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訓話
()netgqìng特別訓練班班本部
兩百多學員穿着灰布軍裝,筆直地挺立在毒辣的太陽下,豆大的汗珠密密滲出,又悄悄匯成細細溪流,“吧嗒”“吧嗒”地滴落在大家的鞋上,青磚地上。有男生後背上的軍裝已經塌濕,我的身體也開始輕微地搖晃,眼睛有些睜不開。
小cao場正對面是一座青磚砌就的門廳,略帶殘破的斗拱飛檐下,一堵青黑sè的牆。牆上高懸着青天白rì旗和黨旗,旗下掛蔣中正像,像兩旁各有兩條白石灰粉出的標語,左邊的是“同志即手足,”右邊是“團體即家庭。”
門廳下籠出一塊不大的蔭涼,站着幾個神情漠然的軍人,雖然沒有站標準軍姿,依舊立姿端正,一絲不苟,時不時用鷹一樣的眼光捕捉着底下人群里的些微異動。
“哎呀,哎呀,我來晚了。”一個身材矮小,微微福的男人呵呵笑着步上門廳。幾個軍人馬上立正行禮,全體學生也不得不再挺一挺胸,收一收腳。男人回了禮,背着手笑吟吟地看着台下,嘴裏卻一言不。這就是訓練班的副主任——余錫麟。
他眯着笑看了半天,似乎是在賞玩一件自己的jīng致玉器古玩。半晌,突然出一聲大笑,震得人已經習慣了靜謐了的耳朵一陣麻。
“好!好!沒想到烈rì當頭,大家的jīng神面貌還是這麼好。真不愧是黨國的好青年,蔣委員長……”他馬上一臉嚴肅地打了個立正,大家本來就立正着,也只好沒動。“……的好學生,戴先生的好門徒。”
他揮揮手,“稍息。”
大家如釋重負地把腳挪開了一點,放鬆身體,心中暗罵。余錫麟最喜歡在公開的學員集會上玩假遲到的花招,一方面顯示沒自己集合就開始不了,抬高身價,一方面在學員中豎立某種“天威難測”的威儀。獨獨苦了學員們。
余錫麟含着笑掃視全場,嘴角大裂,顯得心情極佳。“大家剛剛從成都回來,本該好好休息一下。不過我和教官們商量了一下,覺得還是早點把好消息告訴大家為好。另外也有一些事情需要叮囑大家,所以就臨時決定集合。”
他挺了挺胸,高聲說:“我宣佈,大家的化裝潛伏課……成績為全優!”
話音剛落,他就呱唧呱唧鼓起掌來,神情像一隻斗贏了的公雞。大家也只好跟着鼓。半晌,他做手勢讓大家安靜下來。
“這次化裝潛伏實習以前,雖然我對諸位很有信心,但想想你們要租住民房,自帶電台,做你們沒做過的工作,還要應付jǐng察的搜捕。說實話,心裏還是捏着把汗哪。當時給成都jǐng察局說的是有一批敵方jian細潛入該市,特意讓他們抓緊城防搜捕啊。”
我眼前晃過那兩個草包jǐng察,一絲冷笑浮上嘴角。
“不過,讓我高興得是,沒有一個同學被現,被抓。沒有一個人需要省黨部我們的同志去解救。我告訴你們,我還去微服私訪了的,剛好碰到我們的一個同學扮車夫,還坐了他的車!呵呵。”
我用眼角掃向不遠處的康民,果見康民苦着一張臉。我抿了抿嘴角。
他砸砸嘴,意猶未盡:“你們這麼多同學,能悄無聲息,潤物細無聲,實在很不容易。值得褒獎,值得表揚!我已經交待了廚房,給大家加菜,大家也好好放鬆一下。”
總算是來了一句好話。
“想想6個多月以前,諸位還流落街頭,失業失學,生活無著,沒有一點革命工作經驗。但現在大家已是雨後net筍,能獨擋一面了。”他眼圈竟然開始泛紅。
“不過。”他突然話鋒一轉,殺氣騰騰。“這次實習也暴露了諸多問題。有的同學不顧自己在潛伏,隨意逛街。真當自己是普通市民了,當這是什麼?過家家嗎?還有同學竟然招蜂引蝶,爭風吃醋……”
我心裏一怒,餘光輕一上掃,現他的眼光正惡狠狠地盯着我。我馴服地垂下眼,心裏暗罵。一定是那個‘三姨’聽了謝老三的話,忙不迭得打小報告邀功。真是老狐狸。
“學員是不準談戀愛的!你們給我牢牢記住,就算畢了業要結婚,也要達到‘三個三’,請戴先生親自批准。誰想違反團體的紀律,團體也不會寬容他!你們一旦成了組織的人,就已經將一切都奉獻給了組織。你們的生命是組織的,靈魂是組織的,連你們的**,”他犀利地目光盯向女生隊,在我這裏剜了一眼,“也是組織的!”
儘管這樣**裸的威脅早已不是第一次入耳,我胸口一口氣還是沒上來。我竭力閉住眼睛,讓被窒息的感覺封住的熱血可以稍稍平靜一下。半天,才輕出了一口氣。
“實習過後,大家修整幾天。準備一下畢業典禮和晚會的事。戴先生要親自給大家主持典禮,不可馬虎。用不了多久,你們就是合格的軍官了,就要奔赴全國各地了。”
分配了嗎?康民會去哪裏?我又回去哪裏?我茫然地眼神本能地看向康民,他也慌張地看着我。
余錫麟放鬆口氣,擦擦汗,“今天天氣熱,我也就不多說了。大家解散吧”。
jǐng衛喊道:“立正……”
我在水井口費力地拎上來一桶水,倒在裝滿衣服的盆里,清涼井水濺起朵朵水花,飛到我的褲腿上,我挽了挽袖子,往盆里倒點胰子,開始搓洗起來。
“阿喲,走那麼遠路,也不歇歇,倒忙着洗洗涮涮。”一個尖利但熱情的聲音響了起來,我趕忙把幾件衣服往盆底塞塞。回過頭,微微一笑。
“徐太太,你忙啊。”
她當然不忙,這個點,正是晚飯後她的麻將時間,雷打不動。到這裏來,絕不是看我洗衣服這麼簡單。
“葉雅紋!”她坐到我身側的青石板上,幫我倒水。銳利的眼光盯住了盆里的衣服。
“順便路過。看你洗衣服,過來打個招呼。要不要幫忙?”
她的手就要伸過來,我忙謙卑地把盆挪開,“路上濺了泥,髒得很。”
她不再堅持,盯着我的臉只是笑。
“雅紋。你別瞞我了,幫你那同學洗衣服吧?”
我低着頭,沒吭聲。
“我這人,就是直,不懂得拐彎。你別怪我多嘴,你和你那同學絕對分不到一起。”
我手停了一下,迅恢復如常。
“你們兩個,看起來也不像一家人嘛。你這麼周正,漂亮,又是大學生,什麼樣的小夥子沒有……”
“我的底徐太太你也知道,大學都沒畢業。一個人也不錯,反正也不准我們結婚。”
我緩緩地說,語氣卻很堅決。
她看我不表態,乾笑了兩聲,“也難怪,班裏這些女生,你也算是出眾的。不然怎麼會到了成都也有人打主意?”
她湊到我臉前,細鳳眼詭秘地對我一眨。
我們不是保密單位嗎,怎麼這麼點芝麻綠豆事所有人都一清二楚呢。
我心裏厭惡,頭扭到一邊。不願辯解。
“小葉,不是我說你。你這品貌,分配十有仈jiǔ是留在netg局本部。你要不早做打算,當心一入候門深似海啊。”
她看了看我被水泡得白的手指,嘆了口氣,起身離去了。高跟鞋在石板地上敲出刺耳的叮叮噹噹。
待她走遠,我“啪”的一聲把手上的濕衣服甩回了盆里。