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門前怪事
聞易行是近兩年才在懷安鎮紮根的外鄉人,初到鎮上時是奄奄一息,喘口氣也要斷斷續續的,身上的衣服到處都是剛剛乾涸的血跡,眼看是要活不成了,要不是多虧了他的小娘子從未放棄過他,估摸着到不了這懷安鎮,聞易行就得駕鶴西去了,但看看他的家底,來的時候除了一大一小的兩個長條木箱,啥也沒有了,這仙鶴怕是連根羽毛都買不下,頂了天了也就是砸鍋賣鐵買只稍大一點的野雁。
起初留在鎮上,是因為給聞易行治傷和療養身體,欠了太多銀子,但那姓鄒的中年大夫卻也好心,替這還剩半口氣的年輕小伙醫好身子后,只是對着小娘子季文鳶淡淡的說了句“有了就還一點,總能還上的”,而這鄒姓大夫也怕是這小夫妻倆初來乍到沒有落腳養傷的地方,藉著這些年在小鎮上積攢下來的人脈,在鎮子南口附近找了一早已物是人非的空蕩院子,院子內只有一棵桃花樹,上面綻開的粉嫩桃花,給這滿是灰塵蛛網的院子裏增添了一點生氣。眾人將這小院子簡單的歸置之後,就讓他們在這裏住下了。
季文鳶當時感動的無以復加,這些年來她可沒少吃苦,一路下來小善見得少,大善見到的更少,更多的是笑面虎和攔道的惡人,而她遇到的最大的兩位善人,一個是這半死的,才和自己成親不到兩年的窮苦男子,另一個就是小鎮上的鄒良醫了。
兩人逃到北方后,才結束了這將近三年的逃亡生涯,開始過起了小日子,這懷安鎮位於北方霸主傲寒皇朝的地界裏,而這小鎮也不負其名,從未有過燒殺搶掠,頂多是外來人和本地人發生口角,但動刀動槍的事情是一件也沒有發生過,說來也奇怪,每次吵到要刀劍相向的時候,都會莫名其妙的化干戈為玉帛,但小鎮上的人們從不以此為奇,永遠都是和和善善的樣子,當然,這潑婦罵街的情況是沒少發生。
懷安懷安,心懷平安。
但聞易行今晚卻不像以往那麼悠閑平靜,此時別戶人家早已睡着,但他卻着急忙慌的把幾個婆娘從她們家裏喊了出來拽到自己家來,怕是前幾年的逃亡生涯,都不如這次來的手忙腳亂,心急如焚。
季文鳶要生了。
這位即將臨盆的小娘子在屋子裏喊叫,每一聲都像一柄重鎚,狠狠的砸在了聞易行的心口上,他起初是在外屋來回踱步,到最後已經是坐在木凳上,十指交叉,死死握住,明明是冰寒徹骨的三九天,但他的後背仍然被汗水打透,嘴裏還一直念叨:“蒼天保佑,母子平安。”
就在這時,大院的門被緩慢的錘了三下,聲音不算太大,但也着實嚇了聞易行一跳。
“大晚上的,誰啊?”聞易行邊穿衣服邊嘟囔,他可不敢大聲嚷嚷,萬一吵到了屋子裏面怎麼辦。
又是三聲。
“來了來了。”聞易行加緊了步子,趕到了小院門前。
一打開門,啊,長夜飛雪,應當藉此美景吟詩作賦一首。
吟個屁啊!
剛剛確實有敲門聲啊?
鬧鬼??
聞易行不敢繼續自己嚇唬自己,低頭裹緊了衣裳,剛想轉頭回屋。
“誒唷我日你個仙人板板!”聞易行這次沒顧上屋內正在生娃的媳婦兒,破口大罵了一嘴。
他這一低頭,看見一個斷了雙腿一臂,滿身鮮血的年邁老頭,抵着旁邊的牆壁,坐在自己家院門口,好傢夥,這是哪門子情況?
最主要的是,他懷裏還抱着一個滴血未沾的潔白男嬰。
雖說聞易行被嚇了一跳,但他也當了幾年亡魂,太大的場面沒怎麼見過,但好說歹說,也至少不會被這種場面嚇得丟魂。
他趕忙先將小孩抱起,往屋裏走,想着這孩子看着也是剛生出來的,跟我兒同年同月同日生,緣分在這兒呢,救人當救己,就當為了給自己兒子積善行德,救了!
聞易行剛到屋,還沒把孩子放下,就又聽見三聲敲門聲,但卻並不緩慢,一聲叩後接兩聲連叩。
細心的聞易行聽出了區別,但依舊轉過身,向著屋外走去,但這次卻多了幾分警惕。
到了門口,還是那個老頭,但他懷裏,又多了一個嬰兒,這次是個女嬰。
“咋?跑我家送孩子來了?”聞易行感覺又好氣又好笑,這算是哪門子事兒?
他左右看了看,確定沒有其他人之後,連忙抱着女嬰進了家門,安置好兩個小娃娃,出了院子,背起來老頭,邊走邊說:“倒在我家門口就是我家的事兒了,這個道理我懂,老先生您的後生安安全全的,別太着急,等把您也治好,爺孫倆人就能團聚嘍!”
約莫是已經暈厥的老者聽到了這些,身子慢慢的放鬆了下來。
遠處的陰影里,好像有人偷偷的嘆了口氣,隨後便再無任何聲音傳出。
與此同時,聞易行家裏隨着一聲啼哭,小嬰兒呱呱墜地,一接生婆高興的出了裏屋的門,嘴裏不停念叨着:“行子,果然是個小男娃,你家這可有福了!”掀開粗布門帘,接生婆人傻了。
這家爺們這是做什麼天怒人怨的虧心事兒了?咋變成倆小孩了?
這接生婆跑到倆孩子前,一手抱起一個,走到裏屋,對着季文鳶說:“小鳶你瞅瞅,行子變成倆娃娃了,還是一男一女,這是不是就是俗話說的,返老還童了?”
季文鳶蒼白如雪的臉上帶起一抹微笑,她心裏明白,自己那本事如鴻毛胸懷若泰山的夫君又發善心了。
接生婆把孩子放在季文鳶身邊,無奈的嘆了口氣,得,一個變仨了。
季文鳶看了看這兩個娃娃,將自己還未取名的乳兒放在自己的另一側,轉而略微掀開兩小兒的襁褓,看到兩人肉嘟嘟並不怎麼明顯的小脖頸之間各有一勾玉形玉墜,男嬰的潔白如玉,以墨色刻有“盡衍”二字;女嬰的漆黑如墨,以玉色刻有“禾皖”二字。
季文鳶將兩塊玉拿在手上,清涼溫潤,很舒服,隨後合在一起,果然,一絲不差,兩塊玉放在一起就像一個小太極陰陽圖,白玉陽魚陰眼,墨玉陰魚陽眼,渾然天成,似有玄機。季文鳶把玉放回他們身上,陷入了沉思。
咚咚咚!
聞易行敲打着鄒良醫醫館的門,敲了半天才見着這位面容總是平靜如水心地也是溫良至極的大夫打開木門,見着聞易行背上的重傷老者,只是帶着二人進了屋子,在一個滿是檀木柜子的房間裏,有一張以白布墊着的床榻,聞易行把老者放在了上面。
鄒良醫名叫鄒還願,其實也算是外鄉人,在這懷安鎮呆了七八年,起初懷安鎮上沒有大夫,鎮上的人們生了小病,總是用祖傳的偏方來胡亂下藥;若是生了大病,要麼去相隔幾十裡外的鎮上求醫,要麼就只能生死由天。
而這鄒還願剛到這小鎮時,剛好碰見一戶人家裏小孩生了大病,便出手醫治,三五天便好了,而在村民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感謝后,他才知道這鎮子上沒有大夫,從那之後,鄒還願就成了這裏的常駐醫師,而鎮上除了壽終正寢的村民,凡是得了病的,就沒有他治不好的,他曾說過,我這雙手,就是為了救人而存在的,不救人,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所以,我的這雙手下,不可有人因疾而亡,只可享福而終。
“是副生面孔。”鄒還願邊說,手裏邊忙活。
“誰說不是呢,倒我家門口了,就趕緊送來了。”聞易行喘着粗氣說著,這人有意識和沒意識簡直是兩個份量,老頭身上看着沒幾兩肉,還斷了手腳,可他娘的真沉啊!
“神醫,人您好好治,今天晚上先把人放您這裏了,家裏那位正產着娃娃呢,我得趕緊回去。”說罷便跟鄒良醫笑着揮了揮手,跑了出去。
而鄒還願,只是嗯了一聲,繼續低着頭,救治着眼下這位只吊著半口氣的老者。
聞易行順着被自己扛出來的血路,一邊打顫,一邊往家裏跑,心亂如麻,這老頭可一定得扛過去啊!
到了家,進了門,趕緊跑進房屋,確認妻兒平安后,謝過幾位接生婆,等人都走了,聞易行抱起了自己的兒子,歡喜個不停,抱了一會後放在了提前幾個月就做好的娃娃床上,轉身看向這兩個來路不明的可愛娃娃。
“這倆小娃娃是剛剛在家門口拾到的,是一個老頭抱來的,老爺子我送到神醫那裏了,傷的很重,明天我再去看看他,把小娃娃還回去,但估摸着這老頭明天醒不來。”聞易行示意已經虛弱不堪的娘子不要說話,開口和她解釋着。
聞易行說完便安置好這兩個娃娃,幫着季文鳶換了床單被褥后,吹滅了油燈,先讓自己這辛苦了大半夜的娘子睡下,自己則再次披上外衣,拿着掃把出了門。
門外的雪不知何時開始下的更大了一些,青石板上兩尺多的雪上沾染的血跡,被覆蓋的看不出多少了,但聞易行的門前的那一大灘殷紅的痕迹卻沒有要消失的跡象。
聞易行從家中取了瓶醋,撒在了門前有血的的地方,這一片的積雪也隨之消融,露出了下面磚階的真容,聞易行又進屋,端出來一木盆,裏面盛滿了略顯渾濁的水,隨後在門前擦了起來,不一會,血跡和血味都消散的無影無蹤,而他又從旁邊的雪地上掃來一大片雪,覆蓋在了這裏。
“還以為這玩意再無可用的時候了呢,也好,用完了心裏就不惦記了。”聞易行默默地說著。
做完了這些,聞易行抬起頭看了看,“這雪,這兩天怕是停不了吧。”說完,他又看了看外面的街道,確認沒有什麼痕迹指向他家之後,才默默地關上了院門。
聞易行重新進了屋內,悄無聲息的放好了外衣和掃把,撣了撣自己的衣衫,上了床躺下。
他藉著屋外灑下來的星點月光,看着自己已經熟睡的娘子,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目光柔和,嘴角微微上翹,小心翼翼的說了一句,
“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