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昔

平昔

天色將曉時,劉修義從床上驚醒,後背涔涔,又是一夜噩夢連連,自從沈瑾死後,他手中的名冊不知所蹤,劉修義便再難安眠。

身邊的小妾睡得跟死豬一樣,怕是自己被人殺了,她都還在痴睡。這麼想着,劉修義心中更怒,索性一腳把她踹下床去:“讓你睡!你家老爺都要死了,你這賤婢還在貪睡!”

小妾被踢到地上,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敢伏地小聲啜泣。

劉修義是再睡不着了,索性起床披衣,提燈去了書房。

書房裏有個暗格,劉修義從裏面取出一個用油皮紙密封的厚信封,他拿在手裏掂量再三,始終拿不下主意。

十三年前穆州大旱,起初並沒有人在意,大人們只是覺得那年夏天炎熱了些,四處採買着硝石和冰塊,當時劉修義也在穆州任職,穆州州牧還好心送了劉修義一些冰塊。

然後,就是連續六個月的大旱,滴雨未落,河流乾涸,土地龜裂,層層熱浪打在人臉上全是塵土。大人們躲在湖邊涼亭里,在四面冰塊的冷氣下,催促奴僕們扇風再快些。而黎民們,則是收拾了僅有的家當口糧,拖家帶口地開始逃荒。

有人提過要開倉賑災,但州牧駁回了,無朝廷授意,誰擔此責?

眼看着黎民流離失所,典妻鬻子,死的人越來越多,終於,穆州刺史林晏清帶人闖了糧倉。

但糧倉無一粒餘糧。

州牧大怒,以糾集流民、私闖糧倉之名把林晏清關押在林家院中,讓劉修義帶人看守,結果沒兩天就因流民暴亂、不慎走水,林晏清一家被燒死在大火中,負責看守的劉修義也被遷怒。

而這個信封,是在林晏清死前,劉修義從林家搜出來的,劉修義留了心眼,沒有上報州牧,而是把東西偷偷藏了下來。

他的確高瞻遠矚,這些年也因為這個信封得乘輕風,扶搖直上。而當初的穆州州牧早就因穆州暴亂、糧倉失守而獲罪,在關押的時候畏罪自殺了。

雖然死後的穆州州牧擔下了所有罪責,但林刺史之死的蹊蹺、倉糧不知去向的詭異,真相早就淹沒在飢荒暴亂茫茫流民之中。也只有沈瑾,林晏清的昔日同窗,多年來一直在暗中調查,尋找着蛛絲馬跡,一年前整理出名冊,終於暴斃家中。

劉修義拿着信封,現在是輪到他了啊。

思索再三,他還是把信封放回了暗格。

劉修義略松心神之後才發覺自己已經在書房坐到了午時,此時正困餓交加,忙喚了奴僕過來洗漱、準備膳食。

膳食上得很快,擺放好之後,劉修義就讓奴僕們下去了,要是平時可能還得扇個風唱個曲賞支舞,但最近老爺不整這些么蛾子了,奴僕們也樂得清閑。

劉修義從黑暗中請出兩人,黑色兜帽披風,青銅鬼面獠牙,即使站在白日光下,也如在陰暗鬼蜮可怖嚇人。

是修羅道貼身保護劉修義的人。

畢竟是朝廷官員,府中不宜有江湖人士走動,所以修羅道的保護是在外圍,但安排貼身保護他的也有兩人。

如往常一樣,劉修義等着他們銀針試毒,自己才好大快朵頤,沒想到兩人站在那裏卻是一動不動。

“好漢?”劉修義嘗試着喊他們。

其中一人突然身形一閃:“你怎麼想捅我?”

舒娘拿着匕首,看着身邊閃避出去的黑袍人,和在旁邊目瞪口呆一時沒回過神的劉修義,一擊不中,換個目標。

匕首橫在劉修義的頸上,口鼻被死死捂住:“閉嘴。”

“對對對,想活命就別出聲。”那個差點被舒娘刺中后腰的黑袍人還在旁邊幫腔,“告訴我們,穆州罪證放在哪兒,我們就放過你。”

被迫“我們”的舒娘,此時心下瞭然,也配合地把匕首再逼近一分,頸上顯出血線。

劉修義嚇得兩股戰戰嗚嗚出聲,舒娘的手稍鬆些。

“就在、就在書房的暗格里……”

黑袍人聽完就往書房而去。

舒娘的匕首還橫在劉修義的脖頸之上。

“好漢,我已經說了,您看這……”劉修義的手不安地想摸上匕首,卻聽見身後一聲輕笑。

“我原以為自己再也不會笑了,十三年了……原來我是會笑的,殺了你,我就會笑了。”

手起刀落,雙目盈血的劉修義透過紅霧彷彿看見了當年林家那場滅門大火,燃得妖嬈絢爛:“你……你是……”

“我是林舒、林盈風,穆州林晏清之女。”

等蘭珽拿了東西回來,發現林舒還站在原地,腳下跪倒着劉修義的屍體。

“你殺了他?”

林舒沒有回答這個顯而易見的問題,反而說道:“你是秦王的人。”

蘭珽也沒有回答,兩人黑袍鬼面,遙遙相對,誰都看不到對方的神情。

“穆州罪證在劉修義手上一事,我只告訴過秦王,我早該想到修羅道搞這麼大的陣仗也不能是為了劉修義這條小魚,原來是拿他做餌,要瓮中捉鱉。”

蘭珽原本就是看見林舒誘殺了修羅道的人取而代之,才想跟着混進來,現在聽到這話也確認了身份,略施一禮:“果然是林舒姑娘,在下蘭珽。”

“別廢話了,他已經一刻鐘沒有出現在人前,修羅道應該開始行動了。”林舒擦掉匕首上的血,收回腰間,拔出修羅佩刀,“你運氣不錯,今天遇見了我。他們肯定在外面設伏,我會找到機會讓你離開,你先在這兒躲好。”說完就推門走了出去。

庭院寂靜,一邊長廊逶迤,一邊綠蔭森森,陽光打在樹隙,投下隱藏其中的影子。

林舒沿牆邊長廊走近院門,正欲出去卻見門前銀光點點,便慢了一步,就是這一停頓,背後便有破空聲傳來,林舒立刻提刀回身要擋,三箭連珠,原本是直擊后心,現在拍在刀面,力道之大迫得林舒不由退了半步,林舒瞟了一眼剛剛回身時被銀絲划落的袍角。

是結髮銀蛛和連珠鬼手。

修羅道已現身兩位。林舒拉開了與銀絲網的距離,並沒有急着從另一邊的院牆上出去,反而開始往回飛奔。

“放箭”,鬼手下令。

樹上箭雨襲來,林舒離屋子僅十尺,她飛身躲進了長廊的廊頂。

銀光在眼前閃過,面具前額被削下一片,廊頂也是一片“銀絲蛛網”。林舒拔刀往上一揮一卷,細密的絲網就全絞在了刀身上,雙足一蹬,整個人懸在空中,重量全壓在刀上的絲網和足下的廊柱。

箭停,樹間窸窣,林舒也拔出了腰間的匕首。

在第一個影子出現廊下時,林舒從上而下,一腳把他踹飛一丈遠,直接摔進屋內。

林舒棄刀落地,手中匕首格開劈過來的刀,一步近身,寒光閃過,那人頸上出現紅線,他瘋狂地想捂住自己的脖子,林舒順勢奪了他的刀,匕首重回腰間。

修羅眾人呈合圍之勢,林舒橫刀在前,凡是近身者,或是封喉或是心窩,皆是一刀斃命。院內眾人靜默拼殺,只有兵器相接或是屍體倒地的聲音。

“相家”,銀蛛向鬼手做着手勢。

“我壓陣”,鬼手回道,之後挽弓搭箭,又是一串連珠,分別射向林舒的頭、心口和雙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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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手離職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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