥時候結婚,和誰結婚?”
“別問了肖筱,我被問了一下午,都煩了。”
“你真的打算找到杜熙?找到他然後呢?你不會真的舊情未死吧?”
“肖筱,我真的不單單是為了找到杜熙。”安暖拿出手機,翻出杜熙發給她的那封郵件,將手機遞給肖筱。林箜也從旁邊湊了過來。肖筱看完之後又將手機遞還給安暖,面帶疑問說:“我感覺很奇怪,但不知道具體奇怪在哪裏,不過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確實,你封閉了好久,應該去多接觸接觸這個世界。”
“小暖兒,我是不是你解除封印之後第一個朋友哇。”林箜突然將安暖抱住,笑嘻嘻地問。
“說真的,並不是哦,我第一個認識的朋友是在去雲南的飛機上哦。”安暖此刻也笑了起來,她覺得這樣很好有幾個朋友能夠徹底吐露心扉,毫不需要顧忌什麼,這一直都是她所追求的,如今她已經得到了,她想着,如果能夠找到杜熙,親自跟他說一聲謝謝,也是不錯的。她想着,在深夜入睡,自從事業受挫以來,今天應當是第一次在這麼晚入睡。
旁邊的肖筱還在看手機,她在看過去與杜熙的一條聊天記錄,是她結婚的前一個月,杜熙發的一條消息:
“我們都能夠預知到,在未來一眼望盡的有限歲月里,我們的生命中將再也不會有高高飄揚的名為理想主義和浪漫主義的兩個旗幟,我們已經要永遠陷入現實的泥沼之中,只好抓住一切可以讓自己漂浮人世間的,紋着親情、友情、愛情、良知、善良、信任、謙虛、希望······這些閃爍人性光輝的朽木,將它們狠狠地按進沼澤中,祈求自己一息尚存。
我們的頭頂,時間的腳在踏着,我們的左右,是一切想要將我們當作浮木的人,我們的生活窒息且無可奈何,我們的生命,將這樣連一點波瀾都攪不起來地死去。少年的我一直以為有永遠的理想主義,我深深地期盼自己能夠過着那種烏托邦一樣的生活,可惜我的心死了,被親近的人殺死了。我猜測所有人都一定會被親近的人殺死一次,不止一次,於是最後只能剩下空帶着他們期盼的目光,拼着命卻不知為何拚命的軀殼,再全無心地活着。
但我依舊要祝願你:美麗、獨立、強大、自由、感性、理性、深刻、堅韌,不被人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